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約珥
摘 要:曾國藩的書法美學,具有鮮明的時代與人格特點。其書法風格的主要來源有二:一為帖學,二為碑學。在帖學的基礎上,碑學對曾國藩書法美學的影響巨大。曾國藩的書法美學,體現了帖學與碑學的沖突與融合。曾國藩的書法美學的形成分三個階段:早年以帖學、館閣體為主;中年以陽剛、剛柔相濟為特點;晚年則以沉雄靜穆、雄奇淡遠為特點。通過研究曾國藩書法美學,可以窺見晚清時期書法美學的基本特點與發展脈絡。
關鍵詞:曾國藩;書法美學;帖學;碑學
曾國藩作為晚清重臣,“開府兩江”,名重一時,又是“近代圣人”,其修身治國功夫,對近現代中國影響深遠。曾國藩不僅是位杰出的政治家,同時也是一位杰出的書法家,在晚清書法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他的書法以“嫵媚與剛健”聞名于當時。曾國藩的書法是時代精神與個人性格的綜合產物。自第一次鴉片戰爭以來,中國面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外憂內患重重,一些開明大臣力圖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為策略,在維持儒家道統的前提下開展洋務運動。洋務運動一方面體現了對儒家道統的維持,一方面也表現了改革的態度。曾國藩是“洋務運動”的主要推手,其書法美學也展現出既保守又開明的態度:以帖學為體,以碑學為用。曾國藩充分尊重帖學的正統地位(未如康有為等人一樣對帖學進行顛覆性的變革),亦大膽吸收碑學的陽剛、雄健因素,雜糅各家之長,加之勤學苦練,終自成一家。
一、帖學與碑學以及“尊碑抑帖”現象
對曾國藩書法美學的影響
在曾國藩的時代,中國書法美學主要由帖學和碑學兩分天下,不習帖即習碑[1]。曾國藩的書法美學,也離不開帖學與碑學這兩個大的源泉。
(一)作為官方書體的帖學
帖學書法源自魏晉,以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為代表,王氏父子(尤其是王羲之)的帖學在筆法與意境上均達到了完美的境地。王羲之的書法美學,幾乎成了歷代中國書法藝術風格的標準和源泉。因此,帖學被視為中國書法的正源。進入明清時期,隨著封建君主專制制度日臻成熟,統治階級為加強文化控制,強調帖學在書法藝術上的統治地位。因此,帖學在官方的推崇下,成為明清時期書法的主流。后來帖學又與應試字體館閣體相結合,成為一整套的書法范式。館閣體是明清時代的一種官式書法,最初開始于翰林院,后來舉人士子群起效仿,成一時之盛。館閣體以烏黑油亮、四平八穩,豐滿圓潤為特點,形態雍容華貴,十分符合“天朝上國”統治階級的審美,因而受到大力提倡。受儒家正統思想影響,晚清將“致中和”作為書法的最高標準。這個最高標準的出現,一方面說明帖學范式的成熟,一方面扼殺了個人的創造力,導致帖學流于平庸,日趨僵化保守,走入了發展的死胡同。到了晚清后期,帖學的審美特質已十分稀薄,不得不面臨改革。
(二)碑學
碑學始于宋代。清朝中葉以后隨著帖學開始衰微以及金石考據學的興盛,碑學得以復興。自阮元提倡南北書派論后,由包世臣繼起提倡北碑,崇碑之風一時大盛。由于人們從思想上厭惡已走向靡弱和薄俗的帖學,而從物質上又有了逐漸出土的大批碑志造像等可供文人書家們研究、借鑒和學習的實物和各種學習材料,碑學就自然而然興起了。經鄭燮、金農發其機,阮元導其流,鄧石如揚其波,包世臣、康有為助其瀾,碑學終成濤濤巨流。至清末民初,碑學的發展達到了頂峰,出現了像吳昌碩、康有為、趙之謙、張裕釗、沈曾植、李瑞清等大批碑學家。到了康有為時期,碑學的發展到了頂峰,時人對碑學的推崇無以復加,甚至說達到了以談碑學碑為榮、以談帖學帖為不屑一顧的地步。從書法審美上講,如果說帖派書法屬于“優美”風格的話,碑派書法則屬于一種“壯美”的風格,追求的是質樸之美、剛健之美、雄強豪放之美。
(三)“尊碑抑帖”現象
碑學的興起是一場書法革新運動。在碑學興起以前,帖學已經占據書壇數百年之久。帖學長期的柔媚之風,已經使人產生審美疲勞。再加上帖學發展乏力,已走入死胡同,亟需一種新的書法藝術風格來取代它。同時,社會上求改革、求剛健的思潮也對書法美學產生深刻的影響。鴉片戰爭以來,“天朝上國”一敗再敗,社會大眾開始反思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尋求改革以圖富強。因此,對于柔媚的帖學,社會大眾不再抱崇仰態度,反而開始崇尚剛健風格。表現在書法上,就是崇尚碑學。碑學所具有的古樸、雄健、陽剛之氣,正可以提振人民志氣。在這種背景下,“尊碑抑帖”現象一時風靡,且對曾國藩的書法影響頗大[2]。有人認為曾國藩借碑學改良了晚清帖學,甚至有人說,曾國藩的書法碑學是對帖學的反動。以中肯的態度看,曾國藩書法從來沒有離開帖學這個基礎,但他對碑學硬朗、陽剛風格的吸收,也是十分大膽的。曾國藩認為自己的書法風格是“以陽剛為宗”[3],顯而易見他對碑學的推崇。可以說,曾國藩書法美學是帖碑融合的杰作。
二、曾國藩書法美學的三個階段
曾國藩的書法美學,隨著其年齡的增長,可分為三個階段。
(一)早年時期
與國人初習書法一樣,曾國藩幼年習書自正楷始,顏真卿、柳公權等人是其早年習摹的重要對象。柳公權的書風,對曾國藩的書風有較大影響。柳公權書風勻衡瘦硬,有斬釘截鐵之勢,點畫爽利挺秀,有“顏筋柳骨”之稱。曾國藩書法充滿了瘦硬之氣,顯然師自柳公權。明清的科舉制度,要求寫得一手方正、光潔、整齊的館閣體。士子的書法水平對其能否實現科場折桂影響重大,甚至到了“舍文論書”的地步。
(二)中年時期
中年時期是曾國藩書法美學風格的形成階段。對于胸有大志的曾國藩來說,顯然不會滿足于精通館閣體。中年的曾國藩開始習碑,他大膽吸收碑學的陽剛雄健之氣,以提升自身書法水平。作為程朱理學的后繼者,曾國藩十分注意書法上陰陽、剛柔的關系。曾國藩認為,萬事皆分“乾坤二道”,天下之道非兩不立,若不能在帖學的嫵媚中加入碑學的剛健,則容易失去平衡;若不能在碑學剛健中表現柔和,則給人以壓迫之感。因此,于剛健與陰柔之間、奇橫之趣與自然之致之間,曾國藩十分注意平衡。除了碑學以外,曾國藩對于王羲之、趙孟■、黃庭堅等古代名家的書法廣泛吸收;對于同時代的書法名家,如鄧石如、俞樾等人,亦常常臨摹學習,取其優長。但在追求剛勁風格的同時,曾國藩也不忘追求自然和雅。在這樣的追求下,中年曾國藩的書法已達到一定的勝境。曾國藩曾擔心自己的書法會走入輕佻的路子,自勉仍要以凝重雄勁為主,只是不可一味取大,以免予人以壓迫感[4]。對于中年的書風,曾國藩自我總結道:“若一味駿快奔放,必有顛躓之時;一向貪圖美名,必大有汙辱之時。余之以‘求闕名齋,即求自有缺陷不滿之處,亦‘守駿莫如跛之意也。”[5]因此,中年時期的曾國藩書風,以剛健為宗,夾以婀娜之致,有時表現為剛猛凌厲的雄勁之風,有時表現為風流瀟灑的溫雅之氣,兼具圣人與文人的趣味。
(三)晚年時期
晚年時期的曾國藩書風,呈現出靜穆悠遠的特點。“寓沉雄于靜穆,合雄奇于淡遠”[6]是晚年曾國藩對自己書法藝術的要求。為此,曾國藩曾寫道:“思作書之道寓沉雄于靜穆之中,乃有深味。雄字須有長劍快戟、龍拿虎踞之象,鋒铓森森,不可逼視者為正宗;不得以劍拔弩張四字相鄙,作一種鄉愿字,名為含蓄深厚,舉之無舉,刺之無刺,終身無入處也。作古文、古詩亦然,作人之道亦然,治軍亦然。”[7]可見此時的曾國藩書法美學思想,已從少年時的模仿,中年時的刻意求健,邁入了老年時的沉靜、肅穆,表現了一代儒者的“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悠遠恬淡心境。
綜上所述,曾國藩的書法美學有其獨特的時代背景。曾國藩身處帖學向碑學轉變的歷史背景下,他早年以帖學起步,之后卻隨時代之風轉向剛健的碑學。作為一名書者,曾國藩一直關注并努力吸收歷史和當時各書法名家之所長,在實踐中總結出一套書法美學的“辯證法”,并用之指導書法實踐。這些因素,使得曾國藩的書法風格最終達到融帖碑于一爐、獨成一家的高超境界。曾國藩的書法,不僅充分體現了他“結硬寨、打呆仗”的剛強個性,更體現出晚清正直士大夫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下追求民族富強的強烈愿望。同時,曾國藩書法境界得以不斷提升的根本原因,在于他長年不懈地苦學苦練。曾國藩雖一度身居高位,甚至位極人臣,但一直謙虛謹慎,自我勉勵保持“寒士本色”,努力“以天下之至拙勝天下之至巧”。在這種精神指導下,曾國藩一方面每天劃定專門的時間閱讀,另一方面亦劃出專門的時間勤練書法。曾國藩四十八歲那年開始臨李邕的書法,為時八年,從未間斷;五十六歲時,仍時時注意臨摹學習。這種終身學習的精神,當為后世法。作為儒家學者,曾國藩服膺“修齊治平”倫理,對他來說,書法不僅是一種書寫的工具,更負有“藝以載道”之使命,因此值得不懈追求。經過幾十年不斷地追求,同時隨著年歲的增長、人生體悟的增加,晚年曾國藩的書法,終于達到一個新的境地:蒼勁圓熟,品味清奇。通過對曾國藩書法美學思想的探析,不僅可以了解曾國藩個人的意向志趣,還可以窺見那個時代特有的精神風貌,以及中國傳統的人生哲學對書法風格的深刻影響。從這個角度來看,書法史也可以被看作是歷史的一部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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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正成.中國書法全集[M].北京:榮寶齋出版社,1991:9.
[4]陳白羽.曾國藩書學觀[J].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2011(4):158-162.
[5][6][7]曾國藩.曾國藩全集)[M].長沙:岳麓書社,1994:367,563,
796.
作者單位:
中國計量大學人文與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