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美國系統性種族主義的表現和黑人平權運動

何曉茵

摘要：當前美國社會正面臨一場由種族主義所引發的社會危機，以“弗洛伊德之死”事件為導火索，美國多地爆發了大規模的抗議示威。國際上也引發了諸多國家反種族主義的平權活動。美國后種族時代神話的幻滅使人們清晰地意識到種族主義依舊是美國社會的痼疾。新世紀的種族主義是系統性的，它滲透在復雜的、相互聯系又相互依賴的社會網絡、組織制度中，潛藏在人們的意識，價值觀念中，根深蒂固。本文通過介紹近十年美國系統性種族主義的表現，利用系統性種族主義理論分析其構成要素，并回顧了此間黑人的平權運動及走向。

關鍵詞：美國 系統性種族主義 平權運動

一、近十年美國種族主義現狀

（一）奧巴馬執政時期的種族主義表現

進入21世紀種族隔離和歧視早已被明令禁止，美國少數族裔在政治、經濟、教育和住房等方面的條件有所改善，民眾對種族問題的認識也也不斷提高。2008年具有非洲裔血統的奧巴馬成功當選美國總統，有評論認為種族大業已經完成后，美國進入了后種族時代。然而事實上，奧馬當選事件本身并未在結構上對美國種族問題產生良性影響。奧巴馬政府執政期間，經濟政策未能惠及黑人群體，白人與黑人的貧富差距不斷拉大，貧困率，失業率居高不下，黑人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愈演愈烈，使得種族關系日益緊張。接二連三的警察暴力執法事件正是種族矛盾激化的表現。

2014年7月17日，紐約斯塔滕島黑人中年男子艾瑞克加納因抱怨白人警察騷擾而被后者抬住脖子致死。2014年8月9日中午，18歲的黑人青年邁克·布朗在走出一家便利店時，遭一名白人警員射擊打傷，布朗受傷后高舉雙手顯示自己并無武器，但仍遭警員連開12槍擊斃。當地警方在事后的調查報告中稱，邁克·布朗對便利店實施了“嚴重的武裝搶劫”，涉事警員也因此被法院判決免予起訴。7月7日，在一場示威抗議活動中，5名白人警員被黑人槍手邁卡·約翰遜開槍射殺。布朗死于警察暴力執法的事件更是掀起了反抗美國執法體系中種族主義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運動。事實上，2013年非裔美國人抗議警察暴為執法的網絡運動就開始了。此后美國共爆發了大大小小數千場“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游行示威。2016年7月，美國又接連發生了三起與種族矛盾有關的槍擊事件。2016年7月6日，非裔男子菲蘭多·卡斯蒂利亞在回家路上因車尾燈損壞被明尼蘇達州警方攔下，在伸手取證件時，被警察開槍射殺。讓民眾不平的是，這些涉案警察幾乎都沒有受到法律的懲罰，稍微嚴重一點的就是撤銷其警察職務。

（二）特朗普執政時期的種族主義表現

2016年特朗普當選總統之后“白人至上主義”運動不斷抬頭，進一步激化了美國種族對立的情緒。白人至上主義是美國社會長期存在的一種白人種族主義意識形態，主張白人族裔優越于其他族裔，白人的利益高于其他有色人種的利益，要求維護白人在美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中的主導地位。特朗普執政期間“白人至上主義”引發的各類種族沖突數量增多，程度加劇。2017年8月11日，白人至上主義團體在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集會時與反示威活動者爆發沖突。白人種族主義者開車沖撞人群，造成1死19傷。這次事件被媒體稱之為“白人至上”騷亂。2018年，極端分子制造了50起謀殺案，其中“白人至上主義”者作案39起。無論白人還是黑人，都對當今美國社會中的種族關系頗為不滿。2019年，只有18%的黑人對黑人所受的待遇感到滿意，58%的美國人認為種族關系很糟糕。

2020年5月24日，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市一名叫做弗洛伊德的非裔美國人在被四名警察拘押后按在地上，其中一名警察用膝蓋頂著他的脖子長達5到7分鐘之久，后被宣布死亡。此后，四名警察被解職，聯邦當局也宣布將介入調查。弗洛伊德在被警方拘壓致死的情景被人拍成視頻并上載到網上。這一事件導致明尼阿波利斯和美國其他城市爆發抗議浪潮。在“黑人之死”的事發地，示威者圍攻、接管警察局，最后縱火焚燒。

6月17日聯合國人權理事會舉行緊急會議，就弗洛伊德事件所暴露的種族歧視、警察暴力等問題進行集中討論。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巴切萊特認為，這一事件已成為某種系統性種族主義的象征，成為執法機構對有色人種和其他少數族裔過度使用暴力的象征弗洛伊德之死引發的抗議浪潮發生后，美國社會也開始反思。如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發表了多篇文章，如《喬治·弗洛伊德之死表明貶低黑人生命價值的政策暴力》《譴責系統性種族主義》等。無論是媒體還是學術研究機構都指出系統性種族主義是美國當前種族不公正表現的癥結所在。

二、系統性種族主義的理論闡釋

系統性種族主義systematic racism是美國社會學家喬·費金在2006年的《系統性種族主義：一個壓迫理論》一書中首次提出的。費金認為種族主義表現在整個經濟，政治，教育，宗教和家庭各個領域。系統性種族主義涉及種族壓迫的深層和表層結構，包括一系列復雜的反黑人行為、在不公正的條件下白人獲得的政治經濟權力、種族間持續的經濟和其他資源不平等，以及白人創造的旨在維護和合理化其特權和權力的白人至上主義態度和意識形態等。

系統性種族主義理論認為：美國社會是一個種族主義有機體，在其復雜、相互聯系和相互依賴的社會網絡、組織和制度中都充斥著種族主義壓迫。這個壓迫體系的構成要素主要有：白人的經濟支配、種族階序體系、白人種族框架、有色人種的斗爭和反抗以及其他形式的白人種族支配，各要素間相互聯系、相互依存、共同發生作用。

1.經濟支配

經濟支配既包括直接經濟剝削，也包括排斥人的優勢。白人通過奴隸勞動、工作隔離、歧視性工資、為保留白人的社會經濟機會而排斥其他有色人種等方式積累了巨大的財富。在經濟社會中最直接的表現就是黑人群體與白人群體的收入差距。2016年，美國智庫經濟政策研究所發布種族間工資差距報告，揭示出美國黑人和白人群體工資差距持續拉大，2015年，黑人男性平均時薪相較白人男性存在31%的劣勢，而在1979年，該差距還僅為22.2%。黑人女性相對白人女性的工資差始于1979年的6%，36年后這一差距擴大到19%。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研究人員比較了同為中產階級家庭黑人與白人之間存在的差距。2000年時，黑人家庭中等收入相當于白人的60%，2015年反而下降到59%。1968年《公平住房法》通過至今已有半個世紀，但在住房擁有率上，黑人與白人的差距不但沒有縮小，反而愈發擴大。根據皮尤中心的數據，1976年白人房屋擁有率是69%、黑人是44%，兩者差距25%，2015年白人是72%，黑人是43%，兩者差距是29%。非洲裔等有色人種因為被剝削和壓迫而處于貧困狀態為不正當致貧。不正當致貧導致非洲裔等有色人種及后代受教育程度比較低，謀生技能不強，只能從事收入微薄的低端服務業工作，無法走出貧困的處境，陷入貧困的惡性循環。

2.種族階序體系

由于各個種族對美國社會資源的掌控能力不同，從而形成了一個種族連續體系，即種族階序體系。該階序中，地位最高的是白人，最低的是黑人，中間位置是其他有色人種。白人始終處于體系的中心，掌控美國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系統中大部分的高層崗位和決策權，尤其在政治系統中，將聯邦和地方兩級立法、司法、行政等方面的資源支配權、規則制權、話語權牢牢把控，并且通過構建白人種族框架來維護種族階序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皮尤研究中心的研究報告稱，非裔美國人認為“政治代表性是促進種族平等的潛在催化劑”。雖然眾議院領導層中黑人的人數有所增加，目前有52名黑人代表，但參議院只有3名黑人參議員。近年來由于少數族裔人口規模的擴大、經濟社會地位的提高，美國的族群分層體系受到一些挑戰，但都不足以撼動美國白人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主導地位。

3.白人種族框架

白人種族框架包括廣泛和持續的種族定型觀念和偏見、種族化敘事、意識形態、形象、情感和歧視傾向，是幾個世紀以來白人合理化和捍衛美國社會廣泛的種族壓迫及其他相關不平等的工具，滲透和影響了包括國家、經濟和公民社會在內的所有主要機構，是系統性種族主義持續存在的思想根源。

刻板印象正是用白人主導的種族框架黑人的困境源于其種族自身在文化上的落后。美國的建國者們如杰斐遜，華盛頓就認為黑人美國人比白人美國人低劣，而白人在文明上具有優越性。杰斐遜在其主要著作《關于弗吉尼亞州的筆記》中寫到：“被奴役的黑人是天生的奴隸，不聰明的人，膚色較丑，懶惰的人，性過度，不精通嚴肅的音樂，無法學習高級知識，也永遠無法與白人美國完美融合。”這些種族主義因素仍留存在當前的白人思想中。當今美國媒體所呈現的黑人形象多與暴力、犯罪、貧窮、失業相聯系，尤其是底層黑人被賦予了負面文化色彩，他們容易讓人聯想到高犯罪率、輟學、毒品與黑社會、失業、對政府福利的高度依賴、不穩定的兩性關系和破碎的家庭。種族等級制度根植于強制性剝削和資源不平等，白人種族框架不斷強化著種族壓迫體系。

4.斗爭與反抗

系統性種族主義理論中另外一的重要的維度就是各個少數族裔對種族主義的不斷反抗。費金認為有色人種通過兩種形式反抗白人的種族框架，一種是反壓迫反抗框架，另一種是家庭文化框架，包括家庭和個人環境中促進日常生活、交流和支持的重要文化和價值觀。在美國社會，非洲裔群體反對種族歧視、爭取社會平等權利的斗爭始終引人注目，促進了其他有色人種的平權運動。針對目前愈演愈烈的黑人抗議活動，此部分將單獨作為一個標題在下文進行敘述。

三、新世紀黑人平權活動

在美國建國前約17世紀中期美國黑人奴隸就開始了反抗活動，19世紀初先后掀起了三次大規模的奴隸反抗起義運動，最終在聯邦軍隊的鎮壓下沒有成功。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隨著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講轟動世界，民權運動轟轟烈烈的展開，黑人爭取平等權利抗議活動一度擴張到美國的160個城市，達到了高潮。

2013年起在全美多地掀起了“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起源于非裔美國人社區，抗議針對黑人的暴力和系統性歧視并逐漸演變為了一場群眾性的、跨國、跨種族的社會運動。2012年2月美國非裔青年崔溫·馬丁被社區自衛巡邏員喬治·齊默爾曼槍殺。而開槍的巡邏員被判無罪，隨后有民眾在社交網絡上發起了Black Lives Matter的話題。2014年邁克爾·布朗和埃里克·加納這兩起非裔美國人遭白人警察槍擊身亡的事件引發了全國性抗議警察暴力的大規模游行，使得黑人的命也是命獲得了全國性的關注。2020年弗洛伊德事件猶如導火索，點燃了美國民眾壓抑已久的不滿和憤怒，揭開了美國社會系統性種族歧視的頑疾，使得抗議活動不斷發酵。2020年夏天，圍繞種族公正和警察執法的沖突示威活動在美國各地持續上演。近20個州相繼爆發抗議示威活動。7月20日超過20個城市數萬民眾參與了全國性的“為黑人生存大罷工”活動，以集會、罷工和游行等方式抗議美國系統性種族歧視以及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加劇的經濟不平等。截止到九月，波特蘭舉行反種族主義抗議活動超過100天，示威者與警察的對峙不斷升級，甚至演變成暴亂。

致使抗議活動走向極端的社會因素是復雜的。弗洛伊德事件發展初期，特朗普政府美未對事件本質做出明確表態，此后事件不斷發酵成社會騷亂時，特朗普政府回避了事件中核心的種族歧視問題，而是將重心轉移到了止治暴亂，譴責騷亂分子的上面。同時，新冠疫情的爆發蔓延造成的社會壓抑、人際疏離和經濟壓力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騷亂的催化劑。在復雜的社會現狀，不斷激化的種族矛盾下，美國社會各階層積聚的憤怒都釋放了出來，這場以反種族歧視為名的運動偏離了原有的方向，引發了更多的社會矛盾，甚至滑向了極端的暴力騷亂。

四、反思

二十一世紀發生的一系列愈演愈烈的種族主義事件提示著我們，種族主義矛盾依舊是美國社會的痼疾。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民權運動之后，政府在各項法律法規中取消了種族不平等的條文及規定，制度化種族主義政策走到了盡頭。然而種族主義并沒有消亡，它已不再是制度性的存在，而是系統性的。它滲透在美國社會的，經濟、政治等各個方面、更在人們的價值體系、思維方式和心理情感中。它使黑人背負著諸多負面刻板印象。系統性種族歧視的思想根源不消除，種族歧視的鴻溝很難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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