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恍惚的早晨
黃昏與黎明貼得那樣近
僅僅相隔一個整夜的失眠,一只
美善了整卷聊齋的白狐依然
美善在書生被鳥鳴喚醒的清晨
那些能用語言表述的光陰
在飛逝的時光中破碎不堪
那些有可能被翻開的書卷
布滿了模糊的指紋
別輕易談愛情
書生與白狐之間頂多算得上歡欣
甚至歡欣也帶著海市蜃樓的表情
在不斷重復和翻版的日子里
有多少黃昏
就有多少黎明
白狐是書生虛幻的夢境
多少黎明已去向不明
正如一個個去向不明的黃昏
神和人來自不同的路徑
那些能用語言表述的光陰
在波瀾不驚中靜水流深
那些沒有來得及翻開就泛黃的書卷
或可留一段給書生和白狐
那并不湊巧的邂逅,那微不足道的
歡欣
門的意義
門,不僅用于分開熟悉和陌生
還讓奔騰的時間稍做駐停
敞開父親般的胸懷
用母親的慈愛
接納收獲、成功、圓滿與喜慶
安撫疲憊、迷惘、痛苦和酸辛
假如在故鄉還有一扇為你敞開的門
你便擁有無限遼闊的幸福
你能從一滴汗水中
看見奔騰不息的理想
在一朵苦瓜花上
觸摸到季節的熱情
奔馳的列車用兩條鐵軌
書寫無盡的詩和遠方
一次次打開又合上的車門
對某個具體的乘客
只有兩次于他有意義
一次開門上車,一次開門下車
一開一合間
夾載著從起點到終點的風景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
我們成為途經故鄉的旅人
所有牽掛和思念
都駐停在一道門上
那時光
或如剎那,或若永恒
空酒瓶
一杯酒被喝干,再次被斟滿的
永遠是杯子
總以為倒不完的酒瓶
倒著倒著便空空如也
有人說酒瓶和酒杯酷似主仆
有人覺得更像一對戀人
一個總是付出,一個總是接受
付出的一方終究在一無所有之后
被拋棄,或擱置檐下
接受的一方,比如那杯子
還可被別的酒瓶反復使用
無論是主仆還是戀人
酒瓶和酒杯的關系
只存在于喝酒那個特定的時刻
就像很多如膠似漆的情緣
一轉背,從此沒有消息
也不存在記憶
古鎮夜晚
因為暮色中的一杯酒
或者一陣煽情的風
一群人便毫無難度地
走進古鎮
仿佛一蹺腳
便走進唐詩中的某個夜晚
對借助漢語微光趕路的詩人
這是個令人絕望的夜晚
張若虛的月亮鋪滿整個春江
李白的月亮白成了茫茫故鄉
李商隱的夜雨依然在下
相思的燭火忽明忽暗
詩句在為多情奔波
辭藻在替時間忙碌
焦慮的詩人還沒有組織好一個嘆詞
便徹底蒼老到不能言語
拼盡最后一絲氣力
在心底閃過一些現成的詩句
將唐人的詩句化作回光
稍稍安慰此生無為的絕望
除了撲朔迷離的燈火
夜晚依舊黑得什么也看不見
丟失了發現的夜晚
寫不出屬于自己的詩行
時間陳舊腐朽,
世界如此荒涼,所謂詩人
來過沒有來過
都沒什么兩樣
秋天的儀式
立體的秋天首先用顏色
發表宣言,盛大而繁復的顏色
讓畫家感到自卑和慚愧
當你我在贊嘆的時候
樹葉冷不丁開始練習
你我一輩想學都學不會的
靠自己飛翔的渴望
有時候,十年苦讀喚不醒的心
常被一片輕輕地落葉瞬間砸醒
風 耐心地梳理高樹、灌木、蒿草
也給天空中南來北往的候鳥
予足夠的尊嚴和高度
在風中一遍遍行走的你我
早已忘卻了
曾經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愛情
似乎可以這樣理解
始終在變化的季節
在周而復始中保持平穩甚至永恒
看似不變的人心
經不起夸張和曖昧
以及陌陌、探探帶來的時髦病
白云在更高的天空
保持季節的高貴和溫情
白云覆蓋的大地上
所有事物都在一絲不茍的
進行各自的修行
面對盛大的秋天
語言、音符、色彩如此孱弱而渺小
拼盡全力也無法盡述,我只想說
成熟的種子尚未歸倉
便已備好了發芽的沖動
我們備下御寒的衣物
哪怕冬寒尚未來臨
大雪
超出預報范圍的大雪
越下越粗暴,越下越純潔
一切丑陋粗鄙都被掩蓋
同時被掩蓋的,還有
深井、土坑、彎曲的小路
以及來不及凋謝的花草
仰面朝天的利刃
一本正經的風煞有介事趕過來
只為搖落樹枝上的積雪
只為將素裝的房屋和草垛繞過
稀薄的陽光如同戀愛中不會表達的男孩
每一個字都經過長期準備
說出來卻胡言亂語,誰也不明白
他說這席話的意義
雪停了,風住了
世界如同婦女臨盆前的寧靜
大地一片沉默,雪中的每一件事物
藏著金子鍛造的嗓音,植物的種子
只等春開來臨
便開始發芽、生根
用花朵將循規蹈矩的季節喚醒
而我關于雪原、雪風、時間
以及某個人、某樁事的記憶
將隨一場隆重的大雪一起融化
片語不存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