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傳承人成馥泉的剪紙藝術研究

摘? 要：剪紙是民間美術最基礎的藝術種類，雖易學，卻難精。成馥泉在其教學生涯中利用業余時間自學剪紙，一絲不茍，日耕不輟，成就了她獨特的剪紙藝術。成馥泉的剪紙藝術在技法上精益求精，在主題內容彰顯人文底蘊，在藝術境界上追求平淡天真，正如其網名“澄泉”一般清透純粹。

關鍵詞：成馥泉;剪紙藝術;文氣;平淡天真

很早就聽說通山剪紙在2015年被咸寧市人民政府列入第四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目錄。但筆者一直沒見過真正的通山剪紙作品。2020年10月28日，筆者在參觀通山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時，于大量國家級非遺通山木雕作品的陳列中，意外發現在那大面積質樸、渾拙的木雕作品之外，幾幅清新別致的藍色剪紙作品幽然玉立在一處并不起眼的展廳角落。

仿佛一股清流沁入心間。眼前這幾幅剪紙作品尺寸不大，題材以花碗（如圖1）或瓶為主，紙材是藍色的宣紙，看多了大紅剪紙，這種既不艷俗又不渾濁的藍色頓時令人耳目一新，也很自然就讓人聯想到中國瓷器里面的傳統青花。青花是我很喜歡的一種瓷器類型，它既樸素又不顯單調，它既鮮明又不艷俗，整體造型簡潔流暢而富于變化。盡管剪紙作品只呈現平面效果，但其穩定沉著而鮮明的色彩以及簡潔造型，再加上它那種濃烈的刀味紙感效果，仍然強烈地吸引到了我。其鈴印“澄泉”二字，更是把我的思緒帶進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從小在大山區長大，我對“泉”自然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童年走山路時，于山腰拐彎處，聽見山泉那細細的流水聲，沿聲尋去，只見她清澈透明，悠然自適，汩汩流淌。我總要捧上一口泉水解解渴，那種清涼細潤的口感，頓時讓你神清氣爽，就連長途跋涉后溢滿全身的那種腿部腫脹倦怠都可以被這山泉的清幽細軟完全消解。幾十年過去，當我走上美術史理論教學的這條灰色之路以后，我又對“泉”又多了一份理想美的記憶，《泉》是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美學理論家和教育家安格爾自1820年開始構思，經30余年至1856年才完成的新古典主義繪畫的巔峰之作。單看此幅畫作產生的時間經歷就足以讓我們對這位新古典主義畫家精益求精的繪畫態度刮目相看;在畫作與觀者“相遇”之后，《泉》以一種不易被普羅大眾所覺察的完美構圖，讓不計其數的觀者成為它的忠實粉絲。就連格式塔心理學美學的后期代表魯道夫·阿恩海姆，也于一個世紀后在《藝術與視知覺》中花了5頁的篇幅對《泉》的構圖展開了精細剖析。2018年，南京藝術學院博士后李森又對安格爾的《泉》進行了圖形學意義的解讀，對《泉》中的人物、造型、背景等因素進行了歷史性的挖掘和創作方面的回溯，試圖把安格爾當初創作《泉》時的真實而微妙的心理活動呈現給觀者。無論魯道夫·阿恩海姆還是李森又或是普羅大眾對《泉》的關注，都離不開安格爾在藝術追求中孜孜以求，追求至臻完美境界的藝術態度。現在，我抹去藝術史的重重煙霧，回看眼前的“澄泉”，這幾幅青花的創作者會不會也是一位追求至臻至美的剪紙藝人呢？若作者追求的境界不是要比一般的泉水更加清澈和純粹，“澄泉”二字又當作何解釋呢？

正當我還沉浸在對“澄泉”意義的遐想時，女畫家孟清來電告訴我，她為我引薦的剪紙藝人已經到達她的畫室。我急切地趕到孟清畫室，只見剪紙藝人盤著發髻，面帶微笑，身著棕色休閑長背心，舉止溫婉，說話輕言細語，言語謙遜低調。她的身后懸掛著一張表現毛澤東的大紅色剪紙作品，桌上是剪紙作品收藏夾和一些尺寸較大的紙卷（如圖2）。

據剪紙藝人自己介紹，她叫成馥泉，退休前是通山縣九宮山鎮中學的語文老師，小時候父親編織竹簍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姐姐的工作也與刻章有關，而國家級非遺通山木雕的傳承人成希正是自己的堂侄。成馥泉老師對剪紙藝術的熱愛已有幾十年，真正結緣剪紙源于學校開展藝術比賽活動。當時一位同事的剪紙引起了她的關注，而這位同事的父親也很會剪紙。自從那時起，成老師就被剪紙的藝術魅力深深吸引，同事熱心地為她找來一本剪紙書籍，供成老師參考學習。之后，語文老師成馥泉就大量自購剪紙書籍，充分利用工作之余，勤奮練習，日耕不輟，走上了一條剪紙的自學之路。自學剪紙小有名氣之后，學校還為成老師安排了四個班的美術課，一個班的語文和四個班的美術課成了成馥泉老師的工作日常。在通山舉辦建國60周年書畫詩詞藝術大展之際，成馥泉老師帶領自己的學生參加了這次活動，成老師獲得詩詞大賽一等獎，她指導的學生剪紙作品獲得三等獎。孟老師告訴我：因為精通詩詞，成馥泉老師還享有“通山李清照”的美譽。

打開成馥泉老師的剪紙作品收藏夾，一幅幅獨具匠心的剪紙作品展現在眼前。《情思若水 文筆如云》（如圖3）是成老師為通山作家舒思文創作剪紙作品時所賦予的特殊文化符號，作家的名“思文”二字在此剪紙作品中被“打開”并予以內涵式延展，一條圍巾、幾枝竹葉以及不急不慢、從容鎮定的人物神態烘托出被創作者舒思文的詩書文氣。《守望木棉花》中的人物氣質一如木棉，紅艷而不媚俗，英氣而不失溫婉，旗袍服飾的巧妙運用更是襯托出通山作協主席倪霞兒特有的精神氣質。這兩幅人物剪紙作品所用藏青色不溫不火，恰到好處地沉淀出中國文人的精神氣派。

“剪紙是個框，各種元素往里裝。”談及剪紙作品的創作，成老師毫無保留地分享了她獨有的創作經驗，不管是人物肖像、十二生肖、花鳥蟲魚還是花瓶靜物，成老師的經驗是：平時注意搜集各種視覺藝術中自己喜歡的物象外形，并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剪紙創作時根據內容主題在腦海里提取那些適合主題表達的外形，再結合剪紙特有的藝術語言，如月牙形、鋸齒形、柳葉形、星形、水滴形、瓜子形、直線、弧線等等進行剪紙作品內部的裝飾設計。成老師強調，剪紙內部的紋樣裝飾必須遵循自然物象本身的結構和紋理去設計，這樣設計出的剪紙作品，既符合自然物象的特征，又有自己的獨創性。談及創造性，成馥泉老師認為，剪紙的設計創造還可以邊做邊看，這對于那些事先不打底稿、拿著剪刀直接開剪的制作者特別適合。這讓我想起美國“行動畫派”進行藝術創作時那種對繪畫效果偶然性的藝術態度，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所繪作品最后會以一種什么效果呈現在觀者面前，他們似乎也不關注這些，他們更關注繪畫作為一種行動過程的本身。相比較而言，成馥泉老師的剪紙創作雖然同樣享受“剪”的過程，但是剪紙成品的最終效果仍然是創作者十分看重的，它必須符合剪紙創作者自身的審美理念，符合剪紙審美的共通規律，例如剪紙線條“圓如秋月”“尖如麥芒”“方如青磚”“細如胡須”等;再如剪紙陽紋“線線相連”，剪紙陰紋“線線相斷”;構圖造型圖案化，形象夸張簡潔而富有節奏美感，色彩單純明快，刀法穩準巧等。

成馥泉老師的剪紙作品題材廣泛，不僅涉及人物肖像、十二生肖、花鳥蟲魚、花瓶靜物，還涉獵到中國書法。當舉止溫婉、謙遜低調的成老師展開她多年前親手制作的剪紙作品毛澤東七律《長征》（如圖4）時，創作者骨子里隱含的那種對英雄的敬仰和自身的浪漫之志氣自然散發，這也是一幅曾得過一等獎的書法剪紙作品。我們幾個姐妹連連贊嘆，簇擁在成老師的周圍，都要求成老師現場手把手地教，恨不得她在分秒之間就將她的絕技全部賜給我們。成老師先分享了她總結的“三剪刀”剪“喜”字的經驗，在我們基本掌握這種方法后，又教我們幾個姐妹學剪“春”字。第一次剪“春”字，我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被動地跟著成老師一筆一劃地完成了“春”的制作，待到我們打開這個“春”字時，才發現這是一個可以“站”起來的“春”字，這不是“立春”之意嗎？這又一次刷新了我對剪紙藝術的理解，在印象中，剪紙是一種平面的藝術，它無立體感可言。然而，現在，這個“春”字卻穩穩地站立在我們眼前。想想其中的原理也并不難啊，為什么我們平時就從未這樣想過呢？一張只有二維平面的紅紙，通過剪紙人的巧妙構思和制作，變成了立體效果的剪紙作品。這又讓我想起享譽世界的立體主義大師畢加索，他當初是對繪畫中傳統的形體表現進行“革命”，徹底摧毀了古典主義傳統中的形體觀念，在“現代藝術之父”塞尚探索的基礎上，創作出立體主義的開山之作《亞威農的少女們》，現代主義美術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剪紙作為一種普通人心目中的平面藝術能夠“站立”起來，離不開中華剪紙藝人勇于創新的人生態度和源源不斷的創新能力，這與現代派畫家敢于革新的精神真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并不敢斷言立體剪紙是成馥泉老師的首創，但是這種別出心裁的設計的的確確讓大家對中國書法剪紙又多了一層新的認識，中國書法中對稱的文字還有很多，值得我們探索的書法剪紙空間將是無限的。

在成馥泉老師耐心的指導下，我們理解了三剪刀剪出“雙喜”的方法，也基本掌握了立體“春”字的剪法步驟。之后，成老師又以雙“喜”為例，邊示范邊告訴我們：只要抓住了大的外形，里面的花紋可以自己邊剪邊觀察，剪幾剪子就打開看看，不斷豐富作品內部的剪紙元素，不斷改進，直至自己滿意為止。“學習剪紙的人，一定要重視對符號元素的反復練習，這些剪紙元素就好比書法中的筆畫訓練一樣重要，是剪紙藝術最重要的基本功。”成老師一邊說，一邊對每個剪紙元素的細節反復審視，看了又看，修了又修，但凡一絲不滿意，絕不停下手中的剪刀。反倒是我這個拿剪刀不多的人，只是幾下子把老師的方法步驟學到后，也不檢查，便很容易滿足地放下了剪刀。我想：成老師那種一絲不茍、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匠心品質正是老師與我在剪紙方面的天壤之別吧！

在不斷欣賞陳老師作品時，我意外地發現成馥泉老師的剪紙作品夾中出現了上午在通山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見過的那種我特別喜歡的青花風格的剪紙作品。啊！難道成馥泉老師正是“澄泉”？我打開手機，和成老師一起翻看我在通山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拍攝的那些青花剪紙作品，成老師告訴我：這些正是自己的作品，而“澄泉”是她的網名。成老師還詢問我：“有幾幅作品掛在那里？”看來，成馥泉老師對自己的作品展示在非物質文化中心也并不很關心，這與成老師對剪紙作品精細度精益求精的態度形成截然對比，真是“匠心”專注啊！女畫家孟清告訴我：成馥泉正是咸寧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通山剪紙的傳承人。

還在我們盡情分享成老師的剪紙藝術時，外屋突然傳來孟清妹妹的聲音：“開飯啦！開飯啦！”

香噴噴的飯菜充盈著通山人的盛情，我們不僅吃上了孟清妹妹制作的二面焦黃又噴香的通山煎魚，還吃到了咸寧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通山剪紙傳承人成馥泉親手制作的通山包坨，放進嘴里，只覺得又嫩又滑、又細又軟，但成老師卻仍然說：自己的通山包坨做得還不夠好，以后還得努力改進。我不得不嘆服：“通山的李清照”作為咸寧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通山剪紙的傳承人，對外淡泊名利，內心卻嚴謹精致、完美純粹，對待生活和藝術都秉持著精益求精的態度。她用匠心沉淀出了平淡天真的“澄泉之境”。

作者簡介：向宏年，碩士，湖北科技學院副教授。

基金項目：本文系湖北省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鄂南文化研究中心2019年鄂南文化研究專項“以剪紙為路徑的鄂南非遺‘活態傳承研究”（2020XZ19）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