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凌晨一點開始“刷單”的外賣小哥

魏敏

（ 攝影/ 方圓記者 張哲）

凌晨3點，北京這座繁忙的大都市還在沉睡，馬路上除了來往的車輛，也零零散散有少數行人。幾個外賣配送員在給熬夜的人送宵夜。

不過這個時間卻是外賣員張晨最“忙”的時候，枕邊的兩部手機已充好電，只需登錄外賣平臺，點幾下，一單幾十塊錢到高達上千元的“收入”就輕松拿到了手。這段時間，對于這種“躺賺”的方式，張晨早已駕輕就熟。

一次刷單刷出的“商機”

33歲的張晨是安徽人，農村出身，但有些生意頭腦的父母很早就來到北京，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維持全家人的生計。此后，張晨也來到北京，結婚生子。為照顧年幼的孩子，愛人當起了全職太太，眼見而立之年卻一事無成，還要靠“啃老”過日子，這讓張晨時常覺得面子上掛不住，2017年開始他便做起了外賣配送員。

干這一行門檻低，只要肯吃苦，月入過萬也是有可能的，這對于文化程度不高、時間自由又年輕力壯的張晨來說是件再好不過的差事。

配送員為了獲得更高的收入，搶單要及時。張晨為了多賺些錢，格外重視每天的單量，尤其在即將結束一天的配送任務，單量卻還不太夠的時候，他就有些緊張。

2019年7月某一天，斷斷續續下了幾場小雨，卻依舊熱得人有些煩躁。

張晨被澆了幾次雨，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干，后背的汗又把衣服弄得潮乎乎的，不過他已顧不上這些，因為今天他距離平臺的獎勵還差了一單。他有點急了。

按照平臺的規則，完成的單量越多，配送員獲得的獎勵越多，所以配送員們每天都像是在進行競技比賽，時時刻刻都為拿到“沖單獎”在路上飛奔、疾馳。

此時，眼見用餐高峰期已過，但還差一單才能完成可以拿到更高獎金的沖單量，張晨有些著急地坐在一家商戶門口，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搶單機會。

終于，好不容易來了一單，但瞬間就被別人搶了去，他有些氣餒。

“如果有人下單幫我刷一下量就好了，哪怕訂完再退單，也能算我的工作量啊。”張晨心有不甘，想到這里，突然靈機一動：“請朋友幫我刷一單，然后他再退單不就可以了嗎？”

于是，張晨請一位朋友幫忙下了一單，所幸，他也及時搶到了這一單，從搶單到退單完成，張晨原地未動，卻不但獲得了配送費、獎金，還意外收獲了平臺給的幾十元的郵資補貼。

“原來郵資補貼有這么多，甚至這一次補貼能抵白天送的好幾十單的配送費，如果每天都有一次補貼，那豈不是賺得更多？”

第一次嘗到刷單甜頭的張晨有些小意外，也有些小興奮，仿佛看到了發財致富的“商機”。

郵資補貼，是由平臺給配送員的，這筆費用多少主要由配送員所配送東西的重量、天氣、時間段、距離等諸多因素決定，其中最為重要的因素就是重量和距離，超過5公斤的貨物就會有補貼。

原本平臺規定，郵資由買家支付，但如果買家取消訂單且商戶同意全額退款的話，按照張晨所在的外賣平臺制定的規則，為保證買家和配送員的利益，郵資就由平臺進行補助。

換言之，只要買家、商家、配送員達成一致，取消訂單，那么，配送員就可以輕松獲得這筆郵資補貼。

一個人，兩部手機，三重角色

“我現在是配送員，如果再注冊一個買家賬戶和一個商家賬戶，就可以自己完成訂單，獲得郵資補助。除此之外，也不用風里來雨里去，不用看客戶臉色，更不用擔心配送延遲而被平臺罰款。”

張晨簡單梳理了一下思路，發現這件事做起來的確“很簡單”，而且能夠真正實現“躺賺”。

第二天，他專門買來了一部新手機，申請了一個新電話號碼，下載了平臺App，并化名“李忠”充當買家。

買家和配送員均已“就位”，商家呢？

張晨想到了他的父母開的超市，之前張晨就曾為他母親申請注冊過平臺的商戶版App，也知道用戶名和密碼，于是他用自己的手機又下載了一個商家版App，登錄后就可操作。

萬事俱備，只欠一“刷”，但同時又有個新問題擺在了張晨面前：萬一自己下的單被別的配送員搶了去怎么辦？

但這難不倒他這位老配送員，凌晨下單的人很少，配送員也比較少，這個時候刷單一般不會被別人搶到，而這對時常被剛剛滿一歲的孩子每天半夜吵醒張晨來說卻不是個事兒，他每次被孩子吵醒，就不容易再次入睡。

對于半夜醒來無所事事的張晨來說，現在正好可以把凌晨一點到三點這段無聊的時間利用起來。

這天凌晨，他躺在床上打開新買的手機，下單購買了母親超市的一箱礦泉水，然后又打開自己的手機點擊接單、取單、送單，完成“配送”后，又用買家的身份取消訂單，后又用配送員的身份點擊完成訂單。

也就是說，買家取消訂單后，又將商家的商品經配送員之手進行了歸還。

果不其然，就這一單，張晨賺到了近百元的郵資補貼。

外賣平臺針對配送員提前點擊送達會罰款50元，深知平臺規定的張晨才不會這么“傻”，在利用用戶身份下訂單后，他會特意等待一段時間再點擊送達，拿到補貼后，他再用用戶的身份取消訂單。

這一波操作下來，張晨覺得很“完美”。

于是，利用相同的手段，張晨白天照常送外賣，凌晨開始刷單，但為了避免被平臺發現異常，他也格外小心，給自己規定，每天最多刷兩單，且變換不同的用戶身份，有時還會瞞著家人，用家人的手機下單，有時候還會用跟自己混得很熟的路邊燒烤攤老板的手機刷單。

隨著刷的單越來越多，“經驗”越來越豐富，張晨還發現這樣一條規律：用戶訂的東西越重、價格越貴、距離越遠，獲得的郵資就更多。

一開始，刷單還有些忐忑的張晨，隨著賺的錢越來越多，膽子也越來越大。他遵循著這個規律不斷下單，最高的一單，他竟然刷出了2000多元的郵資補貼。

當然，刷單的過程中，也會出現一些小波折，比如有一次，自己剛下的單還沒來得及用另一部手機接單，卻被手快的配送員半路截了胡。

這時，張晨就用“買家手機”通知搶到單的配送員：“用戶收貨地址錯誤，取消訂單”，這就能讓搶到單的配送員也掙不到這一單的補貼。

就這樣，張晨一個人用兩部手機分飾了三種角色，從2019年7月到10月間，惡意刷單長達3個月，次數高達120余次，從外賣平臺非法獲利郵資補貼89000余元。

無法“重置”的人生

2019年10月，張晨所在的外賣平臺公司按照慣例統計郵資補貼支出，發現張晨賺取的郵資補貼遠遠超出了其他配送員的平均值，且他賺取郵資補貼的訂單全都被全額退款，下單和退款時間又高度接近，均發生在凌晨，所以公司懷疑他存在惡意刷單行為。

2019年11月6日，平臺所屬公司向公安機關報警。12月2日，民警在昌平區某銀行門口將張晨抓獲，12月3日，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分局對其進行刑事拘留。

昌平區檢察院第一檢察部檢察官宛霞接手該案，對于這種比較少見的刷單行為，她必須首先要徹底搞清楚外賣平臺的運營、補貼規則，配送員搶單、刷單的操作，商家接單、退款的全過程，以及用戶下單、退單的流程，從而厘清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全過程，還要從犯罪嫌疑人3個月來搶到的數千個單子中，準確地判斷哪些屬于惡意刷單，哪些屬于正常搶單，然后計算出刷單總額。

“計算出來的涉案金額必須準確，因為這關系到犯罪嫌疑人的量刑。”宛霞說，“最終，我們通過該犯罪嫌疑人的平臺賬戶記錄、銀行賬戶信息及交易明細、轉賬記錄、流水清單等，以多種方式綜合計算出了準確的涉案金額。如果金額達到10萬元，那么該犯罪嫌疑人就要面臨三年以上的刑罰。慶幸的是，該平臺及時發現了漏洞，及時制止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最終涉案金額確定為89000余元。從某種角度來說，他還應該感謝該外賣平臺。”

2020年4月21日，昌平區檢察院向昌平區法院提起訴訟，提出被告人張晨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取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被害單位錢款，數額較大，其行為觸犯了《刑法》第266條之規定，應當以詐騙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張晨到案后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自愿認罪認罰，與被害單位達成協議并取得諒解，其家人也積極賠償被害單位的損失，檢察機關建議對其依法予以從輕處罰。

2020年5月8日，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張晨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罰金2萬元。

（文中被告人張晨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