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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尖又長

2021-08-31 21:58:23曾瓶
紅豆 2021年7期

曾瓶

1

馬小強使勁地遞眼色給齊益清,齊益清卻不管不顧一屁股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陸續有副書記、副鎮長等領導進入會場,馬小強急得全身都是細汗。馬小強此時,暗示齊益清,請求他從那個位置上挪出來。馬小強的請求很強烈,表達得很徹底。不知是齊代鎮長來的時間太短,還是根本沒有明白,或者是絲毫不想理會,他不理馬小強。馬小強要多不愉快就有多不愉快。他這個辦公室主任,既是黃書記的辦公室主任,也是齊代鎮長的辦公室主任。但馬小強心知肚明,最終還是黃書記的辦公室主任。不到萬不得已,他說什么也不能把齊代鎮長惹惱了。

還有兩三分鐘,黃太平就會端著玻璃杯拿著筆記本進來。馬小強不能再猶豫了,堆滿比哭還難看的笑開口說話。馬小強的話齊益清并沒有重視,說這地方寬得很嘛,拉一把椅子來就行了。馬小強鼓足勇氣,冒著得罪他的風險,告訴他召開黨委會、黨政聯席會,齊鎮長應該坐在靠黃書記左邊的那個位置。

齊益清偏偏要馬小強搬一把椅子過來,要和黃書記平起平坐。馬小強怎么敢?馬小強更怕齊益清自己去搬一把椅子過來,那時他哪敢把椅子給搬走?當真如此,黃書記那里如何交代?馬小強趕緊將身子擋在齊益清面前,再怎么說,齊益清總不會推開他到墻邊去搬椅子過來吧。

就在馬小強焦頭爛額的時候,黃太平到了會議室。馬小強沒話找話,說書記您的毛尖很好喲。邊說邊去幫黃太平拿杯子。黃太平沒讓馬小強替他端杯子,笑罵道,老子的毛尖和平時一模一樣,是你馬主任的眼睛出問題嘍。

黃太平這話似乎大有深意。馬小強想,要不要把齊益清從位置上請起來?這時黃太平已經站到齊益清身邊,對馬小強說,總不能站著開這個黨政聯席會吧?趕快搬一把椅子過來。

黃太平應該聽到馬小強和齊益清的對話了。他笑盈盈地狠批馬小強不懂規矩,今天是黨政聯席會,書記和鎮長不坐在一起怎么聯席?書記和鎮長坐一起了才好聯席嘛。

會議臨結束黃太平問參會人員,誰還有什么要說的或者要講的,沒有就散會了。

齊益清說他有話要說。黃太平的臉上沒有一絲不悅,笑呵呵地望著他,十分熱情地請他講話,并帶頭鼓掌。

齊益清說他講一個題外話,他是鎮長人選,全面負責鎮政府工作,今天講一講財經紀律。講話不到十分鐘,歸結起來就一個意思,上面對財經紀律要求很嚴格,最近陸續發了不少文件,還處理了不少干部,事情不大,處理卻很重,他作為鎮上的一支筆,將嚴格執行財經制度,不該簽的堅決不簽,不該入賬的堅決不入,這是為大家好,對大家負責,讓列席會議的財政所所長會議結束立即執行。

大家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黃太平,等待黃太平趕快說話,否定齊益清。黃太平什么表情都沒有,任大家的目光像撓癢一樣在他臉上來來回回撫摸著。分管農業的鎮黨委副書記老劉按捺不住了,臉紅筋脹地一停一頓地說,按照齊鎮長的意思,上面來的那些檢查人員都不接待了?到上面爭取資金、項目,連一點水果、臘肉、豬腳,也不能送了?

其他幾個鎮領導也叫嚷起來,是不是工作通通不干了?那好得很,大家坐在辦公室喝喝茶、吹吹牛,心情好的時候和婆娘一起到鎮文化廣場去溜達。他們一邊說一邊把目光投向黃太平,似乎就等黃太平一聲令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黃太平抱著玻璃杯,把毛尖喝得哧哧響,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可能誤會齊鎮長的意思了,齊鎮長可能不是這個意思。黃太平把目光轉向齊益清,含笑問道,齊鎮長,是吧?劉副書記緊追不舍,不是這個意思是哪個意思?

齊益清不管黃太平的問話,也不管劉副書記的緊追不舍。說,我讓你們不跑不送了?我讓你們放下挑子去廣場溜達了?我的意思很明確,該干的還得干,該跑的還得跑,該送的還得送,該接待吃喝的還得接待吃喝,還要干好、跑好、送好、接待好、吃喝好,出不得半點紕漏。

劉副書記的不悅明顯掛在臉上,差一點就將情緒轉移在抱著的茶盅上。他忍了忍沒將茶盅重重地放在會議桌上,但他的嘴巴沒有忍住,說齊鎮長又要馬兒跑得好,又要馬兒不吃草,這樣的馬是唐僧騎的白龍馬,在鼓樓鎮可找不到。

大家都跟著劉副書記肆無忌憚地笑。齊益清也跟著大家一起笑,他的笑和大家不同,有些冷,有些不屑一顧。我什么時候不讓你們吃草了?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斷你們的草料了?我已經給你們準備了充足的草料,想吃放開肚皮吃。齊益清拉過話頭,說話還沒有講完,大家就叫嚷起來。聽我把話講完嘛,他接著說,我齊某人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肯定要用錢,用錢找誰?找鎮長齊益清。

劉副書記沒好氣地說,難道齊鎮長你私人掏腰包?劉副書記有意在“齊鎮長”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齊益清一本正經地說,劉副書記算說對了,齊鎮長私人掏腰包。

2

會議室只有黃太平、齊益清、馬小強。馬小強搞不懂黃太平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來。

黃太平捧著玻璃杯,笑瞇瞇問齊益清有什么想法。齊益清搖搖頭,表示什么想法都沒有。

黃太平說我算了一筆賬,以去年論,鎮上跑項目,吃喝接待,送一些土特產,不會超過二十萬,這些都不便在財政所入賬報銷的。不要說二十萬,就是一百萬,對齊鎮長來說都是小事情。我就搞不懂,齊鎮長放著團市委一個好好的部長不做,為什么要來做這個又苦又累的鎮長?直接在那里提一個副書記就副縣了,團委那條線來得快。

齊益清笑著打趣,說黃書記是半仙,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把我的道路都安排好了。黃太平說,至少算耳聰目明,知己知彼還是懂,盡管只是鼓樓鎮這方小天井里的青蛙,偶爾也要探出眼睛,伸出耳朵,看一看,聽一聽,況且這只青蛙也是快四十歲的青蛙了,見的世面吃的油鹽不算少,齊鎮長的情況多少還是知道一些。

馬小強聽得云里霧里。

黃太平沒等齊益清回答,說這兩天掰著指頭算,鎮上的資源只有兩處還能拿得出手。一個是佛手湖,以前叫八一水庫,把名字改了搞旅游,也沒搞出什么名堂,但是那十平方公里的水域,如果有強大的資金支撐,應該搞得出一些名堂來。還有一個就是鼓樓山腳下的溫泉,當時石油部門搞鉆探,石油沒探到,卻冒出不少溫泉,說是里面含了不少能夠養生的微量元素,如果開發說不定就能弄出一些名堂。鎮上也接待過不少投資客商,都因這樣那樣的原因沒弄成。如果祿陽集團能看上,那對鎮上是天大的好事,就是齊鎮長不來當這個鎮長,我都會竭盡全力促成這個事情,何況齊鎮長來了,更想和齊鎮長一起把這兩個事情辦好了,對全鎮三萬多父老鄉親就是天大的好事。

齊益清對黃太平的神機妙算大不以為然。他明確說,祿陽集團一點都沒有投資佛手湖和鼓樓山溫泉的意思。他到鼓樓鎮來就是當好鎮長,向黃書記好好學習。

黃太平遲疑一下說,若如此,用祿陽集團的款是不是不好?齊益清說這是我和祿陽集團的事情,黃書記不用管。

黃太平一邊給齊益清續水,一邊先知先覺的樣子說,我多多少少知道齊鎮長的一些想法了。陳董事長高瞻遠矚,在下一盤大棋。齊益清笑著說,我舅舅不要說圍棋,連象棋也不會下,他對棋一點興趣都沒有,并且打趣地說,黃書記是不是擔心他坐了黃書記的位置。黃太平重重地嘆了口氣,倒真希望他來坐黃書記這個位置,說齊鎮長志存高遠,黃書記這個位置肯定不是目標。

馬小強納悶,這個齊鎮長什么來頭???祿陽集團雖說是濱江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但畢竟是一家民營企業,有一個董事長的舅舅就這么牛哄哄?

黃太平要馬小強以實際行動支持齊鎮長,催促馬上把接待客人、跑項目、送土特產等四五千元的幾張票據交給齊鎮長報銷。馬小強不知道黃太平要唱哪一出,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場面上的話,難為得很。

過后黃太平和縣委楊正華書記的秘書聯系,說要給楊書記匯報工作。黃太平同時也給楊書記發了同樣意思的信息。

楊書記很快把黃太平叫到辦公室,給他泡上茶,要他有什么話盡管說。楊書記好像什么都清楚似的,關切地問黃太平,是不是和齊益清鬧不愉快了?

黃太平差一點就在楊書記面前詛咒發誓,說和齊鎮長沒有一點不愉快,而是很愉快,今天來主要是來感謝縣委,感謝楊書記,給鼓樓鎮派來一位優秀的鎮長。接著又說了齊益清很多的好話。楊書記很高興,說這樣就放心了,問題的關鍵是,一兩年后你黃太平同志還能夠如此發自內心地說這些話,那就更寬慰了。黃太平讓楊書記盡管放心,說肯定會。楊書記說我不僅要聽更要看,話誰不會說?不是看怎么說而是看怎么做。

楊書記像看透了黃太平的五臟六腑,笑瞇瞇地問,你黃太平來我這說了齊益清一大堆好話,就沒有一點點意見,不可能吧?黃太平說真的沒有意見,如果說有那么一點點意見,那就是縣委應該讓齊益清任書記,他自己任鎮長。楊書記笑得很暢快,說你真的愿意把書記讓出來?黃太平說其他人來堅決不愿意讓,像齊益清這樣優秀的年輕干部來,我十二分愿意。齊益清不僅可以當好鼓樓鎮的書記、鎮長,還能干好更多、更重要的崗位。楊書記友好地拍打著黃太平的肩說,好好把鎮黨委書記干好,其余的不要多想。

黃太平離開書記辦公室,又去找縣紀委馮書記。黃太平請求馮書記縣里搞鄉鎮政務公開試點時,要求把試點定在鼓樓鎮。馮書記一邊招呼黃太平喝茶,一邊像不認識似的打量起黃太平。馮書記還有一些不悅,說前段時間你們鎮紀委書記請求在你們那搞試點,不是挨你黃書記一頓臭罵嘛。

黃太平堆滿笑意,說是來找馮書記匯報,其實就是來做檢討的,前段時間是自己一時認識不夠,犯了糊涂,鎮政務公開是多好的事情啊,鎮主要領導其實是最大的受益者,很多不好辦不好處理的事情,一旦公開了,主要領導反而好工作了。馮書記對黃太平有這樣的認識很高興,予以表揚肯定。不過馮書記也很困惑,短短那么一點時間,這黃太平的思想怎么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黃太平坦白,前段時間反對,現在急匆匆地跑到馮書記辦公室來請求,除了自己思想認識轉變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情況發生了變化。馮書記是清楚的,老李當了整整五年的鎮長,讓他把簽字的發票一張張公開出來,他不罵我黃太平的老祖宗才怪?,F在縣委給鼓樓鎮派來齊鎮長,鎮政務公開的條件完全具備了,得搶抓機遇才是。

馮書記靜靜地聽黃太平說。黃太平說了齊益清很多好話。黃太平說的最主要的意思是齊益清有的是錢,肯定不貪不占。他怎么會看得起鼓樓鎮財政那點小錢?就是縣財政也未必比得過祿陽集團,因此他相信,從今以后鼓樓鎮的任何一張票據,任何一項支出,都是最經得起檢查的。像齊益清這種情況,不要說在全縣,就是全市也難找,因此在鼓樓鎮搞試點肯定能出大名堂。

馮書記盯著黃太平看,問,你真這樣想?黃太平說,真是這樣想的,請馮書記務必成全。馮書記一錘定音,說既然如此,縣紀委全力支持。

3

蓮花、算刀、留學堂幾個村的支部書記、村主任,像約好了似的一起往齊益清辦公室擁,后面還跟著好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馬小強攔不住,但攔不住也得攔。馬小強已經知道齊益清的厲害,祿陽集團董事長陳書浩父母早亡,由齊益清的母親陳書慧拉扯長大。齊益清的父親齊方強為給陳書浩掙學費,下小煤窯干了兩年多,后來遇到礦難,連尸體都沒有找到,窯主賠了一筆錢。陳書慧用這筆錢供陳書浩讀高中、上大學。陳書浩只有兩個女兒,他常說齊益清就是自己的兒子。讓馬小強更加吃驚的是陳書浩下海經商前,在市政府辦公室當過科長,那時縣委的楊正華書記是副科長。據說他們一直往來不斷,關系很好。

村支部書記向齊益清解釋,這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全是村上德高望重的長輩,他們中年齡最小的八十五了,年齡最大的一百零五了。他們天麻麻亮就從家里出發,就是想來見一見給群眾辦大好事的齊鎮長。

村支書、村主任們向齊益清匯報,還有不少村民自發為齊鎮長寫了錦旗,做了牌匾。如果送過來齊鎮長的辦公室肯定堆放不下,再就是這些長輩還要敲鑼打鼓地把那些錦旗、匾額送過來,被他們制止了,就派些長輩來做代表,帶一些錦旗、匾額來讓齊鎮長看看,表達表達心意就可以了,其余的讓他們保存在村委會會議室。等以后齊鎮長高升到縣上去了,再敲鑼打鼓地送過來。

齊益清在辦公室看馬小強提供的資料,熟悉熟悉鼓樓鎮的情況。聽村支書、村主任們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大通,才曉得是來感謝為他們修路的。

鼓樓鎮有十三個村,蓮花、算刀、留學堂這幾個村,像幾個蔫了的葫蘆瓜,吊在鼓樓鎮的邊邊上。從鼓樓建鎮那天起,鎮上、村上就叫嚷著要修公路,把蓮花、算刀、留學堂幾個村串起來。修公路的圖紙,需要占用的土地,都搞好了,一算要五六百萬,一直湊不出那么多錢,只好打住。

人群上來就是感激。齊鎮長您一來就想著我們,要給我們修這條想了將近二十年的公路,是山里人的大恩人、活菩薩,不要說送錦旗、匾額,就是給您下跪,立功德碑也不過分。村支書、村主任要齊鎮長放心,都知道修鄉村道路最頭痛的是土地問題,這些老長輩當場詛咒發誓,說修這條公路如果協調不好征地問題,解決不好糾紛問題,就豬狗不如。

齊益清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說過要修公路,而且還是一條需要五六百萬的公路。

人群繼續表達感謝,他們說是黃書記把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告訴了大家。昨天晚上大家激動得睡不著,有人還放了鞭炮,比過節還熱鬧。今天一早天麻麻亮就開始趕路過來。他們一再解釋,送這些錦旗、匾額完全發自內心、完全自愿,黃書記一點暗示都沒有。鄉壩頭就這個樣子,您給大家做好事,大家就要感恩,如果不是怕影響不好,還準備給齊鎮長建廟。

齊益清氣得臉鐵青,什么也沒說就去找黃太平。黃太平看見齊益清要燃燒的樣子,打著哈哈問,房子著火了?黃太平一團和氣,不緊不慢地給齊益清泡茶,請他品嘗自己的明前毛尖,說是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在老家侍弄的,一點都沒施化肥、打農藥。

齊益清一屁股坐在黃太平對面,像要吃人似的,沒一點好臉色。齊益清追問,我什么時候說過要修路?黃太平大笑說,是不是那些村支書、村主任和鄉壩頭那些人,跑到齊鎮長辦公室送錦旗、匾額來了?黃太平解釋,新上任的書記、鎮長都會遇到,他來鼓樓鎮當書記那會兒,還有齊益清的前任老李,都遇到過這種情況,沒必要大驚小怪的。

齊益清要黃太平解釋,村支書、村主任說,是黃書記告訴他們,齊鎮長要幫他們修路,是不是你黃書記挖一個坑要齊鎮長往那里跳?黃太平十分真誠的樣子,說絕對不會,也沒給你挖坑。他氣定神閑地說,都是為齊鎮長好。本人能掐會算,齊鎮長在鼓樓鎮頂多三年就會高飛。在一個地方總得留一些念想吧?前兩天碰到幾個村干部,大家又談到修那條路,我確實說過,以前都是扯淡,現在齊鎮長來了,可能變成現實,得抓住機會。確實沒想到他們會那么急切地跑過來。坦率地講,在鼓樓鎮修蓮留公路是能夠刻進老百姓骨頭縫縫里的功德。齊益清沒好氣地說,還沒挖坑,你說得好聽,只差沒往坑里推了。那么多年都沒有修的一條路,五六百萬我上哪弄去?你以為我是神仙?

黃太平說,齊鎮長雖然不是神仙,但你有一位董事長的舅舅是神仙,陳董事長那里齊鎮長要是不好說,我厚著臉皮去說。齊益清差點跳起來,說黃書記是要祿陽集團出資修路?黃太平滿臉笑意,掰著指頭耐心算賬,修蓮留公路是筆大買賣,收獲的是好幾萬人心。黃太平說等齊鎮長能夠抽出時間,黃某陪同齊鎮長實地考察,兩天走下來你一定會說,這條路早該修了??赡苓€會查問以前那些官員都干什么吃的。老實說,天天都想修,但沒錢想有什么用?現在齊鎮長來了,想和齊鎮長做一筆交易,搭班子這幾年,齊鎮長修這條路,其余事情由黃某打理,黃某可以對天發誓,絕對全力以赴幫助齊鎮長實現想法。

齊益清大叫,還說沒挖坑,你是蓄謀已久,早把坑挖好,就等我跳下去。黃太平說他不會不管不顧,抓住機會好好敲祿陽集團的竹杠。這一竹杠就是修蓮留公路。黃某個人覺得這一竹杠應該敲得很舒坦。

齊益清大笑,說第一次聽說有敲得很舒坦的竹杠,黃書記的意思相當于按摩。黃太平頗感得意,說這是高級按摩,以后可以用實踐檢驗。當官就得干事,尤其是有能力干的時候得抓緊。不管以后齊益清當多大的領導,不給老百姓干事就沒道理。修蓮留公路,齊鎮長就是把事情干到老百姓的心尖尖上了,齊鎮長這個官才算當得有滋有味。齊益清表示,會認真考慮。黃太平迫不及待地說,齊鎮長不必再想,算是求齊鎮長了。只要修蓮留公路,以后在鼓樓鎮齊鎮長就是老大,我黃太平唯你齊鎮長馬首是瞻。

黃太平恨不得掏出心肝,表示愿意當“賣國賊”,祿陽集團只要拿錢修蓮留公路,鼓樓鎮的資源,比如佛手湖、鼓樓山溫泉都可以拿去。齊益清直視黃太平,問黃書記你這一竹杠除了敲之外,就沒有順著往上爬的意思?黃太平不躲不閃,坦然回答說有,當離開鼓樓鎮的時候,能夠享受一個副縣級,比如縣政協副主席什么的,就算大功告成了。齊益清問黃太平是否讀過一首叫《竹竿》的古詩。三千多年前的竹竿尖而細長,那個衛國的女子是用竹竿釣魚、釣故鄉,而黃書記這一竹竿是釣齊益清釣祿陽集團,不要削得太尖怕傷著人。

黃太平對古詩摸不著頭腦,根本不曉得竹竿還能作詩。他老家竹子多得很,村民砍來不是編竹席就是編籮筐、編背篼,偶有幾個削的竹竿是用來耍猴戲。他老家猴戲很有名氣,猴子沿著尖而細長的竹竿,嗖嗖嗖就爬上去了,在竿尖尖上做各種各樣的表演。齊鎮長就是一根又粗又壯的竹竿,祿陽集團更是一根又粗又壯的竹竿,得緊緊抱住,得把蓮留公路撬起來,如果運氣好能夠把副縣級撬起來,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4

春節剛過,蓮留公路在鞭炮聲中隆重開工了。

鼓樓鎮向祿陽集團借款五百萬。黃太平準備出賣佛手湖、鼓樓山溫泉等資源,祿陽集團婉言謝絕。簽訂借款協議時陳書浩提出,借錢可以,利息要付。黃太平挺爽快,說按銀行同期貸款最高利息還可上浮。齊益清不同意,說按銀行同期存款利息支付,舅舅那些錢存銀行得到的也是利息,與其這樣還不如拿出來為老百姓干點好事。陳書浩表示給老百姓辦事就是給齊益清辦事,按齊益清的意見辦。

半年后,全縣鄉鎮政務公開大會在鼓樓鎮召開,齊益清在大會上作經驗交流??h委楊正華書記、縣紀委馮書記到會,他們講了很多表揚的話。一年后,全省政務公開大會在黎縣召開。鼓樓鎮作為大會參觀點,齊益清在現場介紹經驗、匯報成果。

過后,黃太平把齊益清拉到酒館喝酒,抑制不住欣喜,噴著滿嘴酒氣說,鼓樓鎮放了兩個大響炮,應該有好事情了吧?黃太平說的好事情,是指他和齊益清的進步。

三年過后,黎縣政府換屆選舉,齊益清當選黎縣政府副縣長。

黃太平找縣委楊正華書記,問自己可不可以到縣政協任副職,說不是剛好副主席有一空缺嘛,實在不行享受一個副縣級待遇也行。楊正華書記對黃太平說,空缺的副主席已經有人選了,當好你的鼓樓鎮書記,以后會有機會的。

蓮留公路已修通。祿陽集團財務人員到鼓樓鎮催還借款和利息。財政所長和新來的鎮長哭喪著臉說哪有錢啊,說完就去找黃太平討主意。新來的鎮長的意思,是不是本金就算了,想辦法把利息付了。黃太平問,齊鎮長在的時候,我們付本金和利息了沒有?財政所長說都沒付。黃太平說,這就對了嘛,不付。新來的鎮長很遲疑,說是不是把利息付了,要是連利息都不付,這樣是不是有損鎮政府形象?黃太平火了,訓斥道,人家齊縣長當鎮長的時候都不付,你這么著急干什么?你告訴他們想要錢請齊縣長來找我。

齊益清到鎮會議室坐下來才打黃太平的電話。黃太平故作吃驚,說沒接到通知啊。齊副縣長這是來查崗?三分鐘到。齊益清解釋說絕不是偷襲,是到別的鎮處理一點事,往回趕的時候突然想起你,就折過來看看你黃書記,如果你不在我就馬上打道回府。

黃太平很快趕到。齊益清打趣,黃書記五加二白加黑?黃太平坦白說,不是多先進,是老劉的兒子結婚,又不敢辦酒席,他做主,班子人員湊了一點份子錢,在老劉家吃了一頓。齊益清當即按規定隨了份子。

黃太平提出,到劉副書記家喝完酒,陪齊副縣長到蓮花、算刀幾個村看看,公路修好后,準備建萬畝核桃林,不是鎮上村上干,是從山東引進的種植大戶。已經流轉兩千畝山地,積極性高得很。

齊益清謝絕去劉副書記家喝喜酒,也謝絕去看種植大戶。齊益清說這次來只為黃太平,并責怪黃書記半年了也不找他,只好自己找上來。黃太平嬉皮笑臉地說,齊副縣長是不是真的關心黃書記的縣政協副主席了?接著又抱怨,說就算你齊副縣長有那個心,恐怕也沒有這個位置了。

齊益清準備推薦黃太平任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雖然都是正科,一旦縣政協副主席的位置騰出來,稍稍用勁就坐上去了。他一直替黃太平惦記著??墒屈S太平拒絕。邏輯是不管遠和近只要沒當上,不管你在哪個崗位干都不是,干脆不去。齊鎮長提了副縣長,就是對鼓樓鎮最大的肯定,現實是鎮長提拔了,書記還在這里盼星星、望月亮。黃太平以退回份子錢相要挾,要齊益清去劉副書記家喝喜酒。

劉副書記一看齊副縣長出現在自家門口,以為是幻覺,把眼睛擦了又擦,驚喜得手腳無措,讓兒媳趕緊敬煙、敬糖,他甚至恨不得從兒子手中奪下打火機,親自為齊益清點煙。

飯桌上劉副書記連續敬齊益清三大杯,這三大杯將近六兩。鼓樓這個地方敬酒,不是被敬的人喝,是敬酒的喝。喝第一杯的時候黃太平沒有說話,喝第二杯的時候黃太平制止,喝第三杯的時候黃太平制止不住。劉副書記說今天喝酒高興,在黃書記、齊縣長手下干事情高興,說完當場倒在飯桌下。

齊益清聽得很清楚,劉副書記提到他和黃太平,首先是黃太平,其次才是自己,盡管自己已經是副縣長,這種順序刻進骨髓了,酒喝得再多都不會糊涂。劉副書記盡管喝得口齒不清,但他沒說在黃太平手下工作而是說干事情。這就是黃太平在劉副書記、在鼓樓鎮機關人員中刻下的烙印吧。齊益清覺得這烙印不知什么時候也刻在自己身上了?;蛟S這就是自己已經離開鼓樓鎮,還極力拉扯黃太平的原因。忍不住抬起眼,認認真真地打量起這個干事情的黃太平。

這天黃太平瞅準機會,向齊益清推薦馬小強到縣政府辦公室做副主任,說馬小強是跟在齊益清副縣長身邊鞍前馬后的最恰當人選。

不久馬小強被提任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負責聯系齊益清副縣長。

5

齊益清出任縣長前,原縣長出事。

其時,齊益清已是常務副縣長。那天縣政府召開安全生產會議,規模很大。會議只有兩項議程,先由分管副縣長總結、部署安全生產工作。該副縣長害怕沒有講全面、講透徹,大有不講兩小時絕不停歇的架勢,累得滿頭是汗。第二項議程由縣長做重要講話??h長對安全生產一向重視,多次表示,安全生產再怎么強調,再怎么要求一點都不過分??h長也害怕自己強調得不到位、不全面,準備的講話稿,厚厚的,三十多頁。

外面有人比齊益清副縣長還著急,讓服務人員遞來紙條。齊益清看后,當即遞給正在滔滔不絕地安排和部署的副縣長。紙條內容簡單,要求副縣長迅速結束講話,縣委馬書記在會議室旁邊接待客人,趕快出來陪同。副縣長依依不舍結束講話??h長講話不到半小時,講話稿還沒翻到三分之一。服務人員再次遞來紙條。紙條內容和上一張一模一樣,只是對象換成縣長。

齊益清驗明正身,認為不是玩笑,當即將紙條呈送縣長。縣長盡管沉浸在汪洋恣肆的講話里,還是停下講話,認真看了看。縣長十分不滿,當即拿著那張紙條,在會議桌上敲了又敲,強調說,除了安全生產,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工作嗎?我看沒有了。縣長丟下那張紙條,繼續講重要性和緊迫性。不過縣長很快結束講話。臨下主席臺還要齊益清再講講,還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的。

齊益清還沒做完總結講話,服務人員再次遞來紙條,仍然是馬書記的手跡,要齊益清不必多講,趕快出來接待重要客人。齊益清摸不著頭腦,不知客人為何方神圣,書記這樣一催再催,并且事先一點信息都沒有。

走出會議室,才知情況異常,馬書記要求接待的客人為省紀委某室副主任一行三人。縣長、分管安全的副縣長已于剛剛被宣布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說清楚某事項,齊益清也不例外。

事情有點像說書,很快在全縣傳得沸沸揚揚,不亞于熱播的電視連續劇。

省紀委收到實名舉報。該舉報很蹊蹺,舉報人為某收廢舊人員。該人員如實稟報自己收廢舊身份,說在收廢舊過程中,偶然收到一張紙,上面有一串名單,是縣政府縣長、副縣長等一干大員。

那是某公司的一份禮單,禮單上有人名,人名后面分別用阿拉伯數字標注,比如縣長標注為“5”,常務副縣長齊益清標注為“4”,其他副縣長標注為“3”。某公司是市里一家房地產公司,春節到了,和縣政府領導搞好關系順理成章。問題是如此高度機密,怎落到一個收廢舊的手里?大家都覺得蹊蹺,舉報人為什么將名單寄省紀委?不寄市紀委或中紀委?

省紀委按手機號碼打過去。電話一響即接通,說自己就是那個舉報者,說還有其他證據,表示當天就將證據寄出。省紀委人員相當吃驚,一個收廢舊的還有其他證據?不信。難道那些腐敗官員把違法犯罪的事實全當廢舊處理了?難道說收廢舊人員是打入腐敗官員身邊的臥底,收廢舊只是一個掩護身份?

三天不到,省紀委收到材料,是某公司和縣政府領導見不得人的勾當??茨遣牧?,整個縣政府班子差不多爛完了。

省紀委領導大怒,嚴查。

辦案人員再打電話,不通。通過手段查,該號碼系街邊隨便購買號段,無法查找是誰。查通話記錄,以期在他聯絡的人員中找到蛛絲馬跡。讓人哭笑不得的是,該號碼似乎就是為了等待接聽省紀委電話,除了和省紀委人員通過電話外沒有其他聯系的人。顯然是有意為之。

不管如何蹊蹺,送來的資料足以讓省紀委痛下決心。省紀委人員很快出現在黎縣,連縣政府召開安全生產大會都被要求草草收場。

省紀委可以不考慮那個舉報者的動機,但黎縣眾官員卻議論紛紛。議論的切入點是,縣政府大片官員倒下,誰是最大損失者?答案一致,某房地產公司。是誰要讓某房地產公司遭遇如此損失?會不會是競爭對手?大家不禁想起某房地產公司前些時間拿地時,是不是在競爭的時候惹了對手。大家不解的是,就算是在市場上撕咬得鮮血淋淋,也不至于采取如此手段啊,似乎違背生意人道義。把當時參與競爭的公司拿來分析,沒有這樣的動機和必要啊。獨獨有一家省里公司,來頭不小,氣勢洶洶要進入黎縣市場,該公司有些像強龍,某公司有些像地頭蛇,最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忍不住要出一口惡氣,就弄一個收廢舊的故事往省紀委送。

數天后,齊益清從辦案地點走出來。而縣長和另外兩位副縣長繼續留在里面。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某公司春節向縣政府官員送禮屬虛構。為什么要這樣編故事?可能是為了引起重視。查那個收廢舊的人竟在人世間消失,他留在人世間的是,省紀委還留有他幾段通話錄音。要把他從這個茫茫世界中找出似無必要,寄的那些材料很有分量,再說不管什么動機,不管他戴什么面具,人家向紀委舉報是其權利,都應該鼓勵。

大家繼續議論,這次誰是最大受益者。齊益清。齊益清從里面出來,市委組織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長來黎縣宣布,由齊益清主持縣政府工作,紀委在辦案中發現了一個廉潔從政的好干部。某公司向縣長、齊益清等人送錢屬實,舉報名單基本屬實,事實是整整高出十倍。縣長收了五十萬,齊益清收了四十萬。紀委找齊益清時,齊益清當即告知辦公室書柜左上角的一個筆記本里夾著一張票據,拿出來一目了然,好像隨時隨地都等著這一天。這是一張向災區捐款的票據,剛好四十萬,時間是齊益清拿到錢后的當天下午,捐款人是老板大名。齊益清解釋,他當時分管民政,為災區組織捐款,老板把錢交他,他當即交民政局局長。民政局局長已退居二線,省紀委找他,他不加思索就說,齊縣長把錢交給他,說某某老板這人做事低調,做善事不愿留名,錢捐了開張收據就可以,至于戴紅花、貼紅榜、宣傳報道什么的就不要搞了。

退居二線的民政局長驚嘆,哪曉得還有這名堂!

6

齊益清主持縣政府工作不到一個月,某天打黃太平電話,讓他馬上趕往某某地點。

某某地點,黃太平清楚,鄰縣的一家山莊,離縣城一個小時車程。黃太平早有耳聞,山莊主人是陳書浩。黃太平在電話里有些遲疑,正準備找各冠冕堂皇理由推脫。齊益清像看穿了他的五臟六腑,要他立即放下手里的事,趕快趕到,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黃太平趕到某山莊,齊益清他們正在打撲克牌,和齊益清打配合的是馬小強。讓黃太平大吃一驚的是另外兩人,一個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馮部長,還有一個是分管干部工作的常務副部長。

齊益清招呼黃太平坐下,要馬小強趕緊讓開,讓黃書記來過過癮,學習學習馮部長的牌技,沾一沾領導靈氣,進步快。馬小強抬起屁股,黃太平趕緊按住,要他繼續,并難為情地說自己不會打。

齊益清開始取笑,像報喜一樣報告馮部長,這叫驗明正身,在黎縣鄉鎮黨委書記中,不會打牌的只有黃太平了。很顯然,齊益清已將底細透露,要黃太平來好像不僅僅是為了出出洋相。

馮部長牌興正濃,說不會打可以學嘛,難道齊縣長在鼓樓鎮的時候就沒教過黃書記?

齊益清開著玩笑說,馮部長呀,這個問題我可要向您舉報嘍。當年多次拉黃書記下水,黃書記就是擺著書記的架子,不但不同流反而還反對,批評說干這樣的事情耽誤時間,有時間不如跑跑田坎,到農戶家中坐坐,嘮叨嘮叨。你看現在的黃書記,盡管時常喝酒吃肉,身上一點贅肉都沒有,這就是跑田坎的功勞。

齊益清說,不會打你就干一些端茶送水的體力活,算是懲罰。

黃太平當即端起茶壺給大家續水。

齊益清笑著向馮部長報告,這個黃書記最擅長干體力活。我們的隊伍里像這種干體力活的太少了,得增加一些。目前我們縣政府就缺少干體力活的,為此鄭重建議,把體力活交給黃太平干,你看他連打牌都不會,不去干體力活干什么?其實,齊益清是幫黃太平運作副縣長。

等馮部長和常務副部長的車走遠了,黃太平才說,不當副縣長當縣政協副主席。齊益清惱怒,我都喝得半死不活的,為誰?還不是為你黃太平,你卻不領情。齊益清要他說明原因,不說清楚再灌一瓶。

黃太平理由簡單,副縣長一職從來沒有進入他的頭腦,能當一個縣政協副主席就是祖宗積德、祖墳冒煙了,其他的不多想、不亂想。

齊益清問黃太平曉不曉得有多少人在盯著那個位置,有多少人能夠當上。真以為是干苦力???想干的成百上千。這個苦力你黃太平必須干,還得干好!

黃太平說他和齊益清不同,他父母是農民,七親八拐也都是農民,其實他也只是一個吃國家糧拿國家工資的農民,一個縣政協副主席足夠了,懇請齊縣長成全。

齊益清不悅,說農民有什么不好?干事踏實、放心。往上數三代,哪個不是農民?當初自己是副職,黃太平可以窩在鼓樓鎮原地不動,現在組織上讓自己出任縣長,得謀篇布局排兵布陣,琢磨來琢磨去,獨獨缺一個黃太平這樣的農民,扛著鋤頭挖土、刨地種莊稼。施肥、打藥、收割,哪樣可以偷工減料?像黃書記這樣肯賣氣力的人,說不定就刨出一些金疙瘩。

黃太平覺得齊益清不僅僅是讓自己刨地種莊稼,如果那樣有什么好遲疑的?作為農民最不缺的就是力氣。黃太平雖然窩在鼓樓鎮,縣上的風云還是知道不少的。

齊益清提到當初,兩人一起喝酒說了很多話。齊益清說黃太平可能忘了,但他一直記著,黃書記不是想抓齊鎮長這根竹竿,沿著齊鎮長往上爬嗎?現在齊縣長以身相許,偏偏黃書記遲疑了,有點不像黃氏風格啊。黃太平說生性膽小,還有恐高癥,怕從竹竿上摔下來,所謂爬得越高摔得越厲害,能夠進步到縣政協副主席已經足夠了。

馬小強很著急,苦口婆心地勸黃太平。不要說像老領導這樣在鄉鎮做過多年鄉鎮書記的,就是他也鐵了心思跟齊縣長,到四十五歲前弄個副縣長干干。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臺階就在前面,老領導竟然挑三揀四,這就是老領導的不對了,先當副縣長,往后可能當常務副縣長、縣長、書記什么的,說不定就弄一個市領導干干。馬小強要黃太平趕緊修訂人生計劃。難道老領導看不出縣上的格局?不管如何風云變幻,齊縣長的勢頭像洪水一樣擋也擋不住啊,說不定兩年后就是縣委書記,五年后就是市領導了。

馬小強還說,當初老領導把自己推薦到齊縣長身邊,自己不也害怕不敢來嘛,是不是老領導也犯了自己那樣的低級錯誤?齊縣長絕對是一個胸襟開闊的人,他的志向絕不僅僅是一個縣長、縣委書記。他會飛得更高,走得很遠。

馮部長提出的干部名單里,沒有黃太平出任副縣長的方案。齊益清反復找馮部長。馮部長態度很好,優秀的人才實在太多,組織部平衡來平衡去,黃太平實在是拿不上臺面,要齊益清理解。馮部長安慰說,齊縣長的意見我們也考慮了,現在不是提了縣政協副主席嘛,畢竟也上了一個大臺階,多少科級干部就在這個臺階上停滯不前了。馮部長還勸慰說,以后有機會,再調整到縣政府班子里去,從副縣到副縣就容易得多。

市委書記會議的時候,黃太平突然從縣政協副主席調整到了縣政府副縣長。會議剛剛結束,馮部長打齊益清電話,語氣明顯不快,責問道,你找楊書記了?為了這個黃太平用得著嗎?此時楊正華已調回濱江任市委書記。齊益清當即否認,說我哪有那么大的膽子,敢越過馮部長去找楊書記?馮部長沒好氣地說,不是你就是陳董事長,反正都一樣,這個黃太平真的那么重要嗎?齊益清左顧而言他,向馮部長報告,這個黃太平挖土、刨地、種莊稼是一把好手,做人實誠還舍得賣氣力,縣政府正缺一個這樣的莊稼把式,不用可惜了。

7

車在盤山路上奔馳。

黃太平驚叫,問齊益清要去哪里,吃一頓飯要跑那么遠嗎?還通知有會議,研究龍骨工程的征地拆遷工作。

齊益清要黃太平把會議往后推。這年月使巧勁的人多,肯流汗使蠻力干活的少,黃太平算碩果僅存之一。他擔心黃太平當上副縣長,愛惜起身體,愛惜起汗水,那他就虧大了。同時也想告訴黃太平這世間除了扛鋤頭、種莊稼,還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事情。為此準備提醒提醒他,也要伺候一些酒肉美食。

一座小山聳在面前,沒路了,天像從頭頂壓下來一樣。黃太平驚叫道,這是什么地方?齊益清說,放心,斷不會把黃副縣長賣了。

拐角處有一小洞。洞口前有一清水。水面上有三艘木舟。齊益清過去,掏出一張卡對著木船掃描。齊益清說,美國硅谷定制,根本無法仿制,里面植入高科技芯片,持卡者信息全在里面。

不知什么時候,木舟上多了一個劃船的人。這是一個俊氣的小伙子,向他們鞠躬問好。黃太平問他什么時候上的船。他不答卻問齊益清,可以走了嗎?齊益清點點頭。小船像被什么魔力吸引,飄然向前。小船穿進一片桃林。溪水兩岸,全是桃樹,正是桃花盛開時候,花瓣紛紛揚揚飄落溪水,殷紅燦爛。

黃太平說做夢都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地方。齊益清說,想不到的事情多得很。

正說著,小船停下,小伙子說,到了。黃太平正遲疑,小伙子已不見。

桃林盡頭,清泉從山石潺潺滑落。走數十步,一片平坦地塊出現眼前,星星落落坐落一些屋舍、庭院、廊閣、飛檐,屋舍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射出熠熠的金光。不知道是桑樹、竹林種在屋舍庭院旁,還是屋舍、庭院建在桑樹、竹林旁邊。偶有雞鳴狗叫聲傳來。

齊益清介紹,這里是桃花谷,請黃副縣長過來開開眼界。

黃太平感嘆,真是一個好去處,節假日肯定爆滿。

不對外開放!

黃太平奇怪得很,不對外開放怎么賺錢?

齊益清拿出那張卡。只有有門卡的人,才能進入桃花谷。

黃太平問,桃花谷主是誰?你舅舅?

齊益清搖頭,高看我舅舅了,他哪里到得了這個境地?齊益清晃動卡,一位婀娜的少女出現在面前。隨她走不到兩百步,有一樓閣出現。少女笑盈盈地說,先生,你們的餐飲、酒水都安排好了。黃太平說撞鬼了,剛才哪有這樣的樓閣??!齊益清說桃花谷的服務,你需要的時候就出現,你不需要的時候就消失,根本用不著擔心攝像機、跟蹤者。齊益清開玩笑說,黃太平你放開吃喝,不必擔心有人寫舉報信反映到紀委。

齊益清講了一段故事。

某天,政府拍賣省城某黃金地段,桃花谷主看上了,某大老板也看上了。桃花谷主就請那老板喝茶,說那塊地是他家的。老板哈哈大笑,還沒開拍就是你家的,天下有這樣的事情?桃花谷主正色道,有!六十年前就是了。他要該老板查省城志,六十年前這個地方是不是張家憩園。六十年剛好一輪甲子,所謂風水輪流轉,把自家的地方收回,有錯嗎?該老板根本不買賬,張家憩園與我何關?我從政府手里買地與你何關?桃花谷主說,當然有關,六十年前這地方是我爺爺的院子。該老板惱怒,人世間有這樣奇葩的事情?這地方六十年前是張子昌先生的憩園不假。張子昌先生是名人,關于他的故事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關于他的書堆積起來比我們兩人都高吧?張子昌先生還有后人嗎?用得著這樣編故事讓人止步?桃花谷主說,我就是張先生的孫子,這年月誰愿意當別人的孫子?該老板嘴巴不饒人,說就有拉虎皮作大旗的人,就愿意叫人家爺爺。桃花谷主告訴該老板,憩園這地方有福者居之。據他所知,他爺爺轉讓后,三任主人都不得善終,一人亡于車禍;一人跳了長江;一人稍好一些,從樓上摔下,一直坐著輪椅,請三思。老板拂袖而去,誓言重金拿下該地塊。一周不到,老板竟被一輛運河沙的貨車給撞了,幸好保住一條命。等他從醫院出來,那塊六十年前的張家憩園早歸入桃花谷主囊中。

黃太平大驚,桃花谷主是江湖上打家劫舍的黑道人物?齊益清笑笑。果真如此,早被繩之以法。該老板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挨了車禍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紅的、黑的都查了,沒有找到桃花谷主的痕跡。那個撞車的司機根本不知道什么桃花谷主,他就是突然接到老婆電話,告訴他娃兒從樓上摔下來正送醫院搶救。貨車司機一聽本能地加快車速,就撞了該老板的車。該老板說當初真該聽桃花谷主的勸,不該和他爭。后來他們竟成朋友。桃花谷主拿到那塊地后主動找到該老板,讓兩成股份給那個老板。老板逢人就說桃花谷主這人值得交。

齊益清又向黃太平大講桃花谷主侄兒B君。桃花谷主無兒無女,侄兒B君常陪在身邊。B君在某縣看上一個項目,那個項目縣長已經承諾給某公司,相關程序已快結束,很快進入簽字階段。B君要求打住,直接找縣長,也通過相關人士向縣長介紹過他是誰??h長很為難,已經和某公司說好,合同雖然還沒有簽,但工程已經啟動,如何打?。靠h長說出難處,并表示將提供另一項目。B君堅持??h長惱了,說你把我擼了?B君告訴縣長,說能夠,且有牢獄之災。一個月不到縣長丟官,后判刑八年。

黃太平吃驚。為什么要帶他到這里?對他說這些是什么意思?齊益清說沒有什么意思。就是陪著黃副縣長來看看,是想告訴黃副縣長,人世間除了舉著鋤頭挖刨、流汗使勁,還有很多的東西,稍不注意就會掉進去。

黃太平問,齊縣長掉進桃花谷了?齊益清笑笑說,你看我像是掉進去的人嗎?齊益清又說,有人會掉進去。

齊益清要黃太平仔細看。小道上、水車旁是不是站著某縣委書記?他要在那里抽水灌田?齊益清要黃太平再細看。某縣委書記旁邊還有一人,應該說是縣委書記在那人旁邊,這從他的神態就能看得明白,縣委書記哈腰而那人昂頭。縣委書記側著耳,顯然要將那人的話語入心入腦。黃太平瞪大眼睛細看,那人不是常務副市長鄭立嘛。他什么時候也到了桃花谷???某縣委書記要陪鄭副市長在桃花谷躬耕?

齊益清說,某縣委書記是陪著鄭副市長等候一位更大的領導。黃太平有些口吃地說,比鄭副市長還大的領導應該是市委楊書記、市政府林市長??!齊益清笑笑,說鄭副市長不是陪楊書記、林市長,是陪比他們還大的領導。林市長即將調到省某廳任廳長,最近鄭副市長活動頻繁,他很想出任市長。

黃太平更驚,齊益清什么時候變成組織部長了?黃太平雖遠在鼓樓鎮,但市里的風云也耳聞一些。一年多前,市委林平副書記和市政府鄭立常務副市長為競爭市長弄得烽煙四起,結果林副書記升任市長。黃太平不解的是,林市長才干一年多一點點,正如鄉下人說的屁股還沒焐熱,怎就調離了呢?

齊益清挺謙遜,說哪有那樣神通,都是聽來的。齊益清說,鄭副市長上去了,縣委書記某某想挪挪位置出任副市長,再不濟也想升個政協副主席或者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之類的。

黃太平請求打道回府。齊益清問,怕了?黃太平懇請齊益清趕快把自己調整到縣政協,膽子實在太小。有一年去東方明珠塔,上至懸空觀光長廊,明知腳下有透明玻璃,竟不敢挪動半步。齊益清要黃太平放心,他不是那個縣委書記,也不是鄭副市長。今天請黃太平來就是開開眼界,不要多想,近期就安排去一次東方明珠塔,他會牽著黃太平的手,慢慢往前挪。

8

黃太平賴在齊益清辦公室不走。齊益清埋頭簽公文。開始齊益清沒在意,忙了一陣才從公文堆里抬起頭,問,有事?黃太平說感謝齊縣長對自己的關心,前兩天不是請自己去了一趟桃花谷嘛,禮尚往來,總該表示表示。齊益清來了興致,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黃太平問這兩天是否能夠抽出一點時間,東方明珠塔就不用去了,想請齊縣長去看一場猴戲。老家的猴戲,很有名氣,現在正在申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齊益清表示沒興趣,小時候見得多了。

黃太平說,他老家的猴戲和其他地方的猴戲不同,尤其是那根竹竿。耍猴人手里的那根竹竿,猶如魔杖,生長自如,好像能夠長到天宮里去。那猴子也像吃了什么神奇的藥物,沿著竹竿騰騰騰地往上爬,似乎能夠爬到天宮里去,就像在天宮里,什么貴妃醉酒、老君煉丹、大鬧天宮等稀奇古怪的節目多得很,都在竿尖尖上跳,賺得不少吆喝。

齊益清不信。黃太平說去看了就知道了。他們表演的時候時常失手,猴子從天宮里摔下,腦漿迸裂,樣子很慘。經此錘煉,剩下的猴子就成精了。有一只猴子表演了二十多年,從未失手。耍猴人叫它猴王精。他請齊縣長去看的不是普通的猴戲,是猴王精的表演。猴王精一周表演一次,不是想看就能看得的。費了好大的勁,人家才答應加演一場。

齊益清不悅,黃副縣長是不是怕了?怕從齊縣長這根竹竿上摔下來,也摔成腦漿迸裂?

9

黃太平添新職務,新城建設指揮部副指揮長。指揮長是齊益清,還有一副指揮長是省社科聯下派的蘇云。齊益清尊稱該同志為省領導,其實都清楚,就是來干兩年,然后走人。如果是省發改委、財政廳等部門來人,還可能帶來不少資金、項目,省社科聯想都不用想。接風那天,送蘇云來的社科聯領導不但不帶資金、項目,相反還準備從齊益清荷包里往外掏。省社科聯領導介紹蘇云,不但人長得美,做學問還是強項,請齊縣長充分發揮專長,為黎縣做點項目研究云云。

齊益清當即答應,要蘇云做一個新縣城建設研究,表態出錢十萬,要蘇云給出卡號,三天到賬。齊益清解釋,不會以權謀私,由他化緣。一時氣氛熱烈,都取笑齊益清為美色折腰,蘇副美貌傾倒黎縣。

那時黃太平還沒當副縣長,只是縣政府黨組成員,副縣長人選正在等縣人大常委會履行相關手續。黃太平當即建言,縣委、縣政府剛才不是讓專家做了新縣城規劃嘛,如果齊縣長硬要給蘇副縣長安排項目,就讓她做一個農業農村方面的研究。黃太平以為他會分管農業,蘇云做農業農村方面的研究,可以托她在研究中說一些自己想說而不好說的話。

齊益清要黃太平看蘇云的腳。黃太平摸不著頭腦,蘇云的腳有什么不同?蘇云根本不知道這兩個男人在拿她的腳說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腳有何特別。

齊益清贊美蘇云的皮鞋多么亮麗、多么潔白,他說,就不明白,黃太平心胸就那么狹小,下得了那么重的手,讓這樣的腳在鄉村奔跑,怎能放得下心?如果摔了跤、扭傷了腰,由你黃副縣長天天攙扶或者背著蘇副縣長走遍黎縣的山山水水搞研究?

蘇云并不領情,把齊益清打進的款如數清退。她找齊益清,說查詢了打錢的是一家公司。她不能夠接受私人公司的款項來做研究,這樣不客觀。齊益清當即解釋,不是已經說好的嘛,齊縣長不動用財政資金,只能化緣。齊益清很坦誠,那家企業是他舅舅的,他和舅舅親如父子,用他舅舅的錢,蘇副縣長不用擔心。蘇云說那更不能用,你舅舅的企業,難道不介入新城建設嗎?那樣會更不客觀。寧可不做也不要這樣的錢。齊益清說我在大大小小的會議上說過無數遍,只要我在黎縣,祿陽集團絕不介入任何業務,歡迎蘇副縣長監督。蘇云還是不要齊益清的錢。齊益清只好表示,錢收回,蘇副縣長的研究還得繼續。蘇云答應繼續。

新城建設指揮部成立,齊益清提議黃太平、蘇云兩位副縣長任副指揮長,他任指揮長。黃太平找齊益清說不當那個副指揮長。齊益清說分管城市建設你不當,誰當?黃太平說那就不分管城市建設。那你要干什么?黃太平說分管農業,從鄉鎮來,算資深農民,管農業還能湊合,縣城建設怕弄不好。

齊益清像被針扎了一般,是真不清楚還是裝不清楚?為這個分工和馬書記磨了兩小時,才磨出這個結果,班子里想分管城市建設的多得很,獨獨一個黃太平想分管農業,農業有什么管頭?真把自己當農民了?齊益清說,馬書記的意見就是讓你黃太平分管農業,我堅決頂著,差一點閃了腰。齊益清逼視黃太平,問是不是馬書記找了你?黃太平說,沒有,左思右想,還是分管農業恰當,班子中自己排名最后,不能夠把規矩破了。齊益清說就要破這個規矩,其他人管我不放心。新城建設是一塊大肥肉,都想咬一口,稍不注意就會把身家性命搭進去,唯獨你黃太平看見肥肉往后退,你這樣的人我放心。黃太平說連我都不放心自己,既是副指揮長又兼辦公室主任,權力太集中。蘇云那個副指揮長明擺著是點綴。齊益清說他作為縣長,不可能具體去管,實際上就是黃太平負責,副指揮長和辦公室主任一肩挑,便于工作。

黃太平不太領情,說如果齊益清堅持要他分管城市建設,擔任這個副指揮長,那辦公室主任一職堅決不兼。齊益清同意黃太平不兼,由馬小強來兼。黃太平不同意,臉上明顯表露吃驚,說這樣不太好。有什么不好?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兼任新城建設指揮部辦公室主任,有什么不好?黃太平說,別人會不會說什么?齊益清說,這樣好干事。黃太平逼視齊益清,問真如外面傳說的那樣,祿陽集團要進軍新城?齊益清說,外面都是胡說,大會小會都講過,現在繼續講,只要我在黎縣干一天,祿陽集團絕不涉足黎縣。黃太平問,那么為何如此?齊益清說,就想把事情干好。

新老城間有一干道連接,雙向八車道。齊益清稱這干道為黎縣的龍骨,只有這根“龍骨”立起來,新城建設才能動起來,否則都是扯淡。齊益清要黃太平像關照幺兒那樣照顧“龍骨”,就像黃副縣長的脊梁,脊梁動不了還能干什么?包括和老婆親熱,你說多著急。黃太平懂,沒好氣地說,即日起就搬到工地去住。齊益清拍掌叫好,就是這個意思。黃太平沒好氣地問,是不是完不成就不回縣政府上班了?

黃太平剛把行李搬到龍骨工程指揮部的板房,鎮黨委書記、鎮長就過來了,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問黃副縣長怎么了,鎮上有什么錯誤?千萬不要這樣云里霧里,挨打了還不知道錯在哪里,冤不冤?黃太平把齊益清和自己的對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書記、鎮長一起說,明白了,明白了,徹底明白了。黃太平說就住在板房,得天天瞪著書記、鎮長,反正齊縣長讓自己常務會也不用參加,把書記、鎮長的一舉一動像攝像機那樣記在腦海,好向齊縣長作匯報,說不定龍骨工程結束,書記就提了副縣長,鎮長就接了書記,多好的事情啊。

龍骨工程的進度還是受到了影響。黃太平接到馬小強電話,沒等馬小強說完就罵開了。黃太平一邊罵一邊叫駕駛員開車往縣城趕。

資金出了問題。

龍骨工程的建設,齊益清和黃太平有個分工。工程建設黃太平負責,資金籌措齊益清負責。齊益清十分上心用力,沒有錢修什么路?他籌備成立城投公司,第一筆錢就用來修龍骨工程。跑上跑下,效果不錯,找到一只基金,十個億,龍骨工程綽綽有余,還可抽一些來搞新城建設。已經按相關程序報批,屬履行程序的環節了。相應人員歡天喜地。資金將于近期到賬,為此齊益清像周扒皮那樣催促,要黃太平在龍骨工程指揮部吃住,可以不參加常務會。

黃太平沒有資格安排齊益清不必參加常務會,不必和基金公司人員同吃同住。讓他心急火燎的是,他負責的征地拆遷工作,已有不少農戶簽合同倒房屋。前提是得一邊簽合同一邊兌現補償款,否則拆遷農戶也給你說白話打白條。只要沒簽合同倒房屋,眨眼之間都能逆轉,做具體工作的人員叫吃夾生飯、炒回鍋肉。齊益清知道基金的款還沒到賬,但相當支持黃太平,大手一揮讓縣財政往拆遷賬戶劃款,等基金款到賬馬上歸墊。如果不是進度太快,需要的款太多,黃太平根本不知道出了情況。

馬小強支支吾吾,喉嚨里像塞了石塊。拆遷的速度是不是放緩一點?馬小強說。這是人話嗎?能夠緩嗎?閃了火,重新燒火起灶,要花多少功夫?你馬小強不懂?黃太平劈頭蓋臉地責罵。馬小強鼓足勇氣,吞吞吐吐報告:資金接不上了。他沒敢說沒錢了,只跟書記、鎮長說接不上了。書記、鎮長當即發飆,馬主任什么意思?有這樣害人的嗎?沒有錢干什么征地拆遷?

趕快撥款啊!黃太平想都沒想就發指令。要財政局撥款一時有點為難。

直到這時,黃太平才知道,資金出問題了。問馬小強。馬小強說,這樣的大事情,哪知道為什么?

黃太平急急忙忙去找齊益清。停了資金,還干什么征地拆遷?修什么路?農業已經有領導分管,干脆回縣政府分管縣志、檔案算了。黃太平說的是氣話,當初信誓旦旦,資金由你齊益清負責,這還有拆遷征地難嗎?黃太平一肚子惱火。

齊益清給黃太平泡茶,十分吃驚的樣子。沒讓你回來啊。好好干你的征地拆遷啊。黃太平火氣亂竄,沒有錢如何干?黃副縣長是半仙?吹一口氣就化得出資金來?黃副縣長可以聽齊縣長忽悠,拆遷戶可不管你如何能說會道,沒見到錢就等于白說。沒讓你玩空手道啊,不拿錢讓黃副縣長拆遷,沒有這回事情啊,齊益清十分無辜。黃太平火了,那好辦,給錢啊!齊益清說,給啊!黃太平滿臉怒容,說賬上只剩兩千元了。齊益清十分驚訝,誰說的,不可能!無論如何,拆遷資金必須保證,本縣長向財政下了死命令。財政局局長不撥款,讓他到現場跟隨黃副縣長做農戶工作,把最難啃的硬骨頭丟給他,啃掉他幾顆牙,以后撥資金就快了。

黃太平要齊益清不要裝了,財政局局長不是不撥款,是沒錢了。連他都知道基金融資出了問題,財政那幾個錢得保工資、保運轉,讓大家不吃不喝去搞征地拆遷,不愿意也不忍心。

齊益清拒不承認,什么時候黃副縣長對財政的家底摸得那么清???齊縣長管錢都不知道基金融資出問題了,偏偏黃副縣長清楚。黃太平說,我馬上回去,鉚足勁干,但是賬戶上得有錢。如果拿不出不要怪罪我老黃掀了齊縣長的辦公桌。

齊益清當即表揚,干工作就要有這樣的拼勁、狠勁,現在知道為什么要把這塊工作交給黃副縣長了吧?只有交給你才放心。黃太平說,我很不放心,現在賬上只有兩千元,拿什么兌現?刷自己的工資卡?工資卡上也只有幾千塊,遠遠不夠。齊益清波瀾不驚,說絕不會讓黃副縣長刷什么工資卡,黃副縣長的拆遷款,要多少給多少。

黃太平當即打馬小強電話,打開免提。馬小強哭喪著臉抱怨,只有兩千元了,剛才鎮上要求簽一家農戶合同,要打十二萬,哪里打得出?鎮上的干部還在我辦公室拍桌子,我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欺騙啊。

黃太平要齊益清聽,要馬小強大聲說、大膽說。馬小強一下明白了,口吃起來,支支吾吾說不出。黃太平大罵,說!說??!馬小強哪里說得出來?齊益清伸手,按掉免提,關了電話,說肯定是馬小強搞錯了,趕緊回去核實,如果黃副縣長親自核實了,真沒有錢再找也不遲嘛。真是笑話,齊縣長連拆遷征地款都保證不了?齊益清也不著急,口袋里似有源源不斷的款項,要多少就有多少。

黃太平剛回辦公室,看見馬小強一臉喜氣地站在那里,報告,有錢了,一百萬。黃太平訓斥馬小強,錢長在你嘴巴上?你說有錢就有錢了,你說沒錢就沒錢了,還要我這個分管副縣長干什么?你馬主任直接指揮算了!

馬小強很委屈,剛才你打電話的時候,確實沒錢?。∧阋坏街笓]部錢就到了。馬小強苦著臉開玩笑,錢跟著黃副縣長走,黃副縣長一到指揮部錢就到了。

10

黃太平忍不住怒火,打電話給財政局局長問什么意思,玩游戲???錢別在褲腰帶上不想撥就不撥,想撥就大筆一揮?知道這是在干什么嗎?征地拆遷搞龍骨工程建設,天下第一難,有本事你來干。

財政局局長在電話那端磕頭作揖,說齊縣長下了死命令,我已經很盡力了,能夠撥的款都撥到你那邊了。財政局局長大罵基金公司,當初說得海誓山盟,現在突然變卦。如果那筆款來了哪有這些變故?齊縣長一筆一筆安排得好好的,突然就斷了,不是存心收拾人嘛?

那一百萬不是財政打過來的?哪有一百萬打給您黃副縣長?。侩y道工資不發了嗎?

那款一定是從祿陽集團打過來的。黃太平喊駕駛員,趕緊回縣政府。

齊益清一點也不吃驚,已經泡上熱氣騰騰的茶。齊益清請黃太平喝口茶再慢慢說,似乎早知道黃副縣長會回來。

黃太平不感激齊益清的好意,說讓祿陽集團把款打到指揮部賬戶是什么意思,學雷鋒?陳書浩董事長也不要藏著掖著,有什么想法,要什么條件,亮亮堂堂地擺出來。

齊益清一點也沒有黃太平那般天塌地陷,天垮不下來,陳董事長那里一點條件都沒有,完全是幫黎縣政府渡過難關,并表示征地拆遷要多少款,祿陽集團就打多少。誰讓外甥齊益清是黎縣的縣長?

黃太平不知道齊益清又唱的是哪一出,按說只要有款進來,把征地拆遷問題解決,算大功告成。當初和齊益清分工在先,沒有什么不對啊。黃太平始終心神不寧。倒是齊益清像看穿了黃太平心思,提醒黃副縣長也不是沒有用過祿陽集團的款嘛。齊益清說的是修蓮留公路,至今還有不少款沒付。黃太平覺得這個事情和那個事情不同,不說清楚寧愿不用。

齊益清故作輕松,都是修路啊,有什么不同?黃太平覺得有很大的不同。

果然不同,和基金公司那邊談得差不多了,按齊益清的說法,相當于約個時間就可以打款入賬,偏偏節骨眼上基金公司負責人緊急約見齊益清,介紹某企業愿為黎縣新城建設作貢獻,新城有一塊約千畝寶地,可搞一個招商引資儀式和基金公司放貸,同一天進行。

那是新城一塊寶地,多少眼睛盯著啊,不止幾個老板找過黃太平,表達吃下的愿望和請求支持、幫助的意思。黃太平如實匯報。齊縣長有言在先,面向社會公開拍賣,誰出的錢多是誰的。

齊益清也這樣說。

基金公司負責人不同意,說這樣不行,都說那塊地是肥肉,肥肉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齊縣長口口聲聲叫嚷的那根龍骨工程得立起來,不然那塊地就只是普通地塊,在黎縣或其他地方多的是,算什么肥肉?或許送人家還未必要。該公司堅持要享受招商引資政策,說了一個價格。齊益清說,如果不呢?基金公司負責人說,這樣的話基金事項很難合作。齊益清不管,堅持該地塊公開拍賣。

基金公司負責人很快得到一個信息,祿陽集團將斥資支持龍骨工程建設。

該負責人到齊益清辦公室詢問,祿陽集團要吃下那塊肥肉?如果屬實趕緊撤離,誰不知道齊縣長和祿陽集團關系?肯定理解并成全。

那塊肥肉,還是老話,公開拍賣,誰出的錢多,誰就是主人,我代表縣政府,歡迎競拍。

基金公司負責人不理解,龍骨工程有什么利潤?祿陽集團投資不按經濟規律?誰都明白利潤藏在“龍骨”后面的地塊上,祿陽集團不吃肉,連湯也不喝,做好事、學雷鋒?

齊益清大手一攤,一臉無可奈何,說有什么辦法,說得好好的,說變就變,能夠讓“龍骨”變成蛇骨、雞骨?齊益清表示,祿陽集團斥資支持龍骨工程,很快會搞一個儀式,到時會請基金方參加。黎縣想干的事情,一定會干,不管誰卡脖子、使絆子,頂多就是多一些磕磕絆絆。

黃太平也覺得祿陽集團斥資龍骨工程大有深意,縣政府說什么也該表示表示,既不讓人家吃肉也不讓人家喝湯,這樣的冤大頭誰當?祿陽集團會是冤大頭?鬼都不信。齊益清說我信。可以對天保證,祿陽集團就是只修路,不吃肉也不喝湯。黃太平說,那樣縣委、縣政府應該給祿陽集團頒一個杰出貢獻獎。齊益清說不必,陳董事長有一個夢想,是希望他的外甥齊益清心想事成。心想什么事成什么事,屬陳董事長和齊縣長個人隱私,現在還不便和黃副縣長談。不過齊縣長有困難,陳董事長說什么都要出手,這一點可以相告。齊益清的事情就是陳董事長的事情。陳董事長的事情,倒未必是齊益清的事情。因此陳董事長才借錢修蓮留公路。因此祿陽集團堅決不要什么水庫、溫泉,也堅決不來黎縣開疆拓土。因此請黃副縣長放心干事。

很快有話傳出,某年某月,縣政府與祿陽集團簽訂龍骨工程建設協議,市委楊書記將親臨。齊益清安排馬小強負責相關會務,若有丁點閃失,辦公室主任就不用干了。

基金公司再次突變,就在市委楊書記確定前來參加協議簽訂儀式不到兩日,基金公司負責人緊急見齊益清。齊益清很忙,不見。基金公司負責人帶話,中間有誤會,基金事宜總部已批,用不到祿陽集團的資金了。

齊益清很惱怒,開什么玩笑?你讓用就用,你說不用就不用?楊書記就要來參加儀式了,有這樣的干法?齊益清謝絕好意,拒絕基金公司。我就不信離開張屠戶,就吃帶毛豬!

協議沒有簽成,是楊書記取消的。

齊益清接到楊書記電話,打著親切的哈哈,聽說你小齊意見大得很???門都不讓人家進,發發氣就可以了,該用的錢還得用,作為主要領導可以生氣,但是怎么可以和錢生氣呢?楊書記告訴齊益清祿陽集團那個合作協議,就不要搞了。

齊益清表示,按楊書記的指示辦。

楊書記說,陳董事長已經和我通了氣,你小齊那點小九九還不清楚?得饒人處且饒人,切不可把事情做過頭了。還不是為了用錢嘛!楊書記要齊益清抓緊推進新城建設,等龍骨工程有了一個好形象,他將親臨。

黃太平實在沒搞清楚,眼看就要黃了的基金融資,鬼使神差又柳暗花明了。

齊益清對基金公司負責人說,既然已經驚動了楊書記,已經花了那么大的功夫,連請柬和通知都送了要收回,有些不好吧?齊益清的意見是日期不變,簽字儀式繼續。把會標換一換,把簽字方換成基金公司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變。楊書記那里由他負責報告請示。

簽字儀式那天,楊正華書記、陳書浩董事長都參加了。整個活動洋溢在喜慶的氛圍里。趁著間隙,黃太平問齊益清究竟采取了何等妙計扭轉乾坤,是三十六計中的哪一計?想學學。

齊益清說是秘密,不能說。現在款項豐衣足食,黃副縣長不要久留,馬上回去和拆遷群眾同吃同住,拿不下征地拆遷工作,就砍黃副縣長這頭老黃牛賣錢還基金公司。

11

來了一位年輕人,氣度不凡,口音明顯不是本地的,又不說普通話,得集中精力認真聽才能聽明白。

辦公室人員來稟報時,黃太平正窩在板房兼臥室研究征地拆遷,哪有時間接待?黃太平說,讓他趕快走,這里灰塵重,那俊男的白襯衣要不了十分鐘,就沾滿灰。

年輕人說是齊益清讓他來的,也不管黃太平正在忙什么,徑直就進來了。

黃太平連茶水都沒安排人倒,忙自己的事。

年輕人要黃太平身邊人員先去外邊休息一下,征地拆遷蠻辛苦的。

黃太平對年輕人的安排很吃驚也很惱怒,有這樣到辦公室找自己的?喝令那些往外邊去的部屬站住,問聽誰的。

年輕人說,黃副縣長少安毋躁,事情談完就走,耽誤不了多少時間,都曉得黃副縣長的風格,工作起來不要命,照這樣干下去,不到晚上七八點肯定完不了,實在等不起,只好這樣,黃副縣長不要太生氣。黃太平納悶,自己連生氣的權利也被剝奪了?何方神圣?

桃花谷主聽說過吧?

像炸響一聲驚雷,黃太平吃驚地打量著年輕人。

如果沒記錯的話,黃副縣長去過一次桃花谷,同行人員還有齊縣長。年輕人侃侃而談,似乎參與過那次的接待。這不亞于再次炸響驚雷。

年輕人問,桃花谷的B君,黃副縣長聽說過吧?齊縣長可能向黃副縣長講過一些故事。

確實講過,當時就聽得膽戰心驚。不聽也好。黃太平弄不清楚,齊益清講的時候,這年輕人像隱身人那樣藏匿在自己身邊?

年輕人說,桃花谷看上了那塊地,準備要。過兩天來和齊縣長談招商引資,請黃副縣長轉告。

黃太平被搞糊涂了,齊縣長要你來找我干嗎?你們說不就行了嗎?用得著我轉告?

年輕人像說繞口令,齊縣長讓找黃副縣長肯定是真的。請黃副縣長轉告齊縣長也是真的。黃副縣長見到齊縣長自然就清楚了。

清楚什么?你究竟是誰?

桃花谷主B君的侄子,如假包換。這個事情除了需要齊縣長支持,也需要黃副縣長支持,黃副縣長不支持齊縣長也不好辦嘛。

黃太平對年輕人說基金公司也看上了那塊地,還以掐斷融資相制約,結果是融資繼續,該地塊還是競拍。直到現在也沒接到齊縣長指令,那塊地要搞什么招商引資。如果看上了,歡迎競拍。

年輕人很不以為然,基金公司是基金公司,桃花谷是桃花谷。過兩天還會到黃副縣長這里,招商引資是大事情,現在全國都在招商引資,齊縣長、黃副縣長不能夠逆天行事吧?干逆天的事會遭雷劈。

黃太平以為碰上江湖騙子了,這年月騙子什么都敢冒充。黃太平一直等齊益清的電話,如果那個年輕人真是桃花谷主B君的侄子,齊益清讓找自己,說什么也要打一個電話?。?/p>

第二天,黃太平沉不住氣,直奔齊益清辦公室。齊益清讓黃太平該干什么就干什么。黃太平糊涂了,說那人是假冒的騙子,下次來讓人把他抓起來。

齊益清要黃太平別想太多,不管是真是假,看上那塊地,歡迎競拍。齊益清特意叮囑,等龍骨工程拉出來才拍,肯定能拍個好價錢。

那人真是桃花谷主B君的侄子,他找齊益清,齊益清找理由推脫不見。該人闖到黃太平的板房要求帶話。

黃太平搞不清楚齊益清、祿陽集團和桃花谷之間是什么淵源,單是那天在桃花谷齊益清讓他看市領導的出入,就可以掂量到桃花谷的人的分量。

黃太平提醒,年輕人再出現在板房的話,這樣回答是否欠妥?

齊益清問,有什么好辦法?人家要吃肉,要么讓別人吃,要么拒絕,人世間還有讓人家吃一口吐一口的道理?

年輕人再次到板房。黃太平親自奉上自己的明前毛尖,反復強調茶葉一點都沒用過農藥、化肥,是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在老家親自侍弄的。他語氣盡量謙卑,腰彎得低些再低些,并將齊益清的話如實轉告。

年輕人對茶沒有丁點興趣,他說會找齊益清,桃花谷主看上的事情不好改,改就會付出代價。那么聰明的一個齊益清怎就犯糊涂了?要黃太平好好勸導。

齊益清沒有食言,龍骨工程剛建好,市委楊正華書記親臨現場視察,不幾日該地塊公開競拍。外面都在瘋傳有熱鬧看,祿陽集團將鯨吞那塊肥肉,拍賣純粹是走走過場。競拍那天,祿陽集團沒有出現在競拍隊伍。桃花谷主、基金公司也沒出現在競拍隊伍。

黃太平再次出現在齊益清辦公室,他不是祝賀肥肉拍賣成功收獲了好大一堆款。他是來談老家的猴戲。黃太平哭喪著臉,說猴戲沒法看了,表演失手,猴王精從竹竿頂端摔下,腦漿迸裂。耍猴人像死了妻兒,表示不再耍猴戲了?,F在齊縣長想看都看不成了。

齊益清不以為然,從來就沒想要看黃副縣長老家的猴戲,死就死了,表演哪有不失手的?

12

齊益清出任縣委書記前,縣委書記出事了。

紀委的人來到黎縣,據說有省領導批示。省領導收到舉報,說黎縣土地拍賣掛羊頭賣狗肉,早將地塊許諾給某公司。省領導批示徹查。

先被叫去談話的是齊益清。齊益清十分震驚,堅決否認,并將基金公司負責人和桃花谷主要求享受招商引資政策的事如實報告。這樣強悍的公司都頂住了,怎么會去干那種違規違紀的事情?齊益清在調查地點待了半天即被放回。

接著就是黃太平。黃太平具體分管,是新城建設的實際負責人,具體事項必須向組織如實報告。黃太平很坦然,什么地方吹來的妖風?想吃這塊肥肉的多得很,齊縣長早就定調,公開競拍。黃太平同樣談到基金公司也談到桃花谷。黃太平和紀委的人推心置腹,那家中標公司哪有這兩家來頭大?要好處何必競拍?走招商引資方便得多嘛,肯定是別有用心的人要折騰花樣。問究竟是什么花樣。黃太平說,我怎么清楚?黃太平足足待了兩天,要求好好回憶認真寫。特意說到一個情況,自己雖然分管城市建設,是新城建設的實際負責人,主要任務卻是征地拆遷,沒有分管國土。聽起來有些不倫不類,土地拍賣程序是國土部門提出,由分管國土的縣政府領導提交縣政府會議研究。

被齊益清稱省領導的蘇云也被請到談話地點。蘇云十分氣憤,怎么會有這樣的情況?不可能。蘇云之所以被叫來問話,是該地塊拍賣前有一審批流程,縣政府分管領導那個欄目“同意”二字是她簽的。蘇云很快想起了,分管國土的王副縣長到省里出差,當時國土局局長來找她簽字,會議啟動得比較急,齊縣長對公文審批一向嚴苛,蘇云和王副縣長在縣政府為AB崗,王副縣長不在只好找蘇副縣長。蘇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以前也多次替王副縣長履行類似手續,有什么問題嗎?

好像是誰吃飽了找不到事情干有意要捉弄紀委和齊益清、黃太平、蘇云等人。

事情很快被撕開口子。某月黑之夜,一個重要證據被塞進辦案人員的門縫。

國土局局長很快被“雙規”。門縫塞進的證據直指國土局局長。國土局局長很快繳械。原來舉報人是醉翁,意不在那塊地,他把辦案人員請到黎縣,提供炮彈。炮彈首先擊落國土局局長。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很快牽涉到縣委王書記。此時縣委馬書記已調到市里,王書記接任。王書記關照某房地產企業獲百萬。該房地產企業與省領導批示件上反映的事宜無關。讓人百思不解的是那個舉報人,顯然握有不少證據,完全可以直接舉報那家企業,偏偏要另辟蹊徑。

不久齊益清出任縣委書記,黃太平提任常務副縣長。

在黎縣的民間,送給齊益清“領導殺手”這一綽號。不是嗎?齊益清出任縣長,領導他的縣長進去了。擔任縣委書記,領導他的縣委書記也進去了。不知怎么傳到黃太平耳朵里。黃太平勃然大怒,罵那些人吃了閑飯無事生非,他現身說法,以前我就是齊益清的領導,我進去了嗎?

縣委常委會結束,齊益清要黃太平留下。等其他人離開會議室,齊益清問看沒看過一檔體育節目。黃太平說,是猴戲嗎?可惜猴王精已經摔死,想看也看不成了。齊益清問的是《撐竿跳》節目,昨晚還轉播了全球錦標賽。

齊益清對《撐竿跳》興趣很濃。他大談特談,查過資料,竿子太重要,用木竿子三米三,用竹竿子四米七七,而用玻璃纖維竿子一下子就可以跳到六米。他問可不可以在竿子上動動腦筋,那樣會蹦跳得更高。

齊益清怎么了?黃太平沒好氣地說,比賽肯定有規則,如果每個人都拿一些烏七八糟的竿子,不就亂套了嘛?齊益清十分內行地說,所有比賽都是運動員自帶竿子,因此才思考能不能研究一種高科技竿子。

齊益清喋喋不休地和黃太平探討竿子。現在黃太平除了順著齊益清這根竹竿往上爬,還可以借鑒撐竿跳的一些技巧,比如助跑、懸垂、轉體什么的。據他觀察黃副縣長的腰,堅挺而柔韌,壓不垮,折不斷。黃副縣長的腳,二百斤的沙袋扛在肩上都能往前奔跑。這樣的選手,關鍵時刻爆發力會驚人,說不定就走在自己前面,比如在比較短的時間內當上縣長、縣委書記乃至副市長、市長并不是沒有可能。黃副縣長這人有老農的倔勁、狠勁,也有猴子的機警、狡猾,從小受家鄉猴戲熏染,爬竿肯定勝過猴王。

黃太平大驚,不知道怎么惹惱齊書記了,如果什么地方做得不對,請書記一定明示,便于改正。齊益清說,我對黃副縣長很滿意、相當看好,正在琢磨順竹竿往上爬,是一個辦法,問題是得看那根竹竿,有多粗多壯,會不會在某一時刻突然斷裂,或者竹竿上面的那個人,累了病了或者出了什么情況爬不動了,或者從竹竿上跌下來。就算什么也沒有,竹竿總有盡頭,這個時候怎么辦?想來想去就想到《撐竿跳》,咬咬牙憋足勁,或許就跳過去了。

齊益清大講撐竿跳。他自以為手上的竹竿是一根非常優質的竿子。黃副縣長不是羨慕他有一個董事長的舅舅嗎?今天就想和黃副縣長講講自己的舅舅。

陳書浩原是濱江市常務副市長的秘書,常務副市長換屆將升任市長。常務副市長已經和陳書浩談過,準備安排他到下面的縣做副縣長。那天深夜,陳書浩已經上床睡覺,常務副市長的電話忽然來了。常務副市長聲音慌亂,像換了一個人。常務副市長問他在哪里,讓他馬上趕過來。到了指定地點,才看見常務副市長坐在駕駛室,氣色很不好。陳書浩納悶領導為什么要自己開車,駕駛員小張呢?常務副市長還算鎮靜,告訴陳書浩剛才他們出了車禍,估計那個人傷得不輕。常務副市長沒有解釋為什么。常務副市長告訴陳書浩一個決定,這事得陳書浩頂,無論如何自己不能出面。問陳書浩有什么意見。

陳書浩還算冷靜,說沒有意見,領導說怎么辦就怎么干。常務副市長告訴陳書浩車禍地點,并把車鑰匙交給陳書浩,要他趕緊把人送到醫院。他走回家,要一個人靜一靜。陳書浩二話沒說,駕著常務副市長的坐騎,趕到出事地點把傷者送往醫院。

陳書浩因公車私駕,而且是常務副市長的車,還造成人員重傷,市政府辦公室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開除公職的決定。陳書浩背著行李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市政府辦公室。常務副市長給陳書浩指了一條路去經商。

楊正華接替陳書浩任常務副市長的秘書。楊正華打陳書浩電話,說他知道是陳書浩推薦了自己,這份情會牢記一輩子,他楊正華不是無情無義的人。

不到一年,常務副市長升任濱江市市長。

齊益清說,我不是曾經給黃副縣長講過舅舅有個夢想嗎,今天我就告訴你。從懂事起,舅舅就教導我一定要有夢想。當年他在市政府辦公室工作時就立下雄心壯志,有朝一日一定要搬到副市長、市長的辦公室坐坐??上\讓他選擇了離開。后來舅舅把目光瞄上了我,希望我能夠續寫他的夢想,說什么也要弄一個市廳級啊。

黃太平明白過來,齊益清是在和自己探討進步。齊益清官至市廳級,應該水到渠成,當了縣委書記,再不濟也會干一個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或市政協副主席?,F在齊益清態勢非常好,不必考慮什么撐竿跳,步步為營、穩扎穩打就可以了。他會竭盡全力,不說鞠躬盡瘁也要嘔心瀝血,為齊益清的進步添磚加瓦,要不了三年齊益清當上副市長應該沒問題。副市長那是一個非常開闊的平臺,以后當上市長、市委書記乃至省領導都有可能。齊益清的學歷、年齡、資歷擺在那里,還有陳書浩那根金光閃閃的竹竿立在那里。完全不必考慮什么創新,不必把竹竿改造成什么高科技的竿子。

齊益清面色凝重,說今天不想說自己,自己的事情自己很清楚。重點想說說黃太平,他已經是常務副縣長,恐高癥已治愈,現在去東方明珠塔,肯定龍騰虎躍?,F在到處都在叫嚷創新,黃太平也得創新才行。齊益清這根竹竿是一根優良竹竿。齊益清之外還有很多金竿、銀竿、高科技竿子,不妨試試。當務之急是當上縣長。

齊益清眼里,竟有淚水。

黃太平驚叫,書記要提副市長了?縣長要當書記了?

13

楊正華是在省委會議結束時被省紀委的人帶走的。那天陳董事長準備到上海參加一個活動,到機場剛剛走下車門,辦案人員把他請到一輛車上。也是同一天,齊益清正率領黃太平等人研究新城建設,紀委的人也把齊益清請上了他們的車。

齊益清很鎮靜,他向黃副縣長招招手,示意黃副縣長離他近一些。齊益清若無其事地問黃副縣長是否開始看那個《撐竿跳》節目。齊益清竟然笑了,問現在去東方明珠塔,邁得開腿腳了吧?待黃副縣長離得更近了,齊益清突然低聲對黃太平說,當務之急是當上縣長。

紀委的人很敏感,馬上把黃副縣長叫到一邊,問齊益清說什么,暗示什么。必須如實報告。黃副縣長報告說,齊益清說的是竿子,他說撐竿跳的運動員,人人手里都有一根竿子,齊書記最近喜歡這檔節目,尤其喜歡研究竿子。黃副縣長補充報告說,還有東方明珠塔。

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有人向中央巡視組舉報。楊正華、陳書浩、齊益清很快被請到辦案地點。

數天后,齊益清從辦案地點走出。很快被免去縣委書記職務。

楊正華和陳書浩沒能出來,據說案情很嚴重。

陳書浩從辦案地點捎出一份《辭去祿陽集團董事長的聲明》。

不久齊益清辭去公職,接替陳書浩出任祿陽集團董事長。

黃副縣長被確定為代理縣長??h長接替齊益清出任書記。據說新來的市委書記找辭去公職的齊益清談話,齊益清力薦黃太平,說他和黃太平不是一路人,黃太平干事特賣力。

齊益清到黃太平辦公室告別。齊益清說我在里面左思右想,你今后不必考慮什么竹竿或撐竿跳,不管是竹竿、金竿、銀竿、高科技竿都是竿子,還是鋤頭管用,一鋤一鋤地挖刨,終有收獲,不管是水稻、紅薯,還是南瓜、苞谷,收獲的都是莊稼,通過竿子跳上去要落下來。

齊益清特意提到馬小強,方便的時候給予一些關注。黃太平問,是不是弄個副縣長什么的?齊益清搖頭,不是那個意思,條件成熟的時候弄個縣政協副主席可以了。

黃太平不解,據他所知,馬小強志不在政協副主席。他抱怨齊益清不公平,當初自己一門心思想當偏偏不讓,馬小強不想當偏偏往那里推,這是什么邏輯?

齊益清指指自己說,我——你——馬小強,不是一路人,該有不同結果。

馬小強是哪一路人?黃太平很想知道。

齊益清說,馬小強適合販賣,千萬不要讓他去縣政府,當縣政協副主席是為他好。

黃太平也很想知道,齊益清是哪路人。

齊益清苦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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