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川北藻雪

瀑布廣場

水起立。廣場稍動心思

盆栽就羞紅了臉

玄武巖上出發，瀑布，是另一條霸王河

秀美舒緩，恢弘，壯麗

它敞開自己

從曲折滯澀，枯竭斷流，也從長久蟄伏中抬頭

一大段一大段，飛珠灑玉

集寧上空，嬉戲漫步的人群頭頂

仿佛整日念叨福音書

這高處奔騰的清流

像一面閃耀的鏡子，寧馨，潤澤

再一次，人們清澈中認出了自己

柏頌

風壓下來：這不愧為時間啊

去皮，刮骨，又橫生枝節

“而傷口否決成為它的供品”

在樹下，驛馬雙蹄亂拍

按照荒草的授意

一個涂滿滄桑，內心有了裂紋之人

就是時間的叛徒

林子里的松鼠卻不這樣想

它養漂亮的尾巴，從來拖時光的后腿

離亂之人，也不

他們的淚水同樣飽含另一顆樹脂

后來，你慶幸著這樣一些巨柏

居高崗，提一柄戟叉

須眉泛動，呼出一腔慈悲

看云的人

坐在窗前，他的頭一再低過窗框

玻璃后面緩緩移動

像天空不斷撥過的游標卡尺

白云蒼狗蟲蟻眾生，甚至軀體里時時爬出的疾病

或重或輕，或深或淺

都在他的禿筆下一一滑落

他量過的文字，有的成為星辰

有的散發稻香，埋進深處的種子

無一例外，都在昨夜的風中破土而出

看云的人在方塊字里放牧，融進云層

他是自己的天氣。被云塊切割，像刪改的橡皮泥

自己越來越小，打磨過的天空卻愈發明亮

看云的人住在看云樓，他騎鶴而去

那么快，一群云抱著淚水緊隨其后

誰知道，背地里它們會不會和天空翻臉

祈禱

這是一間黑屋子

她藏起光，回到神的居所

在那里，神披枝散葉

她祈禱，一棵樹的綠蔭覆蓋她

星子微茫，疼痛和呻吟緩緩上升

似乎，天空接走了苦孩子

11病室

忽而坐起，忽而躺下

仿佛一大串把柄

無端地被人捏著，又釋放

她是病歷書上甄別的一種痛

她活著：冷熱自知

像住院部外面，漂移的氣候

不定期

從天空投下冰雹和陰影

——她深陷在石頭的重壓里

差一點，那些結石

棱角，就要撐破薄薄的皮囊

她活著：不聲不響

一頭獅子瞬間成為一個污點證人

途中

天使不會這樣

步出叢林的老虎也不會這樣

她著長裙

包裹身段，也捂牢話語

“巫置身人間

魅和危險像孿生姐妹”

她穿過撫琴路

甩過幾多人，裙子一清二楚

她像波浪回涌，被多少過往孤立

斑馬線似乎遮遮掩掩

風從不糊涂

只是，太執念那顆黑痣

看起來，她的寂寞

涂著一層高傲的狡黠

湖

那些波浪打磨的事物

云塊，蘆葦，點水雀，以及筆觸堅硬

懷柔的樹，欲生欲死

在水里，大都學會了坐忘

一尾枯黃里看過去

散在濕地，這些大小不一的壇子

像一位世事浸過的婦人

“分割后的黃金，藏起眩暈”

我們挽手而過，星子卻從草木

透出漣漪，再無枝蔓，也很少牽絆

那些窖藏過的紅暈，掉轉頭

一抹又一抹，仿佛初戀的小慌亂

臘梅引

臘梅在山寺綻放，也在

深谷幽幽吐芳

元日黃昏，一群女人坐擁梅林

清露，殘葉

輕易地就俯下身來，在襟前，發髻

也在她們翻手為云的指尖

滴香認主，這些前世打不散的冤家

只有裹在蕾中的，去向不明

他和她相見歡就是這個情形

那已經是去日的兩朵花

他們還否相遇，風按下不表

那只是時間，結下的另一朵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