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偉芳 余志喬
摘要:19世紀英國經歷了4次比較嚴重的霍亂疫情,其中僅倫敦就有3.7萬人因此喪生。這種新型瘟疫對英國社會提出了挑戰。英國人對霍亂傳播途徑,先認定是人際傳播,后來堅信瘴氣理論,不同意斯諾的水傳播看法。英國人依靠議會立法手段,通過法律,建立相關組織,授權采取措施。從30年代的“隔離”隔絕健康人與患者,到40—50年代的“大清掃”“大清潔”清除垃圾,建設下水道,排除污水,規范管道水,歪打正著地阻斷了霍亂弧菌傳播的渠道。由此可見,英國的霍亂疫情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給排水基礎設施的現代化建設。
關鍵詞:19世紀;霍亂;倫敦;立法;基礎設施
作者簡介:陸偉芳,上海師范大學世界史系教授、都市文化中心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上海200234);余志喬,上海師范大學都市文化學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34)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倫敦社會住房歷史變遷研究(1855—2020)”(17ZDA229);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多卷本《西方城市史》”(20ASS006)
DOI編碼:10.19667/j.cnki.cn23-1070/c.2021.04.017
19 世紀的工業化與城市化進程,在倫敦表現得非常典型。其人口從 100 萬左右增加到 650 萬人,其建成區擴大到東西直徑 17英里范圍。人口與建成區域的急劇增長,對城市的衣、食、住、行、娛都產生了巨大需求。作為世界上第一個城市化國家的首都,倫敦遭遇了 19 世紀最為嚴重的瘟疫的襲擊,特別是霍亂,奪走了許多的人生命……這一切,給大都市提出了城市公共衛生所需要的基礎設施建設問題。雖然學界已經分別對倫敦的霍亂、公共衛生、供水、排水進行了專門的研究,但霍亂究竟對倫敦基礎設施的現代化起過什么樣的作用卻語焉不詳,缺乏深入的研究。因此,本文旨在探討 19 世紀歐洲的新型瘟疫——霍亂在促進倫敦城市基礎設施創立方面的作用,理解瘟疫、公共衛生、基礎設施建設的關聯性與復雜性。
一、19世紀“亞洲霍亂”對倫敦的沖擊
人類歷史伴隨著許多重大的災變與瘟疫,工業化與城市化進程中的 19世紀的英國也不例外。在19世紀上半葉,英國遭遇了流感、斑疹傷寒、傷寒、霍亂等重大疫情,其中的重大霍亂疫情尤其使人震驚與慌亂?;魜y對歐洲來說是一種全新的瘟疫類型,據傳起源于南亞等地,后來也得名為“亞洲霍亂”(Asiatic Cholera,意指惡性霍亂),成為“19世紀最令人害怕、最引人注目的世界病”。這種霍亂疫情對英國社會產生了巨大的沖擊。
從 1831年到 1867年的 30多年時間里,英國爆發了 4次大范圍的霍亂。
英國的第一場霍亂疫情大概起源于南亞的孟加拉國,1831年秋天傳播到英國達勒姆(Durham)海岸的桑德蘭(Sunderland),1832年抵達倫敦,造成倫敦 6 536人死亡。
這是來自南亞的霍亂首次襲擊英國?!盎魜y是一種極度痛苦的病,讓人忍不住嘔吐、腹瀉直到腸胃皆空、全身脫水時為止。脫水使四肢嚴重痙攣,腹部肌肉也經常痙攣,同時已排空了的胃不停地干嘔、打嗝?;魜y病人不管是死是活,樣子都很難看。這種病最恐怖的地方是它發病突然,發展很快。”對英國人來說,霍亂發病情形非常令人恐懼,最嚴重者上吐下瀉米湯樣的液體直到死去,皮膚變為藍灰色——因此后來這種病也被稱為藍死病(blue death,這個名稱使人很容易聯想起黑死?。?。有位醫生回憶說:“我們的其他瘟疫都是國內滋生繁殖的……霍亂是一種古怪、未知、可怕的東西;它產生巨大破壞……它顯然無視所有已知和常規的預防流行病的措施,以一種神秘和恐怖的方式傳播,引起了公眾的極大注意,并且似乎使人們回想起中世紀大流行?。ê谒啦。┑挠洃洝!?/p>
1848—1849 年英國經歷了更嚴重的第二次霍亂疫情,有 6 萬人左右得病死去。這次,英國報界普遍稱它為“亞洲霍亂”。1853—1854 年第三次霍亂爆發。這兩場霍亂疫情在倫敦都很嚴重,每萬人死亡人數分別達到了 62 人和 46 人;每場死亡人數都超過了萬人。第三次霍亂疫情,“霍亂……強度比以前任何時期都要大……不僅更加嚴重,而且更加致命。……就某些方面而言,就瘟疫的蔓延而言,它似乎比以前的任何一次訪問都更具致命性。它的發展過程更加迅速,并且總體上更具致命性”。到 1866 年的第四次爆發時,死亡人數才降低到 5 596 人,使每萬人死亡人數降低到 18 人。但這次疫情相對集中在倫敦東區,局部死亡率很高,每萬人死亡人數達到 696人。
霍亂的傳播蔓延途徑撲朔迷離。當時的主流輿論普遍認為它是一種骯臟污染產生的氣味——瘴氣造成的。人們普遍認為這種疾病是突然的、不可控制的,既不能預防也不能糾正?!洞蠖紩l生報告》(Metropolitan Sanitary Report)指出,霍亂首次在英國出現時,普遍的信念是,這種疾病主要(即使不是全部)通過感染者與健康人之間的聯系而傳播,需要將感染者與未感染者隔離開來,因此采取了嚴格的檢疫法規;建立軍事和警察封鎖線;親戚朋友忽視、拋棄病人等做法。
在 1848 年疫情中,前 3 個月的 12 800 例死亡中,有 6500 例發生在泰晤士河以南。人們懷疑有其他傳播途徑。據調查,霍亂流行地伯孟塞是這樣的:“接著我們就來到了倫敦街……18 年前(指 1832年),這條街的 1 號首先出現了霍亂,接著就氣勢洶洶地蔓延了整條街;但是今年,霍亂率先出現在街尾,然后以磅礴之勢席卷而上。我們經過散發著惡臭的下水道,看到的是一條窄窄的水帶,在明媚的陽光之下,水面呈現出一種濃綠色……這水看上去更像泥漿,而不是泥水??墒俏覀儏s得知,這就是該地區的飲用水?!闭{查委員會認定,霍亂不是人際傳染,而是通過大氣影響傳播的。
第三次疫情結束后組成的調查組的結論是:“經過仔細詢問……我們沒有發現水被指稱的方式污染了,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表明,從該水井喝水的居民是否比從其他渠道喝水的居民遭受的損失更大。”不過,調查也承認,“該井的水似乎確實起到了霍亂感染的媒介的作用……不可否認,水是不純凈的”。調查認定霍亂是通過大氣傳播的。
當然也有個別人認為霍亂可能是通過水傳播的,如約翰·斯諾(John Snow)醫生。早在 1848 年霍亂過后所寫的《霍亂傳播模式》一文中,他就闡述了霍亂通過被污染的水傳播的可能性。他比較倫敦各區 1848—1849 年霍亂死亡率,水相對清潔的地方的死亡率明顯要低得多:水源清潔的北區每萬人死亡人數只有 11 人,水源相對骯臟的南區每萬人死亡人數高達 79.5 人,印證了霍亂與水源清潔度的關聯。他還列舉了泰晤士河南岸薩瑟克河濱的兩個相鄰背靠背式大雜院的霍亂死亡率,進一步闡述其中的關聯度。在 1853—1854 年霍亂疫情后,對倫敦中心索霍寬街(Broad Street)疫情的調查,似乎佐證了他的觀點。約翰·斯諾把附近死亡人數標繪在地圖上,后人把它稱為“死亡地圖”,以此證明疫情與水之間的關聯。他把論文擴展成一本書,進一步闡述了他的觀念。
因此,除了第一次霍亂疫情防控期間采取的隔離措施外,后來的防疫措施,主要旨在減少氣味的產生,從保持清潔衛生等公共衛生著眼。例如,一份 1849年威爾士的一座城市堂區告示《如何避免霍亂》,就教導窮人如何預防與醫治霍亂:
保持房屋清潔干燥,并清除院子和房屋內的所有污垢。
清潔和純凈的空氣是預防霍亂的最重要因素……每個晴天都要保持窗戶開著。
避免受涼、潮濕、在深夜外出;早點睡覺,盡量少在同一個房間里睡覺。要節制,避免各種過度行為;不要吃變質的肉或魚、未成熟的水果(尤其是李子)和未煮過的蔬菜(比如生胡蘿卜和蘿卜)。不喝冷水。不要喝酸啤酒或酸波特。
這些措施概括起來就是環境清潔、飲食衛生、盡早治療等。這些措施與 19 世紀中葉的公共衛生運動緊密聯系在一起。從今天的角度來看,當時英國人對霍亂傳播的途徑的認知是錯誤的,但從公共衛生的角度來應對卻又是不錯的??梢哉f,在某種意義上,新型的來自亞洲的霍亂疫情,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英國包括首都倫敦采取防控措施。
二、應對霍亂疫情的立法舉措
19 世紀霍亂疫情的巨大沖擊,迫使英國從傳統的治理經驗中尋求解決的途徑,這就是立法。英國從中世紀的大憲章運動開始,就逐漸確立了議會議事和立法制度,來解決英國社會遭遇的種種問題。因此,應對霍亂疫情,英國也是運用立法手段,制定符合時代需要的新法則。從 19 世紀 30 年代起,英國通過議會的公共衛生立法,逐漸創立城市衛生管理的相關組織,從臨時性的衛生委員會到都市工務委員會(Metropolitan Board of Works,MBW)這樣的準政府機構;在地方建立地方衛生委員會、城鎮區等,為采取防疫措施奠定組織框架。
有史家就認為,霍亂是英國早期公共衛生立法的真正推動力。英國通過議會立法的方式,提供應對疫情的法律依據。19世紀英國的幾個重要衛生立法,都與應對霍亂疫情密切相關。
第一個法案是 1832 年 2 月 20 日通過的《霍亂預防法》(Cholera Prevention Act)——盡可能地預防霍亂、痙攣或印度霍亂在英國的爆發,授權樞密院隨時發布命令、制定規章來阻止疫病的傳播。要求地方當局提供護理與藥品,清掃病人住房,銷毀病人的床上用品、衣物,填埋陰溝和糞池,減少各種污染物,費用從濟貧稅中支出。
第二個重要法案是 1848 年《公共衛生法》。40 年代晚期,隨著另一場霍亂疫情威脅臨近,英國著名的衛生改革家埃德溫·查德威克(Edwin Chadwick)提出的衛生法案終于得以在議會通過,并在 1848年 8 月 31 日成為法律。該法建立了衛生總會(General Board of Health),為期 5 年,有 3 名委員——莫佩斯勛爵(Lord Morpeth)、阿什利勛爵(Lord Shaftesbury)、埃德溫·查德威克,及 1名秘書??倳辉偈軜忻茉嚎刂?,也不對內閣負責。衛生總會規定了全國統一的衛生標準。遺憾的是,霍亂很快就席卷英國,僅倫敦就有 3萬多人染疫,死亡 1.4萬多人。“這樣的死亡率,迫使議會給了衛生總會以前它所不愿意給的權力。……總會確?!肚宄皖A防疾病法案》獲得通過,這一法案授予執行者以強制權力,但只在情況緊急時使用。這時總會可以下令清理垃圾、打掃街道、給房屋消毒并設立隔離醫院。查德威克用這些權力招募了一批衛生監督員,增加了濟貧法醫院醫生的數量,還迫使地方當局任命了衛生醫務官。”1848 年公共衛生法案授權地方當局組建自己的衛生委員會,其職責是確保新住宅擁有適當的排水系統,并確保當地供水可靠。委員會還被授權對廢物的處置進行規范并監督墓地的建設。衛生總會實際上存在了 10年,直到 1858年 9月才終止。
在 1866 年第四次霍亂疫情時,英國議會又通過了改進的《公共衛生法》(Sanitary Act),該法準許成立排水區(Drainage districts),以便給住宅提供更好的排水設施。其中第 49 款明確了地方政府在應對疫情中的職責:任何人都可以向內政部指控任何一個地方當局、下水道委員會、衛生當局拒不執行法律規定的責任。內政部長接到指控后,應派員調查。若發現情況屬實,那么內政部應該命令地方當局在規定的時間內處理;若地方當局拒絕,那么內政部可以任命其他人員與機構來處理,處理費用由地方當局承擔。
1875年的《公共衛生法》,標志著英國公共衛生體系的建立。早在 1874 年保守黨政府上臺時,本杰明·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即承諾要擴大社會改革。時任內政大臣的理查德·克羅斯(Rich‐ard Cross)負責起草該公共衛生法案,迪斯雷利確保了 1875 年法案的通過。當他的對手嘲笑他忽視更重要的政治改革時,他用響亮的短語“健康高于一切”來回應。在管理層面,該法統一了英國的衛生機構,將全國劃分為城鎮衛生部區和鄉村衛生區(后來地方政府的城鎮區和衛生區的前身),隸屬 1871 年成立的地方政府部。每個區都必須強制任命衛生醫官。由此把全國衛生狀況納入到英國公共衛生的管理權限內。在內容方面,其中第三部分涉及衛生的保障方面,三級標題依次為“衛生規定、下水道和排水系統、關于下水道和排水溝的規定”。主要是給排水方面的具體內容,包括垃圾、污水等的處理、供水。法案賦予地方政府的權力,即購買、修理或建造下水道;控制供水等。比如各地方當局應該為各自區域提供有益健康的用水,提供合適的排水,及時制止疾病的傳播,等等。總之,它涵蓋了供水、排水、街道房屋的管理、垃圾清理、食品衛生監督、疾病預防、污染行業的管理等內容。
通過立法形式構建起城市管理衛生的機構。英國是比較典型的小政府國家,政府職能相對簡單,19世紀開始健全基本的政府機構。起初是建立臨時的中央衛生委員會應對疫情。早在第一次疫情爆發前夕,1831年 6月,樞密院成立了中央衛生委員會(Central Board of Health)。10月,該委員會提交了一份“預防霍亂傳入和傳播”的防疫規則,詳細規定了嚴格的檢疫和隔離措施,特別是在疫情爆發時,各地應建立地方衛生委員會,負責隔離染疫病人、標識及隔離染疫病人的房屋,霍亂死者埋葬在隔離區等。11月樞密院任命了新一屆中央衛生委員會,新機構轉而采取溫和措施,不再強調嚴格隔離,而是強調衛生和通風,并向地方派遣醫療監督官員,鼓勵建立地方委員會,組建隔離醫院,監督地方衛生委員的工作,提供相關建議等,成為中央與地方機構間的聯絡員與信息員。1832年,中央衛生委員會聘用了 4位醫院的代理監督、21位醫務官和 17位醫生。為應對霍亂疫情,1848年成立的地方委員會/地方衛生委員會,成為英格蘭和威爾士市區的地方當局。從職能看,它們有權控制下水道,清潔街道,調節包括屠宰房在內的環境健康風險,確保為其所在地區提供清潔的水。1875年《公共衛生法》確定地方政府區為城鎮衛生區(urban sanitary districts),成為城鎮衛生當局。1873 年,地方委員會與市政自治市(municipal boroughs)合并,后來在 1894年的地方政府法中,城鎮衛生區才組成為基層政府單元——城鎮區(urban district)。
霍亂疫情間接促進了全倫敦范圍的管理機構的形成。在 19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倫敦并沒有一個管理全倫敦區域的政府機構,倫敦的管理體制基本上還是中世紀式的,是嚴重碎片化的。盡管1835 年的《市鎮自治機關法》改革了城市政府的組織,用民選的市政府代替了城市寡頭的統治,剝奪了堂區的行政管理權,但卻不包括倫敦。倫敦實行傳統管理,倫敦城由倫敦法團(City Corporation)管理,其他地方由地方基層組織堂區或堂區會(select vestry)管理,規模小的則由幾個堂區組成區議會(District Board)管理。此外,逐漸設立的專門機構,像主管衛生的衛生委員會,還有如教育委員會、警務委員會等,各司其職。倫敦周邊地段則分屬不同的郡管理,如倫敦北面泰晤士河西岸的地方屬于米德爾塞克斯郡等。為了應對霍亂在內的公共衛生事件,在 1855年設立了都市工務委員會,負責倫敦的基礎設施建設,如控制排水,改善城區,管理街道與橋梁,管理消防隊。在基層,它保留了 23個最大的堂區,把 55 個較小的教區組織到 15 個區。雖然它仍然只是一個準政府機構,但都市工務委員會畢竟初步具備了全倫敦范圍的地方管理機構的雛形。
英國從沒有主管衛生的機構,到設立相關機構的試驗,再到成立都市工務委員會,這些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應對霍亂疫情。公共衛生立法則是直接或間接地與預防及處理霍亂疫情有關。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嚴重的霍亂疫情直接或間接促進了相關立法、相關衛生管理機構、倫敦城市管理機構的試驗。
三、應對霍亂的城市水基礎設施建設
在法律保障下,英國開始建設治理霍亂等的公共設施。根據 40年代末以來的霍亂致病理論瘴氣說,需要徹底清潔城市,掃除產生瘴氣的源頭。雖然從現代科學來說,19世紀 30年代認為的霍亂人際傳播說不正確,霍亂由瘴氣產生與傳播并非事實,但是,歷史的有趣之處在于,這個看似錯誤的霍亂源于瘴氣說,卻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 19 世紀中葉開始的水治理工程,促進了大城市建設現代基礎設施,特別是與給排水有關的基礎設施建設。
通過供水與排水設施建設,從而解決霍亂產生與傳播的源頭,這種觀念是在實踐中逐漸確立起來的。英國在每次重大霍亂疫情后,都會成立專門的調查委員會,探究疫情緣由,尋找解決的途徑。這里主要運用第二次、第三次疫情后的調查報告資料,追溯霍亂與水治理要求的關聯。
英國第二次霍亂后的調查委員會認為,同類疾病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預防的,并且有理由相信,可以通過一般性和綜合性的衛生安排防止霍亂的蔓延。“我們認為,最近的經驗增加了我們先前對衛生設施效率的認識:在實行綜合衛生安排的情況下,有時避免了瘟疫的爆發。在沒有阻止其爆發的地方,疾病發作緩慢,在某些情況下突然被制止了。在勞動階級居住狀況進行實質性改善的地方,可以完全避免這種疾病,并且在進行了些許改善的情況下,疾病爆發的嚴重性和范圍較小,死亡率相對較低?!P于預防和緩解措施,我們認為我們有義務建議并在情況看來需要采取措施的情況下,加強對疾病的免疫力,這與對這些疾病的免疫力成正比措施已系統、迅速地生效。” 在 1854 年議會上院討論霍亂預防時,哈羅比(Harrowby)伯爵也承認,“有兩種觀點考慮這個問題。就是說,通過排水的方式提供了預防霍亂的永久性措施,以及適當的供水,他擔心這被不幸地忽視了”。
在第三次疫情后的調查中,“醫務委員會……自信地斷言,現有的下水道通常無法實現其主要目的。……此類措施也不應僅被視為防止霍亂入侵的安全措施,它們同樣適用于防止其他流行病的蔓延,例如持續發燒……遠比霍亂的周期性禍害更為嚴重”?!皩魜y房屋和地區的供水進行了化學和微觀研究,研究結果體現在科學委員會的報告中,而且到現在為止,自我供水的公司將需要更改其供水來源;眼下的事實表明,有必要嚴格執行《大都市水法》的規定,并要對這些規定在多大程度上足以確保提供給公眾的水的程度和衛生性進行檢驗。另外,廢除污水池(本身就是衛生上的好處)間接導致了另一種惡果?!薄皳碛?13萬人口的倫敦城,在 1853年的疫情比在 1849年疫情中的死亡率減少了 71%。調查認為,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空氣不潔程度因衛生改善而降低了?!?/p>
由此可見,調查結果大多肯定了城市給排水等設施的不足與霍亂存在一定的關聯,因此改善給排水是其中重要一環??梢哉f,疫情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排水設施的現代化改造,促進倫敦下水道系統的修建,這是首都的城市基礎設施工程不可或缺的部分。
倫敦從 19世紀初的以污水坑排污為主,到 19 世紀中葉建成非常先進的下水道基礎設施,經歷了大半個世紀的時間。
在 19 世紀倫敦的城市化進程中,居住與生活的擁擠有增無減,生活污水排放成為嚴重的問題。在排污設施方面,直到 19世紀初,倫敦并沒有什么現代的設施,主要依靠污水坑。污水坑是一種挖入地下的深深的圓柱形空間,外觀類似于水井,不過一般只有 2—3米深。污水坑一般用磚塊襯砌,用某種密封材質處理,上有木板覆蓋,有點類似今天的化糞池。歐洲城鎮污水坑的大規模建設大概始于 16 世紀左右。隨著城鎮擴大,廢水和糞便常常使街道陰溝滿溢,污水坑因此而建。一般由掏糞工人每天夜里清理盛放糞便的污水坑,用鏟子和運糞馬車運走;大約每 8—10年會對污水坑進行一次徹底的清理。到 19 世紀中葉,倫敦的排污主要依靠大約 20 萬個污水坑。由于污水池內的污物腐爛、氣體積聚,因此也有著火及爆炸事故發生,導致掏糞工人喪生。19 世紀以來的一些市政改善措施,對污水坑的建筑給出了規范和要求,即污水坑必須要用堅固的石頭和混凝土建造,而且清潔更加頻繁,每年要有 2—3 次徹底清潔;液態糞便則由糞便清潔器處理,變廢為寶,用來作為制造肥料的原料。
至于下水道系統,在19世紀初還處于雛形狀態,只有非常局部與分散的下水道。古羅馬時期的下水道技術與設施,早已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倫敦的現代下水道雛形大概是從 17世紀開始的。當時在覆蓋弗利特河(Fleet,也譯成艦隊河)和沃爾布魯克河(Walbrook)成為街道時,把河道的一部分用磚砌成了下水道,這就是磚頭砌成的下水道,而這兩條河就成為倫敦“消失了的河道”——暗河。從18 世紀中葉到 1856 年的快速擴增中,倫敦又建造了 100 多條這種局部下水道。這樣到 19 世紀中葉,即英國實現城市化的時代,首都倫敦大約有 360 條下水道。不過,那時的倫敦下水道狀況很差,維修不到位,排污效果不明顯。而且,“在過去的 15年中,建造了許多下水道;但是沒有權力強迫房主清除其房舍中的污水池”。因此,污水坑與粗糙的下水道共同構成了 19世紀上半葉倫敦主要的排污方式。
另一方面,倫敦的河流,包括泰晤士河,則充當了下水道的匯聚處。從 19 世紀早期起,泰晤士河實際上是一個敞開的下水道匯聚處,隨著各種生活與工商業污水的排入,泰晤士河逐漸發黑發臭,河岸兩邊是疾病(包括 3 次霍亂疫情)的重災區。然而,人類是很健忘的,第三次霍亂疫情過后,人們又回到了依然故我的狀態。對處理污水這樣不上大雅之堂的事宜,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去操心的。
只有市政工程技術人員極力推進下水道設施的建設。實際上,科技進步早就為倫敦下水道建設提供了技術上的支持。英格蘭西北部的港口城市利物浦,1848—1856 年期間在工程師約瑟夫·巴澤爾杰特(William Bazalgette)主持下建成了新式下水道。都市工務委員會在 1855 年成立后,就在 1856年 2月 8日要求巴澤爾杰特提交截流污水體系的計劃,以改善倫敦的排污狀況。他在 4 月 3 日和 5 月22 日就分別完成了泰晤士河兩岸排水基礎設施規劃報告。他建議建設幾條相互聯通的下水道。其中在兩處需要安裝特殊的抽水設備,把低處的污水提升,與地勢高處的污水合流,再借助重力流動。然而,1855—1858年擔任皇家工務委員會首席大臣(First Commissioner of Works)的本杰明·霍爾(Benjamin Hall)拒絕了。直到 1858 年夏天酷熱,泰晤士河發臭,獲名“大臭年”(Great Stink),此事成為下水道建設的催化劑。1858 年 8 月 2 日通過法案,確認都市工務委員會有權建立倫敦的現代下水道系統。都市工務委員會立即采納了約瑟夫·巴澤爾杰特的方案,建造 5條相互銜接的下水道,泰晤士河以北 3 條、以南 2 條。工程非常浩大:總計有 82 英里長的主要截流下水道,4 座巨型抽水站,還有河兩邊的出水口、兩個巨型蓄水池;此外,還有維護、修理、重建從原下水道委員會移交過來的 165 英里的下水道,這些工程能夠日處理 4 億加侖的污水。該項工程從 1859 年開始,到 1865 年完工時,共計挖掘了 400萬立方碼的泥土。1865年 4月 4日,威爾士親王主持下水道運行啟動儀式。
倫敦排水系統屬于大型水利工程,是城市基礎設施的現代化體現。倫敦下水道系統的建立,為大城市的公共衛生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倫敦從此基本告別了中世紀的污穢與臭味,一舉清除了“瘴氣”的源頭,也無形中阻斷了霍亂傳播的途徑。
與倫敦排污設施的建設同樣重要的,是倫敦供水的現代化步伐?;魜y流行也促進了供水設施的現代化建設。雖然當時解決供水僅僅是為了消除瘴氣,從而預防霍亂,“作為預防霍亂的一種方法,他認為沒有什么比持續供應清潔和健康的水更重要的了——不僅是為了個人清潔,還為了家庭使用。無論在哪里大量使用清潔和健康的水,都能夠控制這種疾病”?!皠诎5虏┦吭谏现芩哪蟼惗蒯t學會會議上的講話中,將霍亂的發生歸因于某些居民的飲用水中充滿了分解的動物物質?!覀兿M?,不久就采用某種有效手段為大都市提供純凈水,因為值得注意的是,霍亂疫情最嚴重的地區就是那些供應泰晤士河水的所在。如果現行制度繼續下去,衛生改革將是不完整的?!闭{查認為,供應倫敦的主要水源地泰晤士河、新河和利河的河水中的有機物質有相當的數量,其中的活物不僅在儲水設施中發現,在每一滴水中也有發現。倫敦使用的很多泵井供水的淺井中,也充滿了有機的不潔物質,有時明顯有下水道物質,有時有腐爛的蔬菜和動物氣味。
看起來疫病感染在空氣中還是在水中都可能滋生成長。通常,很難說出是哪種媒介可能是有毒發酵的主要場景。因為其中一項不潔通常意味著兩者不潔,并且在大都市里,霍亂嚴重肆虐的相當一部分地區,兩種污穢不相上下。但是,從整體上看影響倫敦霍亂地理分布的各種因素,似乎不可能懷疑這些影響是屬于水而不是空氣。
但是,根據現代科學研究,這種“歪打正著”確實有助于消除霍亂弧菌在水中的傳播。與排污工程較早成為市政工程不同,倫敦供水設施在19世紀基本上一直是私營的,直到1902年議會批準改用公共擁有制。
傳統上,倫敦人的飲用水有以下幾種:公共或私人水井,公共水箱——由郊區鋪來的管道供水,從水車購買。到 1655年,倫敦有 4家供水公司為那些有能力支付費用的人提供自來水;到 1700年有 6 個,到 1800年有 10個。直到霍亂猖獗的 19世紀中期,包括倫敦在內的英國大多數城市,供水仍然比較簡陋。城鎮居民用水主要有 4 種:井水,蓄水池水,自來水公司提供的管道水和泰晤士河水。在這方面,倫敦大大落后于同期英國其他城市。1840年英國就有城鎮控制供水,并建造新的、改進的自來水廠,然而倫敦在這方面仍然無所作為,與其他城鎮形成鮮明對比。
雖然霍亂與飲用水之間的關聯度還沒有被大多數人所接受,但是看得見的泰晤士河的污染狀況卻是不爭的事實,因為它畢竟是好多家供水公司的取水口所在。所以,議會通過相關立法,督促供水公司提供清潔用水,包括取水口遷移到泰晤士河的上游,包括水的過濾等。因此,倫敦供水基礎設施的建設,是在政府指導、私人建造的形式下完成的。
為了應對 19世紀倫敦人口和空間發展,倫敦的自來水公司進行了持續投資——鋪設管道以擴展其網絡并增加水庫容量——這意味著倫敦逐漸減少對不斷惡化的水井的供水。1800 年,倫敦大多數家庭收到的低壓未經過濾的水都是間歇性輸送的,其中許多依靠公用泵井。到 1900 年,自來水公司連續不斷地向幾乎整個城市輸送高壓飲用水。
19 世紀 30 年代和 40 年代初期,倫敦的大多數自來水公司投資于濾網過濾器,沉降水庫和移動進水口,以改善現有水源的水質。到 1848年,在泰晤士河以北運營的所有自來水公司要么投資于砂濾,要么將進水口移至上游,并建造了大型沉淀池。在 1848—1849 年的霍亂流行病中,唯一霍亂死亡率高于 1% 的地區在泰晤士河以南。約翰·斯諾發現,薩瑟克和沃克斯豪爾的供應地區的霍亂發病率高于朗伯斯的地區,這佐證了他的霍亂可以通過糞水途徑傳播而不是由瘴氣引起的想法。
1852 年實施第一部專門針對水質的立法《大都市水法》。它要求所有自來水公司從泰晤士河或利河取水,將其取水口移至潮汐河灘以上,并實施砂濾。東倫敦公司已將進水口移至上游,建設了蓄水庫和砂濾。1866 年,倫敦霍亂死亡者大部分集中在東倫敦公司的供水區域,最終說服了威廉·法爾(William Farr)下令禁止飲用沒有煮沸過的水,從而遏制了霍亂在倫敦東區的傳播。另外,為應對1866 年的疫情,東倫敦公司將其利河的取水口進一步向上游遷移,增加了泰晤士河水的補給,并建造了新的過濾廠。
1889 年,倫敦郡成立后,倫敦郡議會供水委員會主席狄金森(W.H. Dickinson)提出由倫敦郡議會購買自來水公司,也沒有成功。1897 年 5 月 1 日組成皇家供水委員會(Royal Commission on WaterSupply),1899 年 12 月發表了報告。結論是公共水務部門可以采取協調一致的行動以及有利于納稅人的經濟方式,來解決倫敦未來的水需求,建議成立一個 30 人的水務委員會(Metropolitan WaterBoard)負責倫敦水的購買和管理工作。經過議會立法,于 1903年 4月,大都市水務局成立。
這樣,19 世紀由防治霍亂等疫病為出發點的倫敦城市基礎設施,特別是給排水設施的建設,為倫敦創造了一個地下的下水道管網系統,建立了從私營到市營的自來水體系,為大都市急劇增長的空間與人口奠定了堅實的生活基礎,讓人們擺脫骯臟與疫病的環境,也由此切斷了霍亂傳播的渠道。
四、倫敦應對霍亂的啟示
19世紀霍亂對倫敦的沖擊巨大,迫使倫敦逐漸正視水的衛生問題。雖然時人對霍亂發病與傳播方式認知錯誤——從人際傳播到瘴氣理論,但錯誤的認知卻陰差陽錯得出了正確的結論:建設與改善大都市的排水與供水狀況。雖然原意是消除產生瘴氣的源頭,但卻無意中消除了霍亂弧菌的傳播渠道,實際上有效消滅了霍亂在倫敦再度爆發的可能性。倫敦通過立法途徑,提供進行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機構與權力,無疑給后人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第一,人口密度與疫情存在一定的關聯,因此改善居住環境,降低城鎮人口擁擠,從而阻止瘟疫爆發不失為一個有效的途徑。例如,1851年人口普查時,倫敦面積為 78 029英畝,人口密度平均為每英畝 30 人;郊區的劉易斯舍姆只有 2 人,漢普斯特德 5 人,在 1853—1854 年疫情中,兩者每萬人霍亂死亡率分別是 22 人和 12 人,1849 年的相應數字是每萬人 30 人和 8 人;而在最擁擠的圣盧克、斯特蘭德,人口密度達到了每英畝 246 和 256 人,相應的死亡率分別為每萬人 10 人和 22 人,1849 年時則為每萬人 34人和 35人。19世紀中后期,倫敦慈善家們的模范住房建設、都市工務委員會、倫敦郡議會在拆除貧民窟,建設健康衛生的工人階級住宅方面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減少疫病的發生。
第二,英國式治理霍亂采用法治的方式。在 1831—1866 年的 4 次霍亂疫情中,英國政府往往采用議會立法的形式,來制定應對疫情的措施與機制。19 世紀中期的幾次公共衛生立法,背后都有霍亂的影子。雖然霍亂并非是公共衛生立法的唯一原由,但卻是一個重要因素。在衛生方面的機構設置,從臨時性的中央衛生委員會,到衛生總會,再到最后設立地方衛生委員會、城鎮區等,都是由立法來授權的。倫敦的政府機構,特別是都市工務委員會的確立,在治理倫敦水環境方面功不可沒。而都市工務委員會的誕生,也是通過議會立法來完成的。這些機構誕生后,在治理霍亂疫情時,不管是 30 年代的“隔離模式”,還是40—50年代的“大掃除、大清潔”模式,都是由議會立法授權的。都市工務委員會進行下水道建設的權力、資金來源,也無一例外經由議會授權。倫敦供水雖然在整個19世紀都是私營的,但通過全國性或針對倫敦的立法,也確保了倫敦的供水的改善,包括 1847年和 1863年的全國性的《供水工程條件》,以及針對倫敦的1852年、1871年和1897年的幾部《首都水法》,對當時供水的水質、水量、水價做出規范,并規范對自來水公司的監管;最后以《1902年首都水法》確立了自來水的市營機制。
第三,用治理水的方式應對霍亂疫情效果明顯。19世紀倫敦的霍亂疫情共有 4次,其中第二次和第三次疫情比較嚴重,死亡人數都在萬人以上。前三次霍亂疫情發生時,倫敦的給排水設施還沒有建設起來,只是有的管道自來水通過了砂濾,但大多數人的用水仍然是未處理過的水。至于排水,這個階段還是依賴傳統的污水坑與粗糙的下水道。在 50年代開始修建新式下水道后,霍亂的傳播明顯受到遏制。1866 年的第四次霍亂發生地,恰恰是下水道還沒有修好的倫敦東區。而且,在要求大家喝煮沸過的水之后,疫情很快得到控制。在倫敦下水道設施與供水口遷移到泰晤士河上游等一系列措施之后,倫敦再也沒有受到霍亂的襲擊。由此可見,倫敦水治理有效地遏制了霍亂的爆發。
第四,始終在經驗中求實的英國傳統發揮了作用。每當重大社會問題(包括瘟疫)發生時,英國都會組織調查活動,或者是個人的行為,或者是政府的安排,旨在為決策提供參考。例如在第一次霍亂疫情后,在英國濟貧工作中聲名卓著的查德威克利用工作便利,調查疾病與周圍環境的關系,最后在《大不列顛勞動人口衛生狀況調查報告》中用翔實的資料羅列了英國城鎮存在的不衛生狀況。接著 1844年議會批準成立城鎮衛生協會(Town Health Association),并正式委任查德威克調查城鎮衛生狀況,這就是《調查委員會關于大城鎮人口密集地區狀況的首份報告》。在第二次、第三次霍亂疫情結束后,也先后組織了調查委員會,發布了調查報告。這種求實的傳統對應對疫情起了一定的作用。雖然在調查中也存在著不夠科學的問題,如否認了約翰·斯諾在寬街用死亡地圖形式展現的霍亂由水傳播的可能性,而堅持認為瘴氣傳播,但是,后續的水治理行為卻在事實上阻斷了霍亂的傳播,從而解決了倫敦的霍亂問題。
[責任編輯馬麗敏]
Cholera Epidemic and the Modernization of Londons WaterInfrastructure in the 19th Century
LU Wei-fang, YU Zhi-qiao
Abstract:Britain suffered four serious cholera epidemics in the 19th century, in which 37,000 people died inLondon alone. This new type of cholera posed a challenge to British society. The British first identified interpersonal transmission as the route of cholera transmission. Later they became convinced of the miasma theorybut disagreed with Snowes view of waterborne transmission. The British relied on parliamentary legislativemeans, passed laws and established organisations to authorise measures. From the“quarantine”in the 1830sto isolate healthy people from the sick, to the“clean-up”during 1840s and 1850s to remove rubbish, buildsewers, remove sewage and regulate plumbing, all these measures helped to stop the spread of Vibrio cholerae.Thus the cholera epidemic in Britain thus provided some impetus for the modernization of water supply anddrainage infrastructure.
Key words: 19th century, cholera, London, legislation, infrastruc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