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憲
半年前,母親在醫院換了個髖關節,這是個大手術。我們知悉,九十多歲的老人手術全麻,風險巨大。母親進入醫院時就對我們說:“你們做任何決定前,必須告訴我。”我們奉命,問她是否開刀,母親就一個字:“開。”她懂的,不開刀,以后生活質量為零。
母親術后兩個月不到,開始走路,硬撐著站立起來,手扶一輛助步車。先在小小的屋子里走,之后走到外面的樓道。先走一大圈,接著走兩大圈。三個月后,走到了四大圈。走路從停頓到連貫,速度從緩慢到標準,臉色慢慢由蒼白轉紅潤。
一次午后在樓道散步時,我和母親走過一間雙人病房。見房中兩位老人,在門內借助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你爬上去,我下來;我爬上去,你下來。他們用手奮力趴著門縫,呼叫。要破門而出,門卻被外面的一根繩索牢牢綁定。
母親見了,忙說:“快叫人去啊!”護士飛奔而來。我們才了解到,是護工被兩位老人折騰得一宿未睡,中午睡了一會兒,又擔心兩位老人出門發生意外,干脆用白繩系緊門把,固定住,以求“安保”,結果卻睡過了點。
門開了,兩位老人圍著母親,向“大姐”傾訴委屈。母親這一刻,儼然成了救世英雄。
春天來了,母親扶著助步車,可以從三樓樓道走到樓下花園。
那天我和母親款款閑行,迎面見一個也扶助步車的人,看上去很儒雅,戴一副寬邊玳瑁眼鏡,母親對我低語,充滿敬意:“那是李教授。”幾年前的一次中風讓他倒下了,現在他能夠站起來,一步步慢節奏地走路,從樓上走到花園。
李教授移步到我們面前,向母親微笑著說:“大姐,你走得比我好。我要學習。”母親笑如春花:“你也走得好,比我穩。”
走過去,母親對我說:“你一定猜不出李教授的年齡。”我是沒猜出,李教授一頭沒摻幾絲白發的黑發誤導了我。“他也剛過90歲呢,當然,是虛歲——還是小弟弟。”母親有點倚老賣老。
我記住了這個溫馨美好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