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詩旅 組章

皇泯

只要感覺在，就是永遠難忘的友誼

——速寫《加爾各答凌晨四點與印度青年們速寫于街頭橋洞下》

畫面，與加爾各答無關，與凌晨四點無關，與街頭橋洞無關。

這座建筑我讀不懂，這張鐵門我讀不懂，因為，我看不懂我照樣畫葫蘆的文字。連這街頭上了年紀的樹，因為時間太凌晨，形色軟件也讀不懂。

我睜開一點零以上的眼睛，抓瞎了。

一位年輕的印度巡夜警察，疑問，我聽不懂，只有用速寫速答。

兩位……三位……四位，寫寫畫畫，指指點點，友好的交流，你們懂，我好像也懂。

我想請青年巡警們簽名，哼唱印度電影《流浪者》主題歌曲成了最佳的交流通道，不停地“拉滋”“麗達”，于是，有了我看不懂的筆跡，是不是簽名無所謂，只要感覺在，就是永遠難忘的友誼。

外文盲在方塊漢字中，顛簸

——速寫《VISUTEMPlE》

不知道臨時安排的景點叫什么？只知道鎦金寶頂，聳起神圣，銅質飛檐，翹起肅穆，這便是印度的神廟。

同行的詩人中有信奉者，進廟就念念有詞，虔誠地燒香叩拜。

我坐在廟堂階基上，找一陰涼處速寫。

不敬神，也不拜佛，尊重，是最大的虔誠。

返回旅游大巴車，行程開始顛簸了，還在作古正經補寫兩位騎大象者的悠閑。

導游小午告訴我，廟名VISUTEMPlE，電腦百度，找不到中文翻譯。

至今，我這外文盲，仍在方塊漢字中，顛簸。

不斷地充電，才能滿負荷前行

——速寫《加爾各答機場候機廳手機加油站》

又畫機場候機廳手機加油站，手機加油，成為了旅行者不可或缺的事情。

人類，被手機綁架后，蜘蛛一樣，再也逃不脫高科技的天羅地網。

縱橫和掙扎于網，是一種時尚。

不在時尚之中寄生，就被時尚之潮淹死。

未雨綢繆，腳印，不會淋濕，更不會踏空。

在加爾各答機場候機廳，一看到手機加油者，旅途就有缺電的饑餓。

人生需要不斷地充電，才能滿負荷前行。

物資可以斷奶，精神不可少餐

——速寫《坐在郊外體育場寫我入住的賓館》

體育場被柵欄于郊外，很原始，沒有砂石鋪墊，更沒有水泥澆灌，足球，臨門一腳。只見塵土飛揚不見球。

我入住的賓館在柵欄外，寺廟一樣的圓頂，肅穆莊嚴。大樹綠蔭，庇護的神秘，向天穹深入。

巴布內斯瓦爾的早晨，還未來得及升起炊煙，東南方向，就有梵音風一樣柔柔地拂過來……

也許，虔誠者，物資可以斷奶，精神不可少餐。

一跪三拜的，不僅僅是一種崇拜的外在儀式，內心的精神需求比物資需求更珍貴。

圣泉，澆灌一方心靈的凈土

——速寫《布巴內斯瓦爾市民公園》

在布巴內斯瓦爾市民公園，我看見太陽掛上東邊的樹梢時，天空火熱得有點沉重。

一會兒，樹梢伸直了綠色的腰身，蔭庇著晨練的市民。

順時針跑圈的，并不會提前;

逆時針散步的，也不會推遲。

地球照樣轉，時間照樣走，日子照樣過。

只有打坐者，仿佛進入了冥想的中空。

一樹，生長是菩提，一花，盛開是世界。

圣泉，澆灌一方心靈的凈土，無影燈，點亮一盞現代人生。

東方的陽光，最新鮮

——速寫《市民公園風景》

太陽，最早升起在東方的家園，東方的陽光，最新鮮。

歌聲總是高調，走在燦爛的陽光大道上。

燦爛之下，卻擺不脫沉重的影子。

走進布巴內斯瓦爾市民公園，速寫風景的最佳位置，是與植物鄰居的石頭。

猴子，在青藤上蕩秋千，并不是坐不住，而是，石頭以四十三度的熱情，燙紅了屁股。

只有選擇——

人坐在靠背椅上，靠背椅坐落在樹蔭下，曬不了太陽躲太陽。

盡管，并不凸顯印度的異域風情，但，鐘情于高溫的熱帶植物，叢生著陽光。

椰子樹不老，時間老了

——速寫《八點出發等到九點才叫上車九點半了車還未動》

時間是如此的金貴，坐在賓館門前——

八點出發……等到九點才被叫上車……九點半了車還未動……

原定豐富多彩的異域景點，成為了壓縮餅干。

時間癡呆了，就像路邊上的電線桿，從黑夜站到大白天，忘了熄燈。

四棵筆直的椰子樹，就這么傻乎乎地種植到了我的速寫本上，沒有半點藝術的空間。

終于上車了，車還是遲遲不動。椰子樹在消磨著時間的補寫中，勾勒出一圈又一圈的皺紋。

椰子樹不老，時間老了。

耳聰目明，也無法與世界聯通

——速寫《39屆世界詩人大會》

會場已塞滿，主席臺虛位以待。這是一種常規，這種常規，并非中國特色。

坐在臺下向臺上仰望，嘉賓還沒有上臺，大會無法開始，主持人也許在幽默什么？滿堂響起輕松的笑聲。

我實在閑得慌，只有放慢速寫打發時光。畫完凳子畫桌子，桌子前面有臺布，臺布前面擺盆栽。真正的花兒不澆水，也渴得有點無精打采。

坐在我左邊的西班牙美女詩人是華裔，指著我畫的會標解釋說，世界詩人大會82個國家參加，1300名會員中，700名是年輕人。

哦，似乎懂了。我這被荒廢的五零年代人，沒有學好英文，耳聰目明，也無法與世界聯通。

時間，在虔誠的膜拜里是永恒的神圣

——速寫《賓館圍墻角內的神廟SWOSTI》

清晨，繞賓館圍墻一周，尋找風景。

宋朝夏元鼎先生有先見之明，踏破鐵鞋無覓處。

轉回賓館，只見圍墻角內，有神廟SWOSTI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輝，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絕句寫到絕處。

賓館年紀不大，神廟因為蒼天大樹，好像很古老。脫鞋進廟的參拜者，大都很年輕。

神廟，供奉著日、月、星辰、風、雨、雷電……

立柱，植入大地，尖頂，聳入天空。

當金箔或銀箔的裝飾，使精神在物質的重量下感到壓抑，原始的崇拜是釋放的最佳方式。

經幡，在神廟上招展著，人類虔誠，天地虔誠。

時間，在虔誠的膜拜里是永恒的神圣。

輕輕著筆的速寫，肅然起敬

——速寫《布巴內斯瓦爾郊外的烏鴉特別的大》

布巴內斯瓦爾郊外，飄揚著牛羊糞和泥土混合的芳香。

我在芳香中芳香著，似乎有了異國鄉村的原汁原味。

烏鴉們不欺生，在楠竹搭建的露天舞臺上，舞之蹈之，對歌談情。

不知道披黑紗的鴉們，是以曼尼普利舞在祭奠村神，還是以婆羅多舞傳承于阿周。

或者格塔克里舞以故事、詩歌、音樂、舞蹈、繪畫頌神，或者系上克塔克舞的小銅鈴，在鼓聲中，時而鏗鏘有力，繁音流瀉，時而細碎悅耳，娓娓動聽。

印度民族，能歌善舞，源自于對生活的熱愛，詮釋著對宗教的虔誠。

面對通靈的烏鴉們，我只有以輕輕著筆的速寫，肅然起敬。

海風停頓在貝殼里

——速寫《孟加拉海灘》

沙灘上被沖洗的腳印不見了，干干凈凈的記憶從頭開始。

光溜溜的鵝卵石，呈橢圓形的排列組合。

誰也不認識誰。當然，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們只能重新為自己命名。

沒有昨天的黑夜，沒有明天的白晝。

一切，都在腳下。

此時此刻，海風停頓在貝殼里。

咸澀的味道早已遠航了，帆篷還沒有來得及升起。

我化作蛻殼的蟬了

——速寫《坐在孟加拉海灘上聽海》

你不屬于我。

只在我的白日夢中集聚烏云，像高爾基的海燕，閃電一樣刻畫憂傷和痛苦。

慘白的銀蛇，消失于大海深處。所有的回味都有點咸澀，心靈的表白如瞬逝的泡沫，苦不堪言。

曾經，多少次發誓，并在手機上刪除你的名字，讓關于你的一切化為灰燼。

卻有春潮涌向我，淹沒我，像擺不脫的影子，永遠都附吸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然而，還是有種子發芽，還是有綠葉萌生，還是有……不可想象的一切，發生在不可預知的未來。

我還是不屬于我。

我化作成蛻殼的蟬了。

簡化身影，避免陽光下的沉重

——速寫《郊外體育場遠眺SWOSTIPREMIUM賓館》

又是SWOSTIPREMIUM賓館，郊外體育場遠眺，省略不透風的高墻，移植幾棵近景的野樹，好像成了看家護院的狗。

原本，我是逃避郊外成群的野狗，才找到了這個重復的角度，移植僅僅只是為了新意。

這種聯想，正在生長的時候，忽然發現一條黑狗，不知道何時來到我身邊，靜靜地陪我寫生。

黑狗，在黃沙地上，蜷曲著鼾聲，蜷曲著一種天然的安逸。

早晨的陽光，將它淺黃的鬃毛梳理成金黃，我簡化它的身影，避免陽光下的沉重。

不帶走一片云彩

——速寫《新德里街頭找不到衛生的地方可坐》

新德里城郊塵土飛揚，走了三千多步，找得到風景，找不到可坐的地方。

折回街頭綠化帶，只好在行人休息椅上，背靠DWARKA 賓館寫生。

檣內的建筑干干凈凈，墻外的樹木身披風塵。好在都是單色速寫，墻內墻外共一色。

有小車駛過，卷起一片塵土……

有大車駛過，揚起一片塵土……

欲隨塵土歸去，看不清來時路。

實在是受不了了，拍拍屁股逃之夭夭。

不帶走一片云彩，只蓋下一屁股清晰的印戳。

友好的微笑，透明透亮

——速寫《印中詩歌文化雙邊交流會》

上世紀二十年代，在中國，泰戈爾與梁啟超、蔡元培、徐志摩夫婦面對面交流，那是無語言障礙的友好。

新世紀二十年代，在印度，對面在座的都是泰戈爾的朋友和親戚，與這邊當代中國詩人們講的都是詩歌，談的都是藝術。十之八九的印度詩人不懂中文，三分之二的中國詩人不懂英語。

歷史推進了近百年，面對面很友好，交流，隔離在語言外。

速寫，是我與異國交流的世界語。于是，我聽懂了豎大拇指的點贊。

雖然，語言是墻，但是，扇開了詩情畫意的窗，友好的微笑，透明透亮。

看到了枯樹飛翔的翅膀

——速寫《從破墻縫進入街頭公園寫生》

在新德里，從破墻縫進入街頭公園。

離遠，我看見枯樹在深秋，發芽。

走近，才知是枯樹上爬滿了烏鴉。

關于烏鴉，似乎都與死亡有關。

在中國古典神話中，卻是三足金烏，展開了太陽的翅膀。

這帶音響的生機，給人無限的想象。

生與死的理論，是一種哲學之外的詭辯。

我不知道眼前這棵枯樹的生與死，在速寫完成后，我只看到了枯樹飛翔的翅膀。

生命，不能缺水

——速寫《法塔赫布爾西格里》

法塔赫布爾西格里古城，王子誕生，預言成真。

王子，傳承了皇家血脈，MUGHAL朝皇宮，卻缺水。平民百姓喊渴，皇家貴族喊渴……生命，不能缺水。

赤沙石咳血，大理石慘白。

綠色琉璃瓦無濃蔭，土耳其式圓頂涼亭，不涼爽。

雄偉在雄偉中瘦小;壯觀在壯觀中微弱。

宮殿，干渴成廢墟。

皇朝，倒塌成遺址。

西南方向的人工湖，只有賈瑪清真寺虔誠的祈求，微皺象征意義上的波瀾。

陽光，還是中國的溫暖

——速寫《閑坐浦東國際機場候機廳行李車上打發時光》

飛機，飛回國，飛回家鄉。

國際航班起起落落，機翼上，灑滿了中國陽光。

浦東國際機場候機廳行李車上，閑坐，打發的好像還是國際旅行時光。

回來了，懸空的心，腳踏實地。十天的行程，為印度之旅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月亮，并不是只有外國的圓。

陽光，還是中國的溫暖。

隔著候機廳的落地玻璃窗，眺望跑道線延伸至地平線，立馬想飛。

飛回家，哪怕是讓想象降落在陽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