奶奶的菊花緣

●孟祥菊

奶奶喜愛菊花，這是人所共知的秘密。她所居住的老宅門前，有一個方形的大花圃，從初春到盛夏，再到入秋，花圃里總能看到各色的菊花盛開，那婀娜的姿態，常常引來南北二屯的愛花人駐足觀瞧。奶奶也不吝嗇，無論誰看中了哪棵花，只要隨便開口說句話，她便大方地連盆送人。對于奶奶的這種做法，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奶奶則說，好花須贈有緣人，這個理，只有愛花的人才懂。

提起奶奶養菊，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從我記事起，奶奶家的房前屋后，總能看到各色的菊花不定期地盛開，雖香氣寡淡，卻極其養眼。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奶奶的“不種莊稼、獨愛養菊”的另類做法顯得古怪，她也由此常招左鄰右舍的不屑，一些人還當面批評她過于矯情。面對那些流言蜚語，奶奶總是充耳不聞，依舊守著那些充滿“小資情調”的菊秧過活，并把每個日子都過得燦爛如霞。

懂事后的我，終于從父親嘴里得知奶奶喜愛菊花的真正原因。遼沈戰役的最后一戰在錦州打響后，爺爺作為一名剛剛入伍的新兵，也參加了那場著名的黑山阻擊戰。在最后的一次沖鋒中，爺爺不幸被一顆流彈擊中胸部，當他被送回奶奶身邊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但他的手里卻緊緊攥著一棵從戰場上捎回的山菊花，那棵菊秧，竟然和家鄉后山坡上的小雛菊開得一模一樣。爺爺的心思奶奶最懂，于是，奶奶便按照爺爺生前的遺愿，把他葬在了家鄉的后山坡上，因為那里，有他季季看不夠的雛菊花開……

此后的半個多世紀的時光里，奶奶一直獨身一人住在鄉下的土屋中，并養成了在房前屋后種菊的習慣。后來，她還將院落門前的那塊空地開辟成一個大花圃，里面刻意培植一些品色上好的盆栽菊，如甘菊、小紅菊、杭白菊等。奶奶養菊有個特點，只為觀賞，絕不售賣。奶奶說過，她種的菊棵棵都是有魂魄的，不能成為賺錢的蠢物。

我是一名普通的“60后”，我出生的那天清晨，正趕上奶奶院落里的一株黃菊盛開，美艷無比。奶奶欣喜地摘下一朵，小心地放在我的枕旁，并憐愛地賜我乳名為“菊”。說也奇怪，從幼年開始，我便如奶奶一樣對菊花情有獨鐘。每逢節假日，我都會迫不及待地跑回鄉下的奶奶家，主動幫那些有生命的菊秧修枝打杈、施肥灑水、松土分根……奶奶很高興，不停地夸我性情如菊，素雅高貴，將來必是個有福報之人。我聽了，心里自然歡喜無比。

長大后的我，按部就班地升學就業，直至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當我將新家遷至縣城居住的那一天，奶奶特意選了幾株花色皆美的新品種菊秧贈我。這些菊花倒也討喜，來到我家沒多久，便招招搖搖地開個不停，把不大的陽臺打扮得俏麗多姿，也把我的生活裝點得郁郁蔥蔥。

人老了，身上的臟器自然老化，去年入秋的一天，奶奶在一場昏睡中壽終正寢，享年93歲。奶奶下葬那天，天氣無風無雨，晴好無比。按照奶奶生前的喜好，我和幾個晚輩將花圃里的幾十棵開得正艷的菊秧全部移栽到她的墓前，因為那是她在塵世中最后的牽念。

送走了奶奶，我的心中一片釋然。入夜，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奶奶身著一件灰色布衣，緩行在用菊花鋪就的天國路上，而路的盡頭，一身戎裝的爺爺正手持一束金菊，面色紅潤地迎接奶奶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