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戰旗美如畫

上世紀六十年代，電影《英雄兒女》中抗美授朝志愿軍戰士的英勇故事感動了幾代人。隨著電影的熱映，歌曲《英雄贊歌》紅遍全國。這首歌經過歲月洗禮已成為經典，它的背后又有怎樣的創作故事呢？

一

我的祖父叫張松如，筆名公木。

在我三四歲的時候，父親經常一遍又一遍地教我唱《八路軍軍歌》《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當時還沒有被頒訂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英雄贊歌》。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和這些歌的詞作者有什么特殊關系，只覺得父親一唱起來就很興奮，不大的眼睛里閃爍著熠熠的光芒。也難怪，當我在河北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里呱呱墜地的時候，祖父已經去往遙遠的長春。那時，“祖父”一詞在我心里雖然親切，卻又是那樣的遙遠和陌生。

由于地里活計忙，父母顧不上我，哥哥姐姐都上學去了，我常常自己玩兒。每當看到小朋友倚在爺爺奶奶懷里撒嬌，我就會很羨慕。記得有一次，一位小朋友抱著剛糊好的風箏從我面前經過，歪著頭向我炫耀：“這是我爺爺給我糊的！”中午父親一回家，我便嚷著要爺爺。父親告訴我：“你爺爺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寫書、編故事，過年的時候他就會回來的。”我又天真地問：“我爺爺會糊風箏嗎？”“會的，等爺爺回來給你糊許多漂亮的大風箏。”

等到我上了小學，父親、祖父終于可以自由地鴻雁傳書了。父親時常向祖父匯報我的學習情況，祖父來信也總是鼓勵我，還給我寄來一本他剛出版的詩集。在扉頁，祖父的照片下，他給我寫了一句話——菱兒：爺爺看著你成長！

我會寫信后，常常寄幾首小詩、幾篇散文給祖父，祖父會逐字逐句地對我的習作進行分析修改，然后讓我對比著讀一讀，自己決定取舍。祖父還常常在信中叮囑我：“作文章，眼界要開闊;要多讀書，多讀報，多關心一點天下大事。”“做人，要真誠;作文和做人要一致，真誠，才會有真情實感，才容易打動人。”“書，無不可讀，無不需讀，而馬列則必讀。如無主心骨，書讀得愈多，則愈混亂，沒有一根繩子，珠寶亦難穿串兒。”……

二

祖父的這些教導陪伴著我一天天長大，我對祖父的經歷，也了解得漸漸多起來，也知道了在我小時候，父親給我唱那些歌的原因——它們的歌詞都出自祖父之手。而且，我還了解了電影《英雄兒女》的插曲《英雄贊歌》的創作過程。

那是1963年秋冬間，長春電影制片廠的編導武兆堤、主演田方和作曲家劉熾一起來到家中，他們與我祖父都是早年在延安相識的老朋友。

三個人坐下后，武兆堤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剛剛拍攝完一部電影《英雄兒女》，想請你給這部電影的插曲寫歌詞。”我的祖父有些顧慮地問：“我來寫合適嗎？”編導武兆堤當即肯定地說：“這首歌詞非你莫屬。”武兆堤知道，我祖父曾經扛過槍、打過仗，在延安的時候，還曾寫過包括《八路軍軍歌》《八路軍進行曲》等八支歌組成的“八路軍大合唱”。那八支歌的歌詞朗朗上口，既有革命的大無畏精神，又充滿了對未來的希冀，一經演出，迅速唱遍各抗日根據地。其中《八路軍軍歌》和《八路軍進行曲》流傳最廣：“鐵流兩萬五千里，直向著一個堅定的方向……”“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祖父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點頭答應了。

于是，編導武兆堤把我的祖父拉到長春電影制片廠，安排他住進了小白樓。

三

當天晚上，我的祖父開始看沒有剪輯的電影毛片。這部電影是根據巴金的小說《團圓》改編的，講述了抗美援朝時期的一段故事。志愿軍某團在堅守無名高地的戰斗中勇敢作戰，剛從醫院回部隊的戰士王成要求參戰，并拿出父親鼓勵他殺敵立功的信給張團長和王文清政委看，王文清這才知道王成是他的老戰友王復標的兒子。王成在戰斗中英勇奮戰，不幸壯烈犧牲。在全軍開展向王成學習的運動中，王成的妹妹——文工團員王芳承擔了宣傳英雄、歌唱英雄的任務，鼓舞了前線將士的士氣。王文清見到王芳，認出她就是自己十八年前失散的親生女兒。后來，王芳在陣地上為掩護炊事員而負傷，被送回祖國醫治。一個月后，王復標參加慰問團赴朝鮮慰問，王芳也傷愈歸隊，三人在前線團圓。

我的祖父看完電影毛片，深深受到了觸動，思緒不由得回到了他親歷的戰火紛飛的前沿陣地上。當年，他曾隨著程子華指揮的部隊打過仗，也曾為了能夠參加抗戰，將未滿兩周歲的女兒寄養在西安回族老鄉家里。這部電影看得他熱血沸騰，勾起他許多回憶，讓他的心也開始激動起來。

于是，他懷著對戰士、對部隊的真摯感情，動筆了。

祖父在上世紀50年代初寫過一首題為《烈士贊》的詩，最后兩節是這樣的：“當你抱起爆炸筒/和敵人一同粉碎——/敵人永遠化作腳下的污泥/你就變為一顆燦爛的金星//你在天的高空里照耀/你在戰士的頭頂上照耀/你在蔭庇我們的國旗上照耀/你在人民的心坎里照耀。”《英雄贊歌》的初稿就在這首詩的基礎上醞釀成熟了。前面提到的那幾句詩化為了《英雄贊歌》中的“雙手緊握爆破筒，怒目噴火熱血涌。敵人腐爛變泥土，勇士輝煌化金星”。

《英雄贊歌》的構思與《烈士贊》一樣，是由“勇士輝煌化金星”生發出來的。歌詞基本上分為四段：一唱英雄及戰爭的正義性，二唱王成的英勇雄姿，三唱王成的壯烈犧牲，四唱對英雄烈士的贊頌。

我祖父僅用了一晚上，就把這首歌的歌詞寫好了。由于這首歌是接受電影編導的邀請寫下的，寫什么內容，用什么形式寫，寫多長等，都要聽從編導的安排，并要和作曲者協商。等到與編導和作曲共同推敲定稿的時候，《英雄贊歌》變成了三段。根據導演和作曲的建議，我的祖父把第四段改為“和詞”，分別插在三段之后進行反復。這種重章迭唱的表現手法，在《詩經·國風》中很普遍。反復循環，蕩氣回腸，更加深化了贊頌的情感。另外，祖父還把改作“和詞”的一段由原來的六句壓縮為四句，并改用了一個更響亮的韻腳，這樣唱起來更有精神、更有氣勢。三段每段中的第二句，都會重復三個字，如“側耳聽”“裂長空”“天地崩”，這都是根據作曲的需要添加的。就這樣，一首充滿陽剛壯烈之氣的歌詞便誕生了。

如今，《英雄贊歌》已經被人們傳唱了半個多世紀，成了紅色經典。

（作者：張菱兒，兒童文學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天天出版社兒童文學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