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之于勢，不責于人

尚春萍

管理是作為一門藝術而存在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管理不應把有系統的組織粗暴地拆解和分割開來，再集中精力去關注構成它的各個元素，而應強調各個元素之間的彼此聯系，所謂鉤掛鏈環，不能舍此來言彼。既然管理是一個有系統的組織良性運轉的保證，那么，作為管理者，應該做些什么呢？《孫子兵法·勢篇》中講：“善戰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大意是，一個人要做成一件事情，其實本質不是在于你多強，而是你要順勢而為，于萬仞之上推千鈞之石。所以領導者應該做的事就是，找到外部勢能，為整個組織賦能。而勢又指什么呢？李世民的大將李靖總結：“兵有三勢，一是氣勢，二是地勢，三是因勢。”

氣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俗話說，形勢比人強，勝負之道，在于怎么造勢，這得主帥自己研究，而不求之于下面的人。工作沒干好，領導者不能怪下屬沒有執行力，或者強迫下屬“把錯誤的決定做正確”。即便是人不行，也是你自己沒選對人。所以優秀的領導者，求之于勢，不責怪下面人，能夠造好勢，選對人。

氣勢是什么，首先是你內心強大，然后別人也認為你強大。李靖說：“將輕敵，士樂戰，志勵青云，氣等飄風，謂之氣勢。”這叫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氣壯山河，就真有山河一般的力量。我們平時在工作中、談判中，都有體會，關鍵是氣勢，氣勢就是權力。如果別人見你有氣勢，就會先讓你三分，你就先賺了三分。馬克·吐溫的小說《百萬英鎊》，主人公亨利揣著百萬英鎊的支票，就可以到處白吃白喝，也是氣勢。然而，我們在管理中的氣勢，不是虛張聲勢，而是靠實力積累出來的。虛張聲勢是裝不出來的，比如那百萬英鎊的氣勢，關鍵在于支票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氣勢就起不來。

《孫子兵法》中寫道：故三軍可奪氣，將軍可以奪心。三軍可以奪氣，是打擊敵軍的士氣，讓他氣勢低落頹喪。士氣沒了，力氣就沒了，戰斗力也沒了。美國心理學家邁爾提出了一個“疲勞動機理論”，可以解釋士氣和戰斗力的關系問題。該理論認為，人體的總能量是一個常量，每個人每天都根據自己的需要動機水平對能量進行分配。動機強烈，分配的能量就高，反之能量就低。

奪敵軍之氣著名戰例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曹劌論戰》中的齊魯長勺之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同樣的戰例，三國末期司馬師也有過。魏將文欽謀反，司馬師去討伐他。文欽的兒子文鴦，年僅18歲，勇冠三軍。他對父親文欽說：“敵軍遠來，乘他立足未定，一鼓擊之，可破。”然而未得其父應允。鼓噪了三次，文欽還是不下令。文鴦只好隨部隊向東退軍。司馬師看見后說：“文鴦部擂了三次鼓，文欽都不應，其勢已屈，不走何待。”魏軍追殺，文欽大敗。

曾國藩在講奪氣時說，守城之法，莫過于妙靜。就是敵軍來，在城下鼓噪，我們不搭理他，安安靜靜。他們也不敢往上爬，鼓噪幾次，沒有響應。他們自己沒意思，就走了。“戰以力久，以氣勝。”“氣實則斗，氣奪則走。”這就是氣勢決勝。

每一個成功人士，都能體會到自己氣勢的變化，越成功，社會越認可你，你的氣勢越大，所向披靡，做事越順。氣勢，一是實力作底，有底氣，氣勢才上得來。我們觀察自己和團隊里的人。初出茅廬時，新員工沒有放松自己的資格，個個努力拼命，這是朝氣、銳氣。工作了幾年后，成了老員工，職位晉升到一定級別，財務壓力也小了，便要享受生活。這時候如果認知、能力、水平沒有真正上臺階，不能找到轉型升級的契機，從里到外會產生惰氣，惰氣再發展，就會產生暮氣。一旦暮氣產生，再想重拾氣勢，幾乎不太可能了。

地勢——一夫守之，千人不過

“關山狹路，羊腸狗門，一夫守之，千人不過，謂之地勢。”天時地利人和，地勢，是占盡地利，這是你的王牌，這張王牌在手上握住了，不管對手有多大的本事，也無法跟你抗衡。你如何能得到這張王牌呢？地勢就像這張王牌，它一直在那里，誰摸到是誰的，關鍵你需要知道哪張牌是王牌。諸葛亮失街亭，街亭就是王牌，就是地勢。街亭在，地勢就在。地勢沒了，怎么打也沒用，只有撤退。做管理也同樣需要“地勢”，即你的優勢、能力，以及你所負責的工作內容。

第一是指地理條件，包括交通、地況、山川等，地勢條件很重要，好的地理環境能擁有某種優勢，比如三國時的東吳，東吳所占的地盤，山清水秀，比較富裕，自然錢糧比較充裕。“地利”在古代兵法中是很受重視的一個因素，比如《孫子兵法·軍形篇》曰：“故善戰者，立于不敗之地……”在交戰時，“地勢”是可以影響戰爭趨勢的，如《孫子兵法·兵勢篇》曰：“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張弩，節如機發。”企業發展也是要充分利用地勢因素的，茅臺鎮出名酒，就是發揮其地理優勢。那么，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可以“應地勢”發展經濟呢？

第二是指因地制宜，入鄉隨俗，也就是常講的“地方化”等，這也是管理中常講的“接地氣”。

企業若要得到健康發展，一方面要充分利用當地的地理環境因素，發揮地方優勢，充分利用本地區的資源，培育其核心競爭力，并形成自己的經營特色，如此，方能有經濟發展前景；另一方面，一家跨國企業或大型企業集團，若要擴展到新的國家或地區，要發展出子公司或分公司，那么，一定要讓自己的企業既能“落地生根”，又能“入鄉隨俗”，只有在當地是“接地氣”的企業，才會有根基，才能成功建立起新的“根據地”，在新的環境中競爭才能取得勝利。

有許多類型的戰略要地需要占據。它們可能是行業中最有利潤的位置，使你能夠積攢資源；它們可能是技術上的關鍵點，使你可以保持競爭優勢；它們可能是在行業委員會和行業組織中的地位，使你能夠影響該行業的未來發展方向。比如你要從事金融行業，首選的城市就是上海；你要從事文化產業，首選的城市就是北京；如果你想從事高科技行業，那么就要去深圳發展。雖然不是絕對的，但是從地勢的角度看，這些都是你首先要考慮的發展因素。

最近，中國已正式啟動“東數西算”工程。國家發改委、中央網信辦、工信部、國家能源局近日聯合印發《全國一體化大數據中心協同創新體系算力樞紐實施方案》，在國家政策層面指導布局全國一體化算力網絡國家樞紐節點，提出支持開展“東數西算”示范工程，實現數據中心綠色高質量發展。現在中國東部地區經濟較發達，創造了大量數據，也是數據的主要應用場；而西部自然條件比較有利于數據中心建設，把數據中心放到西部，盡可能聚集，就是要把綠色能源利用起來。

中國提出“東數西算”，通過區域布局，為“數”和“算”搭建起了基本框架，要優先在四大經濟區把數據中心的作用充分發揮出來，真正做到數據中心從數量向質量轉型，這也是高質量發展模式中的重要推動力。當前，正值全球數字化轉型進入倍增創新階段，算力已成為數字經濟發展的核心生產力，上述方案的發布，就是在把握經濟發展地勢，優化中國算力基礎設施布局，促進數字化技術持續發展，助力中國在未來數字化轉型中占據先機。

因勢——前營未舍，后軍半濟

因勢，就是因人之勢，根據對方的勢，來因勢利導。李靖說：“因敵怠慢，勞役饑渴，前營未舍，后軍半濟，謂之因勢。”建安二十年，曹操南征孫權不成，班師前只留張遼、李典、樂進與七千多人防守合肥。臨別前給護軍薛悌留了一個信封，說敵人來了再打開。曹操大軍離開沒多久，孫權就率十萬人來取合肥。四位大將趕緊打開信封，里面寫了：“如果孫權來，張、李二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不要出戰。”張遼說：“丞相出征在外，如果等他來救，我們城已經破了。丞相這是叫我們乘他兵勢未合，先折其威勢，然后可守。成敗之機，在此一舉。”于是李典和張遼兩員猛將，乘孫權立足未穩，即刻出戰，果然大破孫權。吳軍奪氣——氣勢沒了。張、李二將再回城中守備，守軍心安氣盛，孫權挨了一棒，再重新收拾軍隊來攻城，攻了十天攻不下，自己便撤退了。

曹操的錦囊妙計，就是知道孫權來的人多，人多必然要利用人多的優勢。乘他“前營未舍”，先頭部隊軍營還沒安頓好，“后軍半濟”，后面的軍隊還沒到齊，先給他一個迎頭痛擊，他的氣勢就被打下去了，我軍的氣勢就壯了。所以因勢就是縱橫捭闔，捭闔就是開合，一開一合，調動對方，根據對方兵勢變化，隨時痛擊。

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任勢”，曹操注解說，就是“任自然勢”，順其自然，你要先設計好“自然”，把對的人放到對的地方，那就一切自然而然。你就把人當木頭、石頭好了，他的性情是固定的，投之安地則安，投之危地則危，木頭、石頭自己是不會回避的。梅堯臣注解說：“木石，重物也，易以勢動，難以力移。”那大樹木、大石頭，你要想靠力量搬動它，你搬不動，但你如果把它放到山頂上，利用山勢，而不是蠻力，那輕輕一推，它就雷霆萬鈞地滾下去了。

“三軍，至眾也，可以勢戰，不可以力使，自然之道也。”韓信破趙之戰，把一萬人的軍隊背水列陣，面對敵軍二十萬人，人人殊死作戰，為什么？因為韓信是任勢，不是責人。勢就是退后只有死路一條，只能跟敵人拼命。淝水之戰，苻堅率百萬之眾，面對晉軍八萬人，雖退后者斬，也擋不住士兵逃跑。因為勢，是有路可逃，人人奪路而逃，當官的來斬，沒有來斬的敵人多。為什么在打包圍戰時，通常要留一面給敵人逃跑，這也是造勢，不要給他殊死作戰的勢，讓他有逃命的勢，這樣才能在他逃跑的時候殲滅他，又不用跟他拼命，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逃跑路線上再埋伏一支奇兵，就更完美了。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

物理學中有一個學術名詞叫“勢能”：勢能=質量×重力加速度×高度。山上的圓石頭，它擁有的勢能，就等于它的重量乘以山的高度。如果石頭從山上滾下來，勢能轉化為動能，就是動能=1/2質量×速度的平方。山有多高，石頭有多重，速度就有多快。杜牧注解說：“轉石于千仞之山，不可遏止者，在山不在石也；戰人有百勝之勇，強弱一貫者，在勢不在人也。”石頭滾下來有多大力量，不在于石頭有多重，主要在于山有多高，士兵是勇是怯，不在于他的性格，主要在于你把他置于什么形勢。石頭自己不會轉，因為山勢才不可遏止。戰斗也不能強求妄勝，因為兵勢也不是你強求得來的。所以領導者要明白一點，今天能跟著你一起工作的，都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員工。每個員工都擁有無限勢能，勢能不是靠你抱怨和壓榨就能發揮出來的，而是看你能給他們提供多高的平臺。

作者單位 西南醫科大學 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