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悲傷（外一首）

范衛萍

一個從未進過學堂的女人

卻熟知每一個節令、風向

熟知她土地上的

每一種果實和雜草

熟知佛只是

一種并不能救她于水火的虛妄

一次，夜半腹痛嘔吐

她無措地對著

床前一排整齊的藥盒

盒上一行行孤獨如她

在燈下清晰也無法辨識的文字

她困頓于

游魂般不斷侵襲的焦慮

望著墻上木質鑲框里

親切如舊的父親

——這更加劇了她的悲傷

大地之子

——我的父親

習慣性地

先點燃了一支煙

迎面撲來了一陣風，自己

被自己熏得瞇起了眼睛

在陽光的照射下

他黝黑的臉膛煥發出一種

王者一樣桀驁的神情

他在盤算著，在動手收割之前

還要再去巡視一遍，他精心管理的田地

他大步地走在陽光里

那專注的神情看上去不像一個農民

反而更像一個偉大的藝術家

在仔細檢閱著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

他的表情有些復雜

臉上洋溢著得意的同時，還夾雜著些許的不滿意

他的腦子里還在回想著：從浸種育秧、移栽，到水漿管理

從抽穗揚花、到灌漿成熟

這一路上的防蟲治病

那多少個毒辣日頭下的揮汗如雨

那多少個曉起暮回華發浸霜的辛勤耕耘……

快燃盡的煙頭灼到了手指

他又猛吸了一口，信手扔進了溝渠

當吐盡了最后一個煙圈

他終于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著金燦燦的稻浪在眼前起伏

他犀利的眼神，像風一樣

拂過他這個王

所有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