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閑
他說:“筆記本怎么能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呢?我們的同學們把筆記和錯題如海邊拾貝一樣,作為寶貝收藏起來,所以它應該叫‘寶貝本。”
先生姓王,以物理為學,授以道,因其每絮語念叨,故生明稱之王老師,暗其“神叨叨”也。而私意稱呼之“叨叨先生”。
叨叨先生自我們初二時移居辦公室,彼時辦公室是女老師的天下,此外只有一位數學老師是男性,可謂德高望重,為群花叢中一片葉。有一日,班里的“包打聽”溜進辦公室借著問一道題的名義問數學老師:“老師,現在終于有男老師來和您作伴了,是不是不再孤獨了?”數學老師捏著睛明穴打了個手勢:“去!”
叨叨先生很瘦,用一個好聽的詞來形容就是“清癯”。我們人生中第一堂物理課,叨叨先生沒有讓我們打開課本,一板一眼地講述書本內容,而是用一些富有生趣的物理小實驗來吊足了我們的胃口。如今想起那第一堂物理課,不禁感嘆:“嗚呼,先生英明!”
相處久之,叨叨先生希望讓我們接觸一些難度較深的知識,以開拓思路為主,并不強制,此外,這也對我們解決中考物理試卷最后一道大題有幫助。于是叨叨先生常常布置一些趣味思考題,做出來的同學可以去辦公室與他探討,得到正解的前三名同學有機會獲取相應的積分,攢夠積分者有機會獲得神秘小禮品一份。雖然如今看來,所謂的神秘小禮品不過是兩塊錢一個的超薄筆記本,或者中性筆一類,不過當時的感覺就好比拆盲盒,誰知道下一期又是什么新鮮的小獎品呢?這一招讓許多同學沉浸于物理的海洋無法自拔,每到下課,辦公室有如集市,架勢堪比春運,場面一度十分熱鬧——有剛下課的老師抱著教材被學習熱情高漲的學生堵在辦公室門口,一臉大寫的蒙:“嚯,干嗎呢這是?”后來習以為常:“你們班學生又來趕集了啊……”然后面無表情地抱著教材返回教室。
那段時間,連我這樣的理科渣渣都燃起了學習欲望。
作為班里最不愛說話的女生,我被眾位老師認識通常比較晚,而被叨叨先生認識是因為一次思考題。某次思考題難度系數比較大,班里同學一直沉默著,以至于辦公室都沒人去趕集了,偏偏那次我開了竅,把題解了出來,盡管冒著被叨叨先生吐槽的風險,我還是愿意為自己的勞動成果一驗正誤。我向叨叨先生說明了解題思路,叨叨先生越聽越起勁,最后他拍著大腿說:“好!”然后大筆一揮,在我的解題過程下勾了一筆“朱批”。
叨叨先生沒有問過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記住我的。除了課代表,他幾乎也不怎么能叫得上其他同學的名字。
叨叨先生是典型的雙標,對男生的態度是狂風驟雨,對女生的態度則是柔風細雨。一次我和同桌男生有兩道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決定去請教老師,一拍即合,說去就去。為此,我們還分配了一下任務,他問一道題,我問一道題——我們猜丁殼決定輸的人先問。1分鐘后同桌站在辦公室門口一臉茫然。沒多久同桌臉色難看地走出辦公室。
“會了?”
“會了。”
“那你怎么這個表情?”
“被罵了唄……”
“嗤——”
“笑!該你了——”
我走進辦公室,叨叨先生見我,一臉陽光燦爛,絲毫看不出剛才的狂風驟雨,并且語氣極溫和地為我講解。不久后,我端著筆記本走出辦公室。同桌更茫然了:“這確定是同一個人?”
我們班的物理筆記本有個別出心裁的名字,叫“寶貝本”。命名者當然是叨叨先生。他說:“筆記本怎么能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呢?我們的同學們把筆記和錯題如海邊拾貝一樣,作為寶貝收藏起來,所以它應該叫‘寶貝本?!?/p>
從此以后,每日寫在黑板上的物理作業都有一項叫作“整理筆記,明天收‘寶貝本” 。
數學老師看著黑板鄙夷地說:“筆記本就叫筆記本,取什么亂七八糟賤兮兮的名字……”
叨叨先生似乎很喜歡我的寶貝本,說我的筆記和錯題整理得認真,字跡好像印刷上去的。其實說實話,一切不過因為我是個理科渣渣,所以才會每次都整理一堆錯題。
一次我向叨叨先生請教一道題,關于繩子系住小球擺動的能量守恒問題,叨叨先生說:“來,你看——”他拿出紅筆,“這個圖應該這樣畫——”他將我的圖做了修改,再給我講解,我果然茅塞頓開。他說:“雖然你這樣畫比我的更好看,但是我們要遵循事物運動的規律,學物理要時刻保持一種嚴謹?!?/p>
這使我想到了魯迅筆下的“藤野先生”。我油然而起一種敬佩與感激,從此以后更加努力學習物理。盡管我是個名副其實的物理渣渣,中考成績物理也絲毫沒有拖我的后腿。
多年以后,我在書堆里翻出一本筆記,依然興奮如拾到寶:“颯!我青春的‘寶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