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鷺鷺
摘要:2002年12月,張藝謀導演的武俠電影作品《英雄》上映。本片以戰國末期七雄爭霸為歷史背景,講述了刺客無名與秦王殿上對峙的故事。其打破以時間線作為線索的常規敘事結構,獨特的色彩設計、中國傳統元素使用、玄妙的中國式概念等成為本片的最大看點?!队⑿邸返拿缹W特征總結概括為“充滿禪意和詩化的美”,這是一部“詩化”的電影作品,從色彩到音樂、從敘事到觀念,在這里我們如同讀一首詩一般感受一個故事,夢幻空靈,在面對英雄之舉,又不得不由衷敬佩。
關鍵詞:張藝謀? 英雄? 美學? 藝術特征? 電影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1)15-0141-03
一、巧用色彩劃分情節補充內容
張藝謀導演的《英雄》中夸張、極致色彩的運用可謂是一絕。電影《英雄》的室內場景色彩多是原始自然形成的?!队⑿邸啡纳试诳傮w上是形成了電影寫意與寫實的有機融合和巧妙結合,色彩在電影人物場景的構成方面既為畫面的唯美攝取奠定了基礎,又為人物的情感表達提供了有利條件。無名與秦王大殿對峙、長空佯敗部分以黑色作為主色調,空無寂寥的大殿深沉莊嚴,秦王獨自一人無知己,長空舍身取義,正義凜然;殘劍飛雪第一層因愛生恨以紅色作為主色調,象征蠱惑心智的情欲、血淋淋的死亡;第二層以藍色作為主色調,沉靜理智,是殘劍飛雪人生觀念的闡釋,也是秦王縝密心思的凝練;第三層以綠色作為主色調,象征純真純粹的愛情;最后以白色作為主色調,潔白無暇,以白色作為結尾,也是對殘劍飛雪的致敬和哀悼,對春秋戰國死傷無數人的舊社會的哀悼,象征秦王的統一六國。
在本片中,導演利用顏色很好的劃分了情節?,F實部分以黑白兩種色調為主,低調真實;而在無名向秦王敘述的故事部分,卻用了十分鮮艷的色彩,例如紅色、藍色、綠色。使用不同的顏色,將無名敘述的故事三個層次很好的分隔開,從觀眾感官體驗上看,一是起到了輔助觀眾理解劇情的作用,二是給觀眾帶來了更加強烈的視覺沖擊。這樣飽和度十分高的色彩使用以及多種顏色色調差異十分之大在許多武俠片中是極其少見的,因而這是一種電影美術上的創新:不追求色調統一的美感,而追求色彩與故事情節的匹配程度以及所帶來的視覺沖擊力。
其次,本片中的顏色使用在一定程度上補充了劇情內容。斯皮爾伯格這樣評價:我不懂中文,但通過色彩,我看懂了《英雄》。通過色彩的使用,補充了劇情中人物性格部分的缺失。通過紅色的美術設計,長空殘劍飛雪如月四人愛恨情仇交織,殘劍飛雪沖動,如月一心護主;趙國書館眾人面對秦軍萬箭齊發,仍穩而習字,趙人鐵骨如此可見矣。飛雪如月黃葉中為愛而戰,用非常柔美的、隱喻的鏡頭來表現,通過色彩可以看到如月死去之時如秋葉般靜美,多了更多的可觀賞性。色彩表現下,氣氛更為夢幻,人物的性格在色彩間更加豐滿,劇情帶給觀眾的情緒體驗更加極致。
張藝謀導演善于使用色彩,如《紅高粱》和《大紅燈籠高高掛》里充滿野性的紅,《滿城盡帶黃金甲》中一地的金黃,色彩使用總是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色彩的交互使用絢麗多彩,在絢麗多彩間為觀眾打造視覺盛宴,這樣的色彩之美亦是一種詩化之美,把不切實際的色彩運用在故事中,虛實交織,如夢似幻。電影用色彩來表現人物內在的情感,向藝術符號轉化,逐漸成為電影表現中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二、古典音效音樂使用造勢
本作品的音效音樂使用最突出的地方在于善于使用音樂造勢?!队⑿邸分械囊魳烦涑庵狈降脑?,粗獷、滄桑的旋律一直縈繞于整部作品中,把北方大地的這種蒼涼感渲染得淋漓盡致。使用的樂器多為中國傳統樂器,如鐃鐘、古琴,又與西方的小提琴相結合,中西合璧,大氣磅礴、強烈震撼。
在鏡頭的承接上,往往在上一個鏡頭還沒有結束,人物說的話還沒有停止,后一個鏡頭的音樂就出現了。例如秦軍攻打趙國,千萬鐵騎的聲音和低沉的軍隊吼叫,“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軍隊士兵之多、戰馬之多、聲勢之浩大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在本片中的音效使用也十分有趣,主要見于打斗中利用的京劇唱腔。在長空和無名漏頂茶館打斗時,刀光劍影雨間穿梭,古琴聲剛柔并濟,配以京劇唱段中經典的打斗唱腔代替了普通的人聲,增添了幾分藝術感。打斗是血腥暴力的,但京劇卻是藝術的,兩種不一樣風格的東西結合在一起,讓俠客的打斗似乎更加具有一種跨界的、拼貼的別樣美感。
整體而言,《英雄》的音樂音效設計運用了許多的中國古典元素和自然元素,除卻人為制造的聲音外,自然的聲音也運用頗多。古琴、雨水、兵刃、鐵騎、樹葉紛飛,這里的聲音設計低調而具有特點,充滿古中國的感覺意境,音樂音效聲不知何時而起,不知何時而終,音樂音效與故事情節渾然一體,氣氛情緒由此更加受到感染。
三、特殊臺詞使用的話語邏輯
本片中的臺詞以簡練精練為主,其中不僅僅有貼合時代背景的文言文,也有一部分十分現代化的對白。在本文中我們著重取幾處臺詞進行分析,首先是秦軍攻打趙國時在城門外高呼“風!風!風”這一臺詞。根據歷史考究,秦國戰士御敵并未有此習慣,此處僅為導演設計。風的意象在古代往往用于表現豪情壯志,例如漢高祖劉邦《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又或是唐代詩仙李白的《上李邕》: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風的意象運用在戰場開戰前,主要表達壯士氣,振人心。這里的臺詞是無實意的,而是用一種虛構的口號來構建軍隊的集體意識,烘托氣氛。
第二處要提及的特殊臺詞使用是在影片即將結束時,文武百官從向秦王大喊“殺不殺”到“大王!殺”。無名放棄殺死秦王,秦王也意識到無名與自己是知己,不愿殺死無名,但面對文武百官的逼迫,用自己所立的律法逼迫,秦王不得不殺無名。這里的臺詞是簡短而有力的,這里的臺詞是層層遞進的,這里的臺詞是令人頭皮發麻的。秦王在國家、臣民、律法和知己間,只能選擇前者,此刻的秦王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連自己的個人情感也無法偏袒,秦王是無奈的、可憐的,規則是冰冷的、無情的。
《英雄》中的許多臺詞設計都是意蘊豐富的,它試圖用看似平白的語言來表達情緒,表達氣氛,精練而趣味良多。
四、內收型演員表演展現傳統美
作為一部武俠電影,演員的表演都透露著一種“高級感”,并不需要華麗辭藻堆砌的臺詞,也不需要夸張的劇情表現,有時候一個動作、一滴眼淚就可讓我們窺見角色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以如月這個角色作為例子:無名欺騙秦王長空飛雪一夜之情部分,殘劍醋意大發欲報復飛雪,故意與如月魚水之歡而又棄之,如月從始至終只有表情,而最后殘劍讓如月“滾”時,如月回首,一滴淚從眼框內留下。這個場景是會打動人的,如月沒有任何語言,特寫鏡頭下眼淚緩緩流下,是安靜的悲傷。這樣的表演是含蓄的、內收的,這也正符合了中華傳統文化中的收斂含蓄之美。這種古典的美從演員內收含蓄的表演中體現,不失為一種高級的表達方式。
這部影片中的女性形象卻與傳統的女性形象有所不同。本片只有兩個女性角色,一是張曼玉飾演的飛雪,二是章子怡飾演的如月。張藝謀導演選擇的這兩位演員,外在形象上不同于普通的“好看”和女性特色的“柔媚”,而是有一定的情緒色彩在的:張曼玉內斂沉靜,章子怡敢愛敢恨。妝容十分簡單,樸實而又極具韻味。飛雪敢愛敢恨是俠女,如月忠心耿耿是忠仆,兩個女性角色是同男子一般有血性的、有骨氣的、有思想的。在很多傳統的觀念中,女性形象應當是溫文爾雅、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而在武俠片中,打破的是我們對傳統女性的思維定勢,女性不再是男性角色的襯托,而是獨立的、與男性角色無異的,她們剛柔并濟,可以為了大義凜然犧牲,也可為家國持劍行走,正所謂“巾幗不讓須眉”。
五、鏡頭速度產生的情感體驗
《英雄》中的鏡頭使用,筆者歸納為兩個主要部分,一是對對稱全景的使用,二是緩慢的鏡頭速度。對稱全景使用多用于宮殿、戰斗,這樣的對稱是中國獨特的美學,例如中國的宮殿、中國的古典紋飾等等,體現的是中國的對稱之美,也烘托出了莊嚴、肅穆的氣氛。緩慢的鏡頭速度在武俠片中似乎是一種天馬行空的使用方式,原因在于其運用了對比。自古以來崇尚的劍法皆以快著稱,而緩慢的鏡頭速度放慢了劍法,鏡頭游離于寫實與寫意之間,用不一樣的角度為我們表現了刀光劍影的俠客之爭。其次,本片的鏡頭移動速度慢,更像是一種悟道過程,平緩、追求心理上的境界與高度,具有禪意。打斗時角色似在空中翩翩起舞,快劍穿過滴落雨水,緩慢的鏡頭速度讓俠客更加俠客,卻又多添了一分柔情和沉靜。時快時慢的鏡頭速度配合音樂的使用,創造的節奏感將觀眾更好地帶入電影情景之中,產生與電影人物一樣的情緒色彩,畫面內的人物與畫面外的人物產生共同的情感體驗。有的鏡頭更是索性不配上背景音樂與音效,模擬的是極度緩慢的時間,制造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六、多用閃回建構故事情節
《英雄》的故事敘述以閃回作為主要敘述方式,而這里的閃回并非都是真實的,也有虛構的部分。通過閃回,無名將準備好的故事描述給秦王,而秦王謹慎細致偵破謊言,而后閃回第二層故事,以此往復,最終得到真相,揭露謎底。觀眾在多次的閃回中可能迷失時間線,認為情節混亂,而恰好畫面色彩進行了情節分割與提示,在故事閃回間營造的撲朔迷離之感,閃回為主,色彩為輔助,更能夠營造懸疑氣氛,調動觀眾情緒。其次,通過閃回的方式,更是讓這部影片充滿了一種玄妙之感,時間的拓寬讓人在實體情景中浮想聯翩,在大殿上的無名和秦王為實,敘述故事為虛,虛實結合,在整體的意境上便有所提升了。本片中的閃回不同于大多數影片中閃回作為輔助補充情節的作用,而是以故事敘述的形式,大量運用閃回,以閃回作為主要的情節,為我們還原整個故事的原貌。
與電影作品《紅高粱》作為對比,雖然同樣是故事的敘述,但《紅高粱》中的故事講述以單純的時間線作為線索,而在《英雄》中則是將時間重新拼接,整個故事的結構被閃回不斷拼接出來,而這也是表現出“詩化”電影的部分之一。
七、元素使用闡釋中華文明
作為一部中國的武俠片,影片在唯美的視覺畫面下,向世人闡釋中國文明和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底蘊。
從運用元素入手,無名與長空、殘雪的意念決斗、武功琴韻大音希聲、殿前白燭感受殺氣、書法悟劍等等,無處不是古中國的概念;大漠長河、山水畫卷、亭臺樓閣,無處不展現中國魅力。這些闡釋《英雄》生存環境的道具,直接作為藝術形象被加以展示,影片從頭至尾充盈著中國文化的氛圍,從而將英雄大義之境直接上升到藝術境界、哲學境界和英雄境界。這些古中國的概念,讓我們在現實的物理世界里飄向詩意的世界,超脫自然,沒有界限。
從人物入手,刺客俠士、文人風骨、千古帝王,這類形象往往能夠表現中國的獨特歷史。以《史記》中《刺客列傳》的《荊軻刺秦王》為故事原型,刺客無名為國殺敵,最終結局同荊軻一般失敗,而傳達的是更高的意境:俠之大者,心系蒼生。無名為了天下而放棄刺殺,是因為嬴政能夠統一六國停息戰亂,秦王能夠庇佑天下。無名以“豫讓刺趙襄子”的形式和自己的死亡讓暴君醒悟,何謂英雄?此謂英雄。在這部影片里折射出來的是國家集體與個人犧牲的矛盾探討,我們對英雄的理解往往是憑借一人之力顛覆一國、拯救一國,而此處的英雄不再是單純通過武力智力來斗爭,是一種“求敗”,是一種“放棄”,用“求敗”和“放棄”來鑄就新的“成功”。而故事的結尾我們看到的是黑色背景上白色的英文,告訴我們秦王修筑長城保護他的子民,也就是在告訴我們,無名的選擇是成功的。無論是在視覺層面元素的運用,還是在精神層面傳達的觀念,都十分貼切地表現了中華文明的某些部分,《英雄》以《史記》中《刺客列傳》為背景進行改編創作,傳達了俠客精神,也向世界表現了獨特的中國之美。
《英雄》作為一部備受爭議的影片,其政治正確和情節設計有待考量,但我們不可忽視的是其藝術價值、文學價值和審美價值,尤其是從其鏡頭的審美設計出發,《英雄》處處皆是細節。電影藝術作為“第七藝術”融合了音樂、繪畫這兩大藝術,在《英雄》中,更是融合進了“詩”這一藝術,每一個畫面我們都能從中國浩瀚的詩海中找尋到一句古詩來描繪所見之景,每一個鏡頭編排都極具詩般的夢幻之感。《英雄》的美學特征總結概括為“充滿禪意和詩化的美”,這是一部“詩化”的電影作品,獨特的中國元素拼接與融合,中國古人的獨特氣質呈現,從色彩到音樂,從敘事到觀念,在這里我們如同讀一首詩一般感受一個故事,夢幻空靈,在面對英雄之舉,又不得不由衷敬佩。電影鏡頭與中國生根于傳統文化的詩句相互碰撞,文字藝術融入電影藝術,立足本土文化,形成更加適合當代人接受的一種文化傳播和傳承方式,從這個角度來說,《英雄》不失為一種文化自信的表現。而這也為我們將來的電影發展提供了一些思考與提示:在電影產業飛速發展的當下,我國電影應當如何接軌國際的同時具有本土特色,如何達到藝術與商業兩者共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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