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汗青的詩

趙汗青

北京劇院之夜

夜色在戲子的呼吸中，喘出一層層

經折裝的肋骨。比鋼筋

更吸引蝴蝶巢居的建筑，讓綺麗的人生

長出陣陣新鮮的絞絲旁，宛若每晚七點半

就準時通電的紫藤花。行走中

我被調制成一杯，燈光和月光兌成的雞尾酒

在HighC的度數里，攪拌沉睡的冰塊四重奏

吊燈巍峨的產房，適合降臨一切

曲折如堵車長街的命運。水蛇腰的青春

束著最緊身的死亡，沿黃昏的胎盤

順滑地流進旁觀者的琺瑯望遠鏡中。看：

媚艷的母親在子時夜奔，貧血的養子

熬好比內臟更苦的湯藥，為雙數的世紀補氣

而我掏出比毒酒更難偷渡的鴛鴦奶茶

在語言不通的王子茶話會上，啜一口多舛的

風雨燒仙草

兩小時，足夠音樂的瓜子皮

在我體內長成一棵新的故事樹

我撕下它多汁的葉子，用這千金一票

向最會即興的舞者，賒一場令人流淚的春宵

氣溫帶著體溫一起枯萎，我急需你

早已粉碎成沙礫的愛，為我過于光滑的身體

炭中送雪。我在新的黑夜里疾走

垂著一雙偷情歸來的眼睛

皚皚秋聲再次覆蓋了我

卡米耶·克洛代爾致薄命司代理人

我需要敲門嗎，先生？

畢竟，薄命和你一樣，都是我

宿命的雅努斯。區別僅限于

一張臉十八歲，一張臉八十歲

那我就不客套了。茶呢？

孟婆湯太難喝了。讓我想到了

羅丹最饞的他老姘頭熬的洋蔥湯

三杯下肚，前世還像

我的沙恭達羅一樣線條分明。如此偽劣

她定是又在里面放了兩雙她私藏四十年的

羅丹的臭襪子。總之……哦，救命！

我急需用你的千紅一窟漱漱口

老嫗記憶雖衰，也有幾分燙嘴的陽間故事

可與你硌牙的好茶交換：

男人的名字叫八月。半秋不夏

用終生扯淡的姿勢，劈著裂胯的橫叉

腳踏兩船燦爛與衰颯

我常帶他逛巴黎下等妓院，為發癢的刻刀

遴選最逼真的維納斯。但有些事

對他而言，是比骨相更蒙昧的一無所知

我卻能用疼痛的虎口丈量——

女神多囊的卵巢里，死去的夢

比死胎更多。累累秋月綴滿少女的腹腔

是我在為夜色身懷六甲

貴國老鴇曾說，哪個男人不偷腥呢？

膚淺。我的男人，只好鯡魚罐頭般的婦人

制成鯡魚抱枕，把在懷里

把我的十只流浪貓，熏得從良了九只

他是泥土中的唯美暴君，枕席上的逐臭之夫

扈樗葉與稗種兮，紉魚腥草以為佩

戀人是一種后背。可以長出翅膀

或指指點點。我是他肩上的歐律狄刻

他用回頭，將我火化成一場腳下的

鵝毛大雪。好讓他撫著空洞的脊背

與登堂入室的新虱子

接吻為戲

此生第二大遺憾是

陽壽正常，沒能死在此人前面

不，不，不是愧入貴司。而是

沒法讓大師知道，生前為你作娼的報應是

死后還要為你作倀。最大的遺憾還是

比貓少八條命。以至我只能為藝術

犧牲一次

季夏即事

比汽水喧囂的蟬聲澆滿綠漸層的樹冠

向著大地瘦削如小腹的平底鍋，翻滾出一頁頁

清透的糖。到了季夏，滔滔的都變成了深深

譬如我身上比八月日影

更短的水手裙，涂滿與光合作用

竊玉偷香的罪證。它的膚色泄露了一個

比草蛇灰線還芊綿的機密：我在裙底

偷偷藏了，最后一只色而不淫的夏天

不合時宜地穿過一群，隨音樂舞動的老太太

如一片剛摘下的葉脈書簽，橫插進

百衲本古籍常年無人問津的腰帶

碧藍如海水的空氣里，她們像章法桀驁的

章魚和梭子蟹。僵硬松軟成一座

被常年漏雨泡發的圖書館

不愛的事物都有點像黃昏。秋天、衰老

和舌頭扭股兒糖的流心月餅。白晝一天天剪短

自己風光瀲滟的長發，讓這個名字

踩著分針與秒針助跑，跳成我身上

一攤攤不均的麥芽糖。悄悄地

我腿細成一雙春天就落葉的樹，慚愧地踏過

腳下茂密的時間

陽光比每個夜晚的我

都更放蕩冶游。從油油的水草，一節節地

脫胎成目光粼粼的金魚。它們魚鰭太短

短到遮不住一顆，光陰累累的色斑

歲月山賊夾著成捆的畫像，在罪狀林立中流竄

潛逃進飛鳥如休止符的遠山。山這邊，我對

童年夏天的記憶，遠遠清晰過

對童年夏天里的人

風之畫員寫意

被風翻開，戀人的《語言學綱要》

第一章便是：人稱“你”的特殊用法

她叫我畫工，我叫他詩人

愛情的本質是儲錢罐。把野草般的雙音節

從千萬座舌尖山丘上摘下

對準肋骨縫，學流星向宇宙投幣

哐當哐當，十級心跳都顛簸不掉

詠一條舞姬，或畫一把琴伎

都是因為，年老色衰的絲絲膩

已無法滿足好色少女以眼為鏡的積習

照一根弦，照見我頭上假發堆疊

如結果的烏云。貌若神女

枝繁葉茂的靈暈，從鬢邊升起

裁一行字，偷師用筆女扮男裝的秘訣。勾引得

直男為我盡折腰。我固定畫，用的都是他們

彎成曲別針的脊梁

她是失足的燕子，在燭臺間

金戈鐵馬。而像我這樣的臨摹者

則用夜色洗筆，把雪地般的情書越涂越黑

涂成刺客出工時的錦衣。用爬山虎的腳法

溜過矮墻，偷拍下這張三百年前的

月下情人

解開夏天的粽子葉，再解開

只可平胸不可平天下的縞素。露出

我把心臟長成了一顆四居室的繭

比比干更機巧的構造。開竅的標志是

蝴蝶陣陣，蕩成模特頭飾上的秋千

自畫像是留給人煙的遺詔

我帶走了春江，留下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