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法典》第九百九十九條規定了在新聞報道中為了公共利益可以對個人信息權益作出限制。就自然人個人信息權益而言,一方面,個人信息合理使用制度的前提是維護公共利益,例如國家國防安全、公共衛生安全等涉及到國家全體成員的共同重要利益,只有為了公共利益而實施新聞報道行為的,才可以合理使用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另一方面,即便是基于公共利益進行新聞報道,也應當在合理范圍內使用。超出必要限度對自然人的人格權包括姓名權、肖像權、隱私權、還有個人信息權益等造成損害,需要依法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
關鍵詞:人格權;個人信息;合理使用;新聞報道
中圖分類號:D923;G2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2-0042-03
前言
數字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安全正面臨挑戰,信息技術的發展以及大數據分析都會關系到個人信息的安全。不過,過度強調維護信息權益會限制信息的收集、應用,影響到社會公共利益;反之,則會造成信息處理的濫用以及對個人人格尊嚴的損害。因此,為平衡個人信息保護與維護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2020年5月28日所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對合理使用個人信息作出了規定,其意義重大。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受法律保護,但自然人對其個人信息并不享有絕對并且排他的支配與控制,個人信息合理使用制度是對自然人所享有的作為人格權益的個人信息進行限制。《民法典》中規定的個人信息保護制度不單單是保護自然人所享有的個人信息權益,也是保護信息能夠充分規范流動。實施新聞報道不可避免地要使用特定人的個人信息,在新聞領域如果缺少了個人信息這一要素,則意味著新聞內容的殘缺、不完整,這將會極大阻礙新聞報道的正常運行?!睹穹ǖ洹返诰虐倬攀艞l對實施新聞報道行為合理使用個人信息作出了規定,為幫助理解并適用此制度,促進新聞媒體使用個人信息健康發展,保障公民知情權,本文擬從個人信息合理使用的含義入手,來探討如何在新聞報道中合理使用自然人的個人信息。
一、個人信息合理使用的內涵
《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四條第一款明確個人信息的概念,可識別性是個人信息的根本特征,通過個人信息能夠單獨或者結合其他信息識別到特定的自然人。無法直接或間接識別到自然人的信息則不是個人信息,不屬于為公共利益實施新聞報道所需要合理限制的客體。合理使用制度背后是人格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平衡,是基于公共利益對人格權益的限制。《民法典》在人格權編第九章中使用“個人信息保護”表述,這說明個人信息并不屬于一項獨立的權利。雖然不屬于個人信息權利,但可以肯定自然人對其個人信息享有的民事權益屬于人格權益,而非財產權益[1]。個人信息的合理使用本質是對精神性的人格權益進行限制,在這點上與著作權中的合理使用并無不同。合理使用這一法律概念在版權法中最早出現,作為著作權法中重要的基本制度,其主要通過對著作權中的財產權利進行權利限制來協調作者、相關權利人以及社會公共利益三者之間的關系[2]。
(一)合理使用個人信息無需取得自然人的同意
自然人有權對其享有的個人信息進行商業化的支配[3],許可給信息處理者使用,該處理行為的合法性在于是否取得同意,行為是否基于自然人積極支配信息權益的意思表示或者信息雙方達成合意而實施。而個人信息合理使用制度則不需要獲得信息主體同意,對個人信息的處理行為正當性來源于法律的規定,這意味著信息處理者在沒有取得當事人同意的情況就可以對自然人的信息進行處理,具體包括收集、存儲、加工、傳輸、提供、公開等行為,由于直接依據法律規定產生,得到法律允許,因此合理使用個人信息的行為屬于合法事實行為[4]。與經過自然人或者其監護人同意才可阻卻違法性的許可使用行為相比,信息處理者依法實施個人信息的合理使用行為天然具有合法性,不需承擔違法的民事責任。
(二)合理使用個人信息不具有營利性
我國《民法典》對于個人信息的保護,不僅體現在自然人權益遭受侵害后有權請求救濟,更體現在民事主體可以對其個人信息進行商業化的支配與利用。人格權不僅保護人格權益,還保護民事主體針對人格權客體享有的經濟利益,自然人可以將信息作商業化營利使用。但是個人信息合理使用本質是無償使用,通過限制人格權益以達維護公共利益之效,并不具有營利性[5]。
二、新聞報道中個人信息合理使用之條件
《民法典》第九百九十九條規定了在新聞報道中為了公共利益可以對個人信息權益作出限制。就自然人的個人信息權益而言,一方面,只有為了公共利益而實施新聞報道行為的,才可以合理使用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另一方面,即便是基于公共利益進行新聞報道,也應當在合理范圍內使用。判斷是否合理,需要衡量以下條件。
(一)合理使用個人信息的原則
比例原則最早由德國的奧托邁耶在其名著《德國行政法》一書中提出,并作出如下定義:“行政權力對人民的侵犯必須合目的性,采取最小傷害并追求公益應有凌越私益的優越性。”[6]比例原則在行政法領域內的含義是指在行政機關行使行政權力特別是行政裁量權的時候,應當從各個方面去權衡主體私利與社會公共利益,盡可能采取對行政相對人最小侵害權益方式,并使其與所追求的行政目的之間保持均衡[7]。通過調整手段與目的的關系實現實質正義。對于法律實質正義的追求使得比例原則在私法領域也得以廣泛運用。將比例原則引入新聞領域中,須依照比例原則所包含標準的三個要素即必要、適當以及合乎比例加以權衡,有助于明確合理使用的邊界[8]。使用個人信息為了大眾群體利益需要,使用信息的行為落腳在合理使用預期的目的范圍內,并在實現預期目的范圍內采取損害最小、最和緩的方式。使用不合理,違反比例原則而侵害人格利益的,應承擔責任。
(二)新聞報道中使用個人信息的目的
個人信息合理使用制度的前提是維護公共利益,例如國家國防安全、公共衛生安全等涉及到國家全體成員的共同重要利益,對于與公共利益無關,難以反映不特定多數人意志的新聞報道[9]。例如,僅對特定個人的違法或不道德行為進行監督或是以休閑娛樂為目的新聞報道,則無法適用合理使用制度。公共利益具有抽象不確定性,何為個人信息合理使用制度中的公共利益,我國《民法典》目前沒有明確界定。因維護公共利益的目的而對人格權中的個人信息權益進行限制,使得新聞媒體能夠參照第九百九十九條無需經過權利主體的同意即可合理使用其個人信息,根據我國現行法律的規定,可以將合理使用權利主體個人信息中的公共利益分為以下幾類型。
第一,國家利益。國家利益是一個國家作為主體賴以生存的核心利益,涉及國家主權、領土完整等國家生存發展并持續保障安全的關鍵,不僅體現在安全、軍事、外交等領域,還有意識形態方面的利益[10]。國家安全作為國家的最基本利益,是實現國家利益的根本要求,具體包括經濟安全、文化安全和環境安全?;趦r值權衡,新聞報道為了維護國家利益,可以對信息主體的個人信息權益合目的性限制。
第二,社會公共利益。國家利益能反映、代表部分社會公共利益,社會利益也可以推動國家利益進步。兩者聯系密切,有內容重合,但社會利益與國家利益相比主體不同,側重點也有所不同,前者是雖與國家緊密聯系但獨立于國家的社會成員共同體所需要的,具體包括公共秩序、經濟秩序、文化秩序以及道德秩序的安全利益。對社會利益我國學者將之界定為六種類型,包括:1.基于公共秩序的和平與安全。為了防控疫情、維護社會公共秩序安全,可以在報道時合理發布傳染者的行蹤軌跡信息以及住址等必要信息,起到提醒社會民眾自我防范、檢查加以注意的作用,保障相關群體的知情權;2.經濟秩序安全;3.社會資源保存與利用;4.社會弱者利益(如市場競爭社會中的消費者利益、勞動者利益等)的保障;5.公共道德的維護;6.人類朝文明方向發展的條件[11]。新聞媒體基于社會公共利益的考量,在涉及以上秩序方面的利益時可以合理使用信息主體的個人信息。
綜上,新聞媒體在新聞報道中為了維護國家利益以及社會公共利益,合理使用個人信息的具體情形包括:其一,披露犯罪。不論對象是國家、還是社會不特定多數人,甚至是特定自然人,犯罪主體的行為觸犯了刑法,對國家法律所保護的法益造成了嚴重侵犯,挑戰了國家權威以及社會安全秩序,為維護公共利益對其個人信息權益進行限制正當合理。其二,公共安全事件。為了防控疫情、維護社會公共秩序安全,可以在報道時合理發布傳染者的行蹤軌跡以及住址等必要信息,起到提醒社會民眾自我防范的作用,保障相關群體的知情權,維護廣大群眾的生命健康安全,此時新聞媒體的個人信息使用行為是合法的。其三,為保護社會弱勢群體合法權益,確保社會資源合理分配所進行的新聞報道。包括殘疾人、消費者以及勞動者在內的社會弱者,需要新聞媒體履行監督職責使其合法權益得到切實保障。其四,維護其他公共利益的情形。除了以上所列舉的保護具體公共利益的新聞報道行為,還應考慮到其他公共利益的一般兜底保障,包括但不限于為了維護社會公共道德、公共教育、公權力監督等不同方面而使用個人信息的情形[12]。
(三)新聞報道使用個人信息的范圍
為維護公共利益可以在新聞報道中使用個人信息,但是使用個人信息需要在合理限度的范圍之內,超出必要限度對自然人的人格權包括姓名權、肖像權、隱私權、還有個人信息權益等造成損害,需要依法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根據《民法典》第九百九十八條規定,新聞媒體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督行為使用信息權主體的信息需要考量以下因素[13]。
第一,職業。信息主體的職業、身份不同,對于判斷限制是否合理非常重要,作為公眾人物,職業上的特殊會導致其個人信息會有部分讓渡,這種身份上的區別會形成個人信息不同的收集與應用情況。通常而言,公眾人物與公共利益往來密切,其所從事的活動會帶來一定曝光度,并通過言行舉止對社會產生重要影響[14]。公眾人物的影響力程度,與對其個人信息權益的限制程度相關聯,知名度越高的限制也就越重,不僅如此,公眾人物個人信息合理使用的范圍也相對于非公眾人物更加寬泛。例如,在報道公職人員的新聞中,相較于普通人而言,會涉及到更多與社會公共事務緊密關聯的個人信息,如財產來源以及收入情況等,而這些特殊信息的限制一般不會對普通人信息權益造成影響。需要注意的是,不同職業的公眾人物面臨與其職業相對應的信息客體限制,但在與工作性質無關的私人生活領域,應保持和普通人同樣的權利待遇。
第二,影響范圍、過錯程度。影響范圍就是指新聞媒體在使用個人信息后傳播所輻射的廣度,范圍覆蓋面能夠衡量使用個人信息的限制程度,也就是說覆蓋范圍越廣,對自然人個人信息損害的程度就會越深,反映出“合理限制”這一天平就向公共利益一方更加傾斜。新聞媒體為公共利益進行新聞報道,作為信息處理者在處理自然人的信息時,應該負有保障信息安全的義務,不僅體現在收集信息應該遵守法律,不能通過偷拍、偷錄以及竊聽等不正當的手段獲取自然人個人信息,還體現在規范存儲、使用信息的過程中,防止自然人的信息泄露、損毀。
結語
合理使用自然人的個人信息是保障個人尊嚴與信息自由平衡的制度設計,在維護公共利益的前提下充分保護能夠識別特定自然人的個人信息。新聞媒體為報道新聞會不可避免地使用到自然人的相關信息,如果過度強調個人信息權益背后所代表的人格尊嚴,會影響國家發展以及社會秩序的正常運行。個人信息合理使用制度能夠解決二者沖突,為真正協調好特定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關系,個人信息權益與信息自由的關系,應認真對個人信息合理使用制度進行探討,厘清概念,將理解應用到實務中去,在科技高速發展的社會背景下,積極應對個人信息基本權益面對的挑戰,與維護公共利益的路徑融合,規范信息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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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笛(1994—),女,漢族,黑龍江齊齊哈爾人,單位為廣西大學,研究方向為法律(非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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