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占宇 趙丹丹



內(nèi)容摘要:立足于出土秦漢歷表類簡冊的整體特點(diǎn),從簡牘材質(zhì)形制、書法風(fēng)格及抄本特點(diǎn)等方面的一致性入手,對《懸泉漢簡(壹)》中13枚殘簡的具體內(nèi)容進(jìn)行了細(xì)致考證,局部復(fù)原5件年代可考的冊書。并初步指出“歷日”主要用于查看日期和時日禁忌,與近世流行的“憲書”“皇歷”并無太大區(qū)別;而“質(zhì)日”則兼具“歷日”與“記事簿”的雙重功能,與今日流行的臺歷較為接近。二者之別,主要在是否記事或預(yù)備記事。
關(guān)鍵詞:懸泉漢簡;歷日;質(zhì)日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1)06-0127-09
Restoration of the Fragmental Calendar Entries in Wooden Slips from
Xuanquan Outpost I
—Plus a Discussion on Liri and Zhiri
SUN Zhanyu1 ZHAO Dandan2
(1. Wooden Slips Research Institute, Lanzhou City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30;
2. Wooden Slips Research Center, Alashan Museum, Alashan Left County, Inner Mongolia 750306)
Abstract:This paper conducts a detailed study of the contents of thirteen fragmental slips from Wooden Slips of Xuanquan Outpost I based on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alendar entries from the Qin and Han dynasty slips, including physical material and shape and calligraphic style. The thirteen slips can be partially restored into five imperial edicts that have been accurately dated. This analysis has also clarified the meaning and use of two terms related to the use of ancient calendars. Liri(calendar days) were mainly used to catalogue and check the taboos of specific dates and times and were similar to the almanacs of modern times. Zhiri (particular days; diary days) functioned as both an almanac and a personal memo pad for officials and were similar to a desk calendar with a record of events organized according to the Chinese sexagenary cycle. The main difference between liri and zhiri is whether or not a given entry was intended for the recording of events.
Keywords:Wooden Slips from Xuanquan Outpost; liri; zhiri
近百余年來,西北地區(qū)疏勒河、額濟(jì)納河流域曾出土不少“編冊橫讀式”歷表散簡{1},研究者已從中復(fù)原出若干殘冊,為漢代歷法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近些年來,南方墓葬簡牘(含高校入藏簡牘)中也有不少“編冊橫讀式”歷表類材料,多數(shù)是完整或基本完整的簡冊,其中往往有記事性文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秦漢帝國基層官員的工作日常,引發(fā)了學(xué)界的興趣。
這種歷表類材料最早出現(xiàn)在斯坦因所獲敦煌漢簡中,羅振玉稱其為“歷譜”,其后學(xué)者沿用甚久,并無異議。2003年,鄧文寬根據(jù)東漢王充等人的記述并參考敦煌文獻(xiàn)中多件類似材料的自題名,指出此類歷表應(yīng)稱作“歷日”[1]。2008年,李零又根據(jù)銀雀山漢簡“七年視日”及張家山漢簡“七年質(zhì)日”的自題名,主張將此類歷表稱作“視日”或“質(zhì)日”[2]。近年刊布的肩水金關(guān)漢簡和岳麓秦簡中,分別出現(xiàn)了“磿(歷)日”“質(zhì)日”等標(biāo)題簡和簡冊,皆為以上說法提供了實(shí)物支持。至此,對于此類材料名稱的討論陷入僵局,多數(shù)學(xué)者傾向于稱之為“質(zhì)日”,也有學(xué)者堅持稱之為“歷日”,難以取得共識。筆者認(rèn)為,這兩種材料雖然皆以歷表為主體,但其功用各有側(cè)重,并非一事(詳見后說),需在研究中加以區(qū)別。本文所錄多個殘冊中既有“質(zhì)日”也有“歷日”,為避免歧義,暫以“歷表”統(tǒng)稱。
西北屯戍遺址出土的“編冊橫讀式”歷表皆以月序?yàn)榻?jīng),以日序?yàn)榫暎瑯?gòu)成一個橫向12行(表月,如有閏月則為13行)、縱向30列(表日)的表格,其中囊括了全年每一天的干支名,完整簡冊共用簡札32枚左右。南方墓葬中出土的同類歷表則為橫向6行(表月,單、雙月分開抄寫)、縱向59(或60)列(表日),若有閏月,則另簡抄寫,亦囊括年日干支。由于抄寫格式的特殊性,我們很容易將此類歷表散簡從其他材料中分離出來。
新出《懸泉漢簡(壹)》中也有20多枚“編冊橫讀式”歷表的散簡,本文在綜合考察這些散簡的基本形制(側(cè)重于材質(zhì)、陰刻線、鍥口)、書法風(fēng)格(側(cè)重于書寫特點(diǎn)、字體大小、墨色濃淡)、抄本特點(diǎn)(側(cè)重于文字間隔、注記行款)等一致性的基礎(chǔ)上,試圖對部分內(nèi)容上有關(guān)聯(lián)的散簡進(jìn)行編連復(fù)原,并考證其具體年代。
簡4保存狀況不佳,字跡漫漶不清之處甚多。上端墨跡,原釋作“□日”。今將紅外線圖版放大,約略可見為“十七日”之殘。第二處干支,原釋作“丙□”。仔細(xì)觀察其殘筆,更似“庚□”。其下還有一處貌似拖筆的墨跡,似未引起整理者注意,今錄作“〡”。距離上端2.6厘米及10.4厘米處各有兩處殘留墨跡,從其橫向書寫的情形來看,應(yīng)是干支,亦為整理者所忽略,今以“□”補(bǔ)出。
從基本形制來看,此四簡之材質(zhì)均為紅柳,修治整齊。簡3、簡4上端平齊,下部殘失,其右側(cè)距上端2.2厘米處各有一處鍥口,用以固定編繩;簡1、簡2上下兩端皆殘失,僅存中間部分,未見鍥口。其寬度,除簡2為0.7厘米外,其余3簡皆為1.0厘米,基本一致。
從書寫風(fēng)格來看,四簡皆以隸書抄寫,筆法較隨意。簡3、簡4上端之日序字皆豎向書寫,字體較大,筆畫輕細(xì),較為醒目。簡1—4中的干支字皆橫向書寫,字體細(xì)小,不難辨認(rèn)。無論日序字還是干支字,書寫風(fēng)格統(tǒng)一,似為同一人所書。
從文字間距來看,簡3、簡4中日序字所占空間,即簡頂部與第1處紀(jì)日干支間的距離,皆為2.6厘米。簡1存四組干支,間距2.4—2.5厘米,平均2.46厘米;簡2存五組干支,間距2.2—2.6厘米,平均2.43厘米;簡3存四組干支,間距2.4—2.6厘米,平均2.53厘米;簡4存四組干支(殘墨),間距2.4—2.6厘米,平均2.54厘米。各簡中干支字間的距離相差無幾(1毫米左右),整齊劃一,應(yīng)是刻意為之{1}。
綜上所述,此四枚簡在書寫材質(zhì)、鍥口位置、書法風(fēng)格、字體大小、文字間距等都具有高度相似性,很可能屬于同一歷日簡冊。
據(jù)整理者介紹,全部懸泉漢簡中紀(jì)年最早者為西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最晚者為東漢安帝永初元年(107),前后跨越218年[3]。據(jù)筆者統(tǒng)計,《懸泉漢簡(壹)》中所見紀(jì)年簡共268枚,最早者為“太始五年”(即征和元年,前92),最晚者為“建武卅年”(54,東漢紀(jì)年僅此一例),集中在武帝后期至光武帝后期,時間范圍更小。盡管如此,本文仍將其中多個歷表類殘簡的具體年代置于整個懸泉漢簡的紀(jì)年范圍內(nèi)加以綜合考察。
由簡3中的“十六日”干支推知此年中前四個月的朔日分別是:甲寅、甲申、癸丑、癸未。查陳垣《二十史朔閏表》、張培瑜《三千五百年歷日天象》、饒尚寬《春秋戰(zhàn)國秦漢朔閏表》、徐錫祺《西周(共和)至西漢歷譜》諸種歷表,在懸泉漢簡紀(jì)年范圍內(nèi),符合上述條件者有西漢宣帝五鳳二年(前56)及成帝河平四年(前25)。但根據(jù)“編冊橫讀式”歷表的抄寫格式,河平四年歷表中不可能出現(xiàn)簡1、簡2所見紀(jì)日干支抄寫在同一枚簡上的情況。綜合以上,我們可以確認(rèn)此四簡乃五鳳二年歷表之殘片。史載,漢初至元封六年沿用秦顓頊歷,以十月為歲首{2}。至武帝太初新歷,改用正月為歲首。其后雖多次修歷,但正月為歲首之法因之不廢,則簡3所見應(yīng)是五鳳二年正月至四月第十六日的干支。
簡1、簡2在五鳳二年歷表中如何排列,仍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筆者曾指出,秦漢數(shù)術(shù)中的“置建法”以節(jié)氣月而不是歷法月為準(zhǔn)[4]。五鳳二年九月十六日乙未立冬,至十月十七日丙寅大雪前一日,其間為節(jié)氣月十月。簡2在“癸亥”下注“建”,則該日應(yīng)屬節(jié)氣月十月。根據(jù)編冊橫讀式歷日的抄寫格式,該“癸亥”日只能是十月(歷法月)十四日。則簡2必為“十四日”簡之殘。
在五鳳二年歷表中,“十一日”簡之六月至閏八月,“十二日”簡之八月至十月、“十三日”簡之九月至十二月中皆可以出現(xiàn)簡1中的四組紀(jì)日干支。此簡下部殘斷,最末一組干支不可能屬于十二月,故“十三日”容易排除。若此簡為“十一日”簡,則“辛酉”日屬閏八月,于節(jié)氣月也屬八月{3}。按前述置建法,應(yīng)在其下注“建”,簡文中則付諸闕如,故“十一日”也可排除。
此四簡在五鳳二年歷表中的具體排列位置,可參看表1。
檢索西北漢簡中的文書資料,可見如下月朔記錄:五鳳二年二月甲申朔(73EJT37:523A;73EJT24:35A),三月癸丑朔(T0112{1}:17),五月壬子朔(73EJT9:92A;73EJT37:1099A;418.2),六月壬午朔(73EJT37:740A),七月壬子朔(敦2148),八月辛巳朔(6.8),九月庚辰朔(敦1176;6.5;EPT56:182),十月庚戌朔(40.4A),十一月己卯朔(73EJT37:49A),以此校驗(yàn)上表,無不契合。
值得注意的是,上文所引四枚漢簡分別出自第109、111及112三個探方的不同層位。通過上述工作,我們可以確定此四枚簡屬于同一簡冊,這對于《懸泉漢簡(壹)》的斷簡綴合及簡冊復(fù)原富有啟發(fā)意義。
簡5—7保存狀況不佳,文字殘泐不清之處甚多。簡5上端斷茬處有一處墨跡,整理者未察,今以“□”補(bǔ)出。其下“癸丑”,整理者未釋,紅外線圖版放大后,此二字約略可辨識{1}。其下殘墨,整理者釋為“建”。今看紅外線圖版,應(yīng)是一處貌似拖筆的墨跡,暫缺釋。簡6“癸巳”,整理者未釋,紅外線圖版放大后,“巳”字約略可辨識。其右之字漫漶不清,但可根據(jù)上文“癸亥”推知為“癸”。“壬戌”,原釋作“戊戌”,上距“癸巳”僅5天,殊不合理。今看紅外線圖版,“戌”字可辨識,其右之字已幾近滅失,從干支間隔推算,應(yīng)為“壬”。簡7“癸酉”下整理者釋有一“建”字,今看紅外線圖版,此字已幾近磨滅,未知何據(jù),暫缺釋{2}。簡5第二處“癸丑”下有兩行墨跡(字?jǐn)?shù)不詳),“壬午”下有一處墨跡,簡6“癸亥”下有一處墨跡,“癸巳”下有兩三處墨跡,“壬戌”下有兩行共八字墨跡。皆似使用者所作記注,漫漶不清,為整理者所忽略,今以“□”或“……”補(bǔ)出。
從基本材質(zhì)來看,此四簡之材質(zhì)皆為松木,寬大平整。簡5上部殘失,下端平齊;簡6上端平齊,下部殘去;簡7、簡8上下兩端皆殘失,僅存中間部分。其寬度,除簡6為2.0厘米,其余三簡皆為2.2厘米,基本一致。
從書寫風(fēng)格來看,簡6上端書“十日”二字,豎向,字體甚大,筆畫較粗,書寫空間為3.6厘米。四枚簡上的干支字皆橫向書寫,字體較大,為工整的隸書,風(fēng)格相若。簡5、簡6所見記注用墨較淡,字體潦草,不易辨識。
據(jù)整理者介紹,簡6—8上皆有“陰刻橫線”,但在彩色及紅外線照片中很難觀察{1}。從文字間距來看,簡5存四組干支,間距3.6—4.0厘米,平均為3.8厘米;簡6存三組干支,間距3.5—3.9厘米,平均3.7厘米;簡7存兩組干支,間距3.8厘米;簡8存六組干支,間距3.3—4.1厘米,平均3.7厘米。各簡中文字間隔整齊,應(yīng)是以“陰刻橫線”為界欄抄寫上去的。
綜上所述,此四枚簡在書寫材質(zhì)、書法特點(diǎn)、欄界刻痕、文字間距、字體大小等方面都具有高度相似性。其主體部分(即日序與干支,不包括注記)似為同一人一次性抄寫完成,很可能屬于同一歷表簡冊。
據(jù)簡6中的“十日”干支,我們?nèi)菀淄浦四昵叭齻€月的朔日分別是:甲寅、甲申、癸丑。查徐錫祺《西周(共和)至西漢歷譜》等歷表,在懸泉漢簡紀(jì)年范圍內(nèi),符合上述條件者有西漢宣帝五鳳二年(前56)及成帝河平四年(前25)。但按照“編冊橫讀式”歷表的抄寫格式,在五鳳二年歷表中,簡8所見六組干支不可能寫在同一枚簡上。簡5所見四組干支雖可出現(xiàn)在“二日”簡中,對應(yīng)于五至八月,實(shí)際上簡5下端完整,其中干支只能對應(yīng)于九至十二月。故五鳳二年可排除。
若將簡5置于河平四年歷表中,簡5所見干支應(yīng)屬“四日”,具有唯一性。簡7所見干支或?qū)佟柏ヒ蝗铡被驅(qū)佟柏ニ娜铡保?所見干支或?qū)佟柏ザ铡被驅(qū)佟柏ト铡保犭y斷定。但無論如何,此四枚簡屬于河平四年歷表簡冊是可以肯定的,具體排列可參看表2。
檢索西北漢簡中的文書資料,可見如下月朔記錄:河平四年正月甲寅朔(I90DXT0110{2}:3),二月甲申朔(73EJT3:55),五月壬子朔(73EJT37:1194;E.P.F22:705),七月辛亥朔(73EJT37:527),十月庚辰朔(284.2A),十一月庚戌朔(I90DXT0207
{4}:5),以此校驗(yàn)上表,無不契合。
從基本形制來看,此三簡之材質(zhì)均為紅柳,修治整齊,寬皆0.7厘米,樣式統(tǒng)一。簡9、簡11上端平齊,未見鍥口,下部殘失。簡10上下兩端皆殘失。
從書寫風(fēng)格來看,簡9、簡11上端日序字皆以工整的隸書抄寫,字體大而筆畫細(xì),較為醒目。其中兩處“日”字字形窄長,共同特征尤為明顯。三枚簡上的干支字也十分工整,筆畫細(xì)小,墨色較重,容易辨認(rèn)。
從文字間距來看,簡9、簡11中日序字的書寫空間皆為1.9厘米。簡9存四組干支,間距3.5—3.8厘米,平均3.63厘米;簡10存兩組干支,間距3.7厘米;簡11存五組干支,間距3.6—3.8厘米,平均3.7厘米。
由上可見,此三枚簡在書寫材質(zhì)、書法特點(diǎn)、字體大小、文字間距等方面都具有高度相似性,似為同一人一次性抄寫的。再從簡文內(nèi)容來看,簡9、簡11中對應(yīng)的四組干支之間都正好相差21日。綜合上述因素,可大體確定此三簡屬于同一歷日簡冊。
簡9中已見此年中前四個月的朔日分別是:丁卯、丙申、丙寅、乙未。而從簡11第五組干支“丙戌”,我們也容易推知此年第五個月的朔日為“乙丑”。查徐錫祺《西周(共和)至西漢歷譜》等歷表,在懸泉漢簡紀(jì)年范圍內(nèi),符合上述條件者只有西漢成帝陽朔三年(前22)。
簡10中兩組干支連寫的情況,在陽朔三年歷表“一日”簡之七、八月,“二日”簡之九、十月,“三日”簡之十一、十二月,“廿九日”簡之二、三月,“卅日”簡之四、五月中皆可有之。唯此簡墨跡濃淡與簡9尤為接近,最大可能是“一日”簡斷裂后殘存的另一段,姑附于簡9之后。此三枚簡在陽朔三年歷日中的具體排列位置,可參看表3。
此簡材質(zhì)為紅柳,文字保存狀況良好。簡上端平齊,下部殘去,寬0.65厘米。上端日序字排列緊密,字體較大,較為醒目,書寫空間為1.4厘米。下干支字字體較小,墨色較重,容易辨認(rèn)。現(xiàn)存七組干支,間距1.6—2.0厘米,平均1.9厘米。
據(jù)此“十八日”干支,我們?nèi)菀淄浦撃昵捌邆€月的朔日分別是:丁卯、丙申、丙寅、乙未、乙丑、乙未、甲子。查徐錫祺《西周(共和)至西漢歷譜》等歷表,在懸泉漢簡紀(jì)年范圍內(nèi),符合上述條件者也只有西漢成帝陽朔三年。但此簡中干支字間距平均為1.9厘米,遠(yuǎn)較前引簡9—11的3.7厘米緊密,二者顯然不屬于同一簡冊。由此可見,懸泉置所用陽朔三年歷表并不止一件。
簡文中有三處歷注,皆是“反”字,字體較大,墨色較淡,或系后書。“反”,即“反支”,是秦漢魏晉時期廣泛流行的一種時日禁忌,見諸多種簡牘日書,也是常見的歷注項目。安排方法,放馬灘秦簡日書《反支》篇云:“子朔巳亥,丑朔子午,寅朔子午,卯朔丑未,辰朔丑未,巳朔寅申,午朔寅申,未朔卯酉,申朔[卯酉,酉朔辰戌,戌朔辰戌],亥朔巳亥,是胃(謂)反只(支)。”[5]孔家坡漢簡日書《反支》篇所見與此完全一致{1}。前文已考得此年三月丙寅朔,則該月反支日為子或午,但此簡在三月“癸未”下注“反”{2},誤。此年五月乙丑朔,七月甲子朔,簡文在五月“壬午”、七月“辛巳”下分別注“反”,合乎前述兩種日書的反支日安排,甚確。
此簡材質(zhì)為紅柳,文字保存狀況良好。上端平齊,下部殘去,寬0.8厘米。上端日序字排列緊密,墨色較淡,其書寫空間為1.4厘米。其下存三組紀(jì)日干支,筆畫較粗,墨色較濃,容易辨識。其間距為2.8—3.1厘米,平均2.95厘米。
由此“四日”干支,我們?nèi)菀淄浦撃昵叭齻€月的朔日分別是:丁亥、丁巳、丙戌。查徐錫祺《西周(共和)至西漢歷譜》等歷表,在懸泉漢簡紀(jì)年范圍內(nèi),符合上述條件者有宣帝本始二年(前72)及元帝永光三年(前41)。因無其他材料佐證,目前尚無法斷定此歷日之確切年份。
《懸泉漢簡(壹)》中還有13枚歷日殘簡。其中10枚為“日序簡”,從其文字間隔、書寫特點(diǎn)、字體大小等方面的特征來看,皆無法歸入上述五種殘冊;3枚為“月序簡”,從其文字間隔來看,亦無法歸入上述五種殘冊。
余 論
從目前所見歷表類簡冊的自有題名來看,主要有“歷日”及“質(zhì)日”兩種。其中“歷日”題名僅見二例,一為“元始六年磿(歷)日”(73EJT23:317),一為“甘露二年磿(歷)日”(73EJT27:71),皆出自肩水金關(guān)遺址。前者的歷表部分,經(jīng)何茂活等人的努力,已找到17枚簡,可局部復(fù)原{3}[6-9]。后者的歷表部分暫未發(fā)現(xiàn)。此外,敦煌清水溝所出“地節(jié)元年歷譜”簡冊,存簡27枚,今看其格式、內(nèi)容,與“元始六年歷日”高度相似,應(yīng)是“歷日”。
“質(zhì)日”題名則多見,主要出自岳麓秦簡及睡虎地漢簡。岳麓秦簡中共有3個簡冊,分別是“廿七年質(zhì)日”“卅四年質(zhì)日”及“卅五年私質(zhì)日”。睡虎地漢簡中共有漢文帝時期的13件歷表類簡冊,多數(shù)有“質(zhì)日”題名,其中“(前元)十年質(zhì)日”已刊布{4}。此外,周家臺秦簡1—68號及尹灣漢簡自題為“元延二年”的兩種歷表類文書,以往研究者曾有多種擬名,今看其格式與內(nèi)容,也應(yīng)是“質(zhì)日”。
綜觀上述已刊布之“歷日”與“質(zhì)日”,二者皆以歷表為主體,皆有文字注記,看似差異不大。但細(xì)究起來,其間仍有明顯區(qū)別:
從歷表的基本內(nèi)容來看,絕大多數(shù)“歷日”中的日干支抄寫無誤,其中月朔與文書簡所見完全一致,罕有不合者;但“質(zhì)日”中的日干支多有誤抄,月朔與文書簡不合者也不在少數(shù){5}。
從文字注記的基本內(nèi)容來看,絕大多數(shù)“歷日”中多注八節(jié)、伏臘等節(jié)氣以及建除、反支等日忌類神煞項目{6},不見記事;而“質(zhì)日”中多記行程宿止、職務(wù)變動、理訟治獄、歸休視事等的公務(wù)事件以及人員死葬、財物往來等較為重要的私人事件{1},偶見伏臘、八節(jié),不見神煞項目。
從簡冊的基本形制來看,“質(zhì)日”一般采用“超長簡”,在兩個相鄰的日干支之間預(yù)留了較大的記事空間,多在3.3厘米以上{2};而“歷日”一般采用“標(biāo)準(zhǔn)簡”,日干支之間留白較小,多在1.5厘米以下{3}。
從簡冊的基本功用來看,“歷日”主要用于查看日期和時日禁忌,與近世流行的“憲書”“皇歷”并無太大區(qū)別;而“質(zhì)日”則兼具“歷日”與“記事簿”的雙重功能,與今日流行的臺歷較為接近。質(zhì)言之,“歷日”與“質(zhì)日”之區(qū)別,主要在是否記事(或預(yù)備記事)。
西北屯戍漢簡中暫未發(fā)現(xiàn)“質(zhì)日”標(biāo)題,但類似在歷表干支間記事的殘簡并不鮮見。如懸泉漢簡T0114{3}:138:
其中兩組干支間記錄二事:其一,“刺史掾溫卿至置,宿。”其二,“將軍過東。”又如居延漢簡503.5:
其中6組干支間記錄三事:其一,“莫(暮)歸官。”其二,“下(饣甫)歸至官。”其三,“□北部候長、候史及□□”。再如居延新簡EPS4T2:9:
其中11組干支間記錄二事:其一,“候史視事。”其二,“有”。以上記事內(nèi)容皆是與邊塞驛置及屯戍機(jī)構(gòu)中日常行政有關(guān)的事務(wù),與前述各種“質(zhì)日”所記相類。是可見,西北漢簡中雖未出現(xiàn)“質(zhì)日”之名,但確有“質(zhì)日”之實(shí)。
前引殘冊二中亦見多處記注,惜文字殘泐過甚,無法釋讀。殘冊五中在三月“己丑”下留白處作有“牝馬西詣屯辟(壁)”的記錄。我們將其歸入“質(zhì)日”,應(yīng)無問題。其余三個殘冊中并無記事,是否可以直接定為“歷日”呢,試作如下分析:
本文所錄歷表簡皆殘斷,完整長度可按比例大致推算。殘冊一中干支間距平均為2.5厘米,再加日序書寫空間2.6厘米,則整簡長度約為35.1厘米(有閏月)。仿此可知,殘冊二整簡長約48.6厘米,殘冊三整簡長約46.3厘米,殘冊四整簡長約24.6厘米,殘冊五整簡長約36.8厘米。皆超出普通漢簡的長度(23.3厘米左右,約合1漢尺)。
前述“地節(jié)元年歷日”(擬題)整簡長23.0厘米{5},“元始六年歷日”中整簡長23.3—23.5厘米。干支間留空皆在1.3厘米左右(個別地方加注建除、八節(jié)),整個簡冊文字分明,行列井然。是可見,以1漢尺左右的“標(biāo)準(zhǔn)簡”抄寫“歷日”足以敷用{1}。殘冊四整簡長度與1漢尺接近,應(yīng)是“歷日”。而殘冊一、三皆采用“超長簡”抄寫,干支間留白分別為2厘米、3.1厘米左右,應(yīng)不是出于區(qū)分欄界的需要,而是為了給使用者預(yù)留足夠的記事空間{2}。換言之,這兩件殘冊中雖未見記事,但也有可能是“質(zhì)日”。
我們也看到,雖然南、北地區(qū)出土的“質(zhì)日”都采用“超長簡”,但仍存在明顯的差異:南方“質(zhì)日”簡冊中單、雙月分開抄寫,用簡59或60枚(標(biāo)題一般書寫在首簡背面,月序與日序合占一簡)。閏月則另加5—6簡,單獨(dú)抄寫;而北方簡中十二個月貫通抄寫(若有閏月,亦如此),用簡32枚(標(biāo)題及月序各占一簡)。究其原因,大體應(yīng)是南方簡多用竹篾,幅面較窄(一般0.7厘米以下),只能單行書寫,容字有限;而北方簡多用木札,幅面較寬(一般在1.0厘米以上),可雙行乃至三行書寫,容字較多。
參考文獻(xiàn):
[1]鄧文寬. 出土秦漢簡牘“歷日”正名[J]. 文物,2003(4):45-47.
[2]李零. 視日、日書和葉書——三種簡帛文獻(xiàn)的區(qū)別和定名[J]. 文物,2008(12):74-75.
[3]甘肅簡牘博物館,等. 懸泉漢簡(壹):序言[M]. 上海:中西書局,2019:3.
[4]孫占宇. 戰(zhàn)國秦漢時期建除術(shù)討論[J]. 西安財經(jīng)學(xué)院學(xué)報,2010(5):91-92.
[5]陳偉,主編. 孫占宇, 晏昌貴,撰著. 秦簡牘合集(肆):放馬灘秦墓簡牘[M]. 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4:84.
[6]何茂活. 肩水金關(guān)出土《漢居攝元年歷譜》綴合與考釋[J].考古與文物,2015(2):63.
[7]楊小亮. 西漢《漢居攝元年歷日》綴合復(fù)原研究[J]. 文物,2015(3):72.
[8]程少軒. 肩水金關(guān)漢簡“元始六年(居攝元年)歷日”復(fù)原[M]//李學(xué)勤. 出土文獻(xiàn):第5輯. 上海:中西書局,2014:282.
[9]程少軒. 肩水金關(guān)漢簡“元始六年(居攝元年)歷日”的最終復(fù)原[J/OL]. 2016-08-27[2020-02-27].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2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