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時間

那日河邊走，偶抬頭，見白果累累然綴在葉底。那一刻，心中委實一沉：天哪，時間！一直覺得銀杏的葉子還沒長開呢，仿佛春天還未走遠，夏天不過剛剛開了個頭。陽光下，風雨中，那小小的扇面展開得緩慢悠長，好似幕啟之前大片大片嫻靜的時光。哦，轉瞬之間，夏至已至，六月即盡，一年又過半。時間沉默不語，時間驚心動魄！

猶記得，春日午后，空蕩蕩的校園里闃寂無人。陽光傾下來，在新生的嫩葉上跳躍，流淌。銀杏枝頭，簇生的球花披拂，花粉飄落，仿佛空茫宇宙間，時間在紛紛墜落。細細密密，那些看得見看不見的縫隙里似乎都被均勻涂上一層金粉。老樹沉默，陽光斑駁。時間溫柔起來，靜謐如水。胖乎乎的穗子墜落于地，花草叢中，青石板上，密密匝匝，鋪了厚厚一層，一時不知眼睛該往哪兒放，腳該往哪兒放……

當空中不再有銀杏花粉飄浮，春風便又一次吹過去了。當白果累累然懸在葉底，秋風就要吹過來了。要不了多久，銀杏將迎來一生中最盛大的時刻，滿樹金黃，流光溢彩，仿若世間所有的蝴蝶都競相飛來，顫動著金色迷夢的翅膀。從銀杏樹下過，不用伸手，就有金幣輕輕落入襟袖。愈來愈輕盈的箔片，愈來愈通透的笑容，似乎一陣風來，這些斂翅的蝴蝶就將乘風歸去。落葉滿地，如碎了的陽光，在秋日里私語。踏上去，窸窸窣窣，輕輕飄飄，像在軟綿綿的時間里行走，漂浮，陷落……

在樹下站了好一會。不遠處，河床裸露，流水漸漸。前幾日，大水過境，濁浪滔滔，翻卷的洪流，靜默無聲。河水都去了哪兒，時間都去了哪兒？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時間它永遠就在這里，它就是現在這一刻，變化的是我們。是我們不停地在路過時間，而時間就只是停留在此刻。我們擁有不了時間，我們擁有的只是我們自己的生命。我們浪費不了時間，浪費的永遠是我們的生命。

所有盛大，都會謝幕;所有繁茂，最終凋零。美劇《越獄》中，邁克爾做了一朵紙玫瑰送給女友薩拉，因為她不喜歡凋零的事物。當薩拉死去，他找到紙花，睹物思人，復仇的烈焰吞噬了一切，他的內心變得越來越黑暗。最終，是非善惡，恩怨情仇，一切都在時間里消弭。

沒有什么可以永恒，永恒的只有時間，唯有時間，永逝永在。時間給予一切，時間帶走一切。我們來到時間之中，短暫寄居，和世界相遇，和自己相遇。哭過笑過，愛過恨過。然后，與時間揮手作別，走到時間之外。

只要，曾經真切地來過，熱氣騰騰地活過，這就夠了。

那么，棲息在心頭的憂傷，且交給時間吧，用時間之手將之淬煉成疏朗的明黃，在某個月色溶溶，或者青霜初降的夜晚，讓時間馱著它，像鳥兒一樣悄然飛走……

王優：四川省蓬安中學教師，文字散見于國內外數百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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