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次品”

盛慧

我從一只布包里翻出了戶口本。我看到哥哥的名字旁邊，寫著“長子”二字，我想這應該是哥哥身子比我長的緣故吧；再看我的名字，旁邊寫的是“次子”兩個字。我不高興了，開始只是感傷，又漸漸地覺得可憐，最后竟然絕望起來——“次子”的意思，不就是一個“次品”兒子嗎？

一個人如果覺得自己是“次品”，他就會立刻自卑起來。我不敢問父母，我為什么是“次品”，到底“次”在哪里。但我發現父母看我的眼神，確實是不一樣的，他們對我要比對哥哥兇得多。

我的話越來越少，有時候，整整一天，我都不肯說一句話。我越來越害怕與人對視，好像目光一接觸，他們就會發現我的秘密，發現我是一個“次品”，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夏日的午后，雨總是不可缺的。方才還是烈日當空，轉瞬之間，雷聲轟鳴，狂風大作，烏云像麻將一樣被搓來搓去。雨下起來了。開始的時候，雨落在地上，會驚起一陣輕煙。沒多一會兒，它們就像箭一樣射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坑。再后來，雨越下越大，發了瘋似的。天空和大地模糊一片，仿佛連到了一起。

有兩個人在我家的走廊里躲雨。其中一個人看了眼天空，嘆著氣說：“天要掉下來了。”她說得很認真，讓我恐懼不已。門反鎖著，我無處可逃。我想等到父母回來，一切都晚了，天掉下來，這里會成為一片廢墟，而我會被埋在廢墟底下，他們會抱著我痛哭。求生的本能，讓我開始尋找最后的避難所。我在房子里轉了幾圈，最后躲進了衣櫥。

雨是什么時候停的，我全然不知。我睡著了，像一只小貓蜷縮在柔軟的衣服堆里。

父母回到家，發現我居然不見了，立刻驚慌失措起來，在村子里一遍又一遍呼喚我的乳名。他們的呼喚聲越來越焦急，問遍整個村子，竟沒有一個人見過我的身影。他們跑到河邊呼喚，河面上空蕩蕩的，只有碎金般的光芒在閃爍；他們沿著河往西跑，邊跑邊喊，嘶啞的聲音，在風中漸漸消散，飄進漆黑的小樹林……

聽到他們焦急的呼喚，我突然有一種流淚的沖動。第一次覺得，我這個“次品”在他們心中還是挺重要的。這是我體驗到的最初的幸福。

楓林晚摘自《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