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在家前屋后撿拾掛在樹枝上的扁豆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放了寒假,沒有了學業的負擔,肩扛細長的竹竿,躬身穿行在高高矮矮的雜樹之中,然后停下腳步,仰望頭頂的枝條,尋找纏繞在枝頭上的扁豆藤,以及掛在藤上的扁豆。此刻的扁豆,在風中搖曳,像小小的鈴鐺,雖然無聲,它與我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卻注滿了暖意。扁豆和我,彼此都是喜悅的。發現它,知道它的價值,我是喜悅的。因我的看見,不至埋沒的扁豆,也是喜悅的。我們的喜悅在這湛藍的天空美好地相遇了。竹竿頂部的鐵絲鉤子對著扁豆一擼一扭,扁豆就簌簌飄落地面。早在金秋時節便已成熟的扁豆以樹為家,在空中整整駐守了一個季節,風吹雨打中失去了水分,褪去了或紅或綠的本色,身上布滿了皺紋,顏色已是黑黢黢的了。
絲瓜也是我要尋覓的。它和扁豆一樣,秋天就成熟了。但鄉親們沒有把它當回事,任它瘋長,任它老去,長著長著,就不再好食用了。但它筋絡縱橫的內囊天然地具有生物的活性和祛污的能力,是洗鍋刷碗和澡堂搓澡的最佳工具。在一個個草垛上,在彎彎曲曲的溝坎邊,到處都有肥肥瘦瘦的長條絲瓜,它黑色的種子是來年豐收的希望。
有一種昆蟲,鄉下的孩子叫它來尿寶。到了秋末,氣溫驟降,它便飛棲枝頭,用分泌的唾液不分晝夜地吐絲織繭,把自己的身體一圈一圈地纏繞中間。這是一味上等的中藥材。治療小兒尿床嗎?沒有深究。把它采摘下來,到街上的供銷社和牙膏殼子一起能賣幾個錢。
白果在農歷八月十五的中秋節就好收獲了,但再細心的主人在采摘的時候總有遺漏。于是,這些原本金黃的果子這兒一粒那兒一顆掛滿了枝頭。到了冬天,經過雨雪風霜的考驗,漸漸地干癟了。白果是大補的好物,果肉與雞湯同燉,那是營養豐富力量倍增的源泉。當然,如果像花生一般炒制,一粒粒剝食下酒,那也是很好的啊。
在水稻和小麥田里,在花生和山芋田里,我也撿拾過遺落在地面的稻子和麥子,用小鐵鍬翻開濕潤芬芳的泥土,找到了躲藏的花生和山芋。那金燦燦的稻菽是農民的口糧,和生命一樣寶貴。麥穗稻穗則是畫家心中的審美對象,是無價的非遺。我把彎如月亮的麥穗和稻穗一一撿拾起來,捧在懷中。當灰白的花生和粉紅的山芋被采挖出來,作為保守秘密的褐色泥土也就完成了曾經的承諾和約定。
我家的隔壁,是生產隊的豬舍。一天,我和伙伴顧國祥坐在鍋臺下面燒火,幫助飼養員煨豬食。柴火用沒了,便到屋子角落的草垛去捧草,發現在柔軟的稻草堆上,有一個圓圓的窩,一只雞蛋安臥其上。難道是家里的母雞跑到這里下的?不管了!我倆決定把它放到鍋里和豬食一起煮。豬食熟了,雞蛋也熟了,凝聚豬草香味的高溫使它成為一塊青色的圓疙瘩。放在鍋角輕輕敲打,蛋殼與蛋白爽爽地分離開來,綿軟的蛋白光滑發亮,捧在掌心滾燙滾燙的。國祥把手擼向腦袋,拔下幾根長長的頭發,然后挑出一根最長的,用嘴咬住一頭,用手捏緊另一頭,對著雞蛋切割了下去。雞蛋一分為二,我和他一人一半,吃進了洪荒的肚子。
周旭: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畢業于揚州師范學院中文專科班,作品發表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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