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嶄新的詩句開始

在北方，從未覺察過朱自清的春天，從當初到現在，我讀到的只是一個遠方的信息：十五歲時，讀到朦朧向往的信息。二十五歲時，讀到關于精神勝利的信息。三十五歲時，它已成為一個不確切的讓人惴惴不安的信息。而我早已過了四十五歲，開始逼近五十五歲，即使如此，每年我依舊要重讀，在那大風喧響，黃沙飛揚的春日里，我一遍又一遍閱讀那篇又短又美的文字，體會那種稍縱即逝的復蘇，體會那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的憂傷。

十年一遇的沙塵暴在蒙古高原生成，一路攻城略地，勢不可擋。但在我的心靈，在海底的蔚藍色中，在石頭內部的細密中，在九重云霄的寂靜中，我沉沉地睡著。后來，有一個聲音——蟬翼一般輕輕震顫著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語：“春天就要來到！春天已經來到！穿好衣裳，請到門外的大路邊。”

于是我拉開緊閉的門，眼前的樹黑黢黢的，可在天地相接的遠方，已是一片明亮。鐵灰色、魚肚白、瓷藍色、桔黃色……層次分明，清冷透亮。撲面而來的氣息冰涼卻不再寒冷。

我聽見一只鳥在樹上低聲地呼喚，另一只鳥沙啞的嗓子在應答。我看見一位白頭發、寬肩膀的老人穩健地走在我前面，我還看見許多人拉開了門。睜著如我當初一樣迷惘而驚喜的眼睛，我面前是一條寬闊的道路，在經過許多曲折之后，在樹木的簇擁中伸向無限的遠方。

哦！其實不需要無限的遠方，不遠處就是春天了。但這個春天真是來之不易啊，劫后余生，我不吃不喝，站著等待詩歌的消息。問候和詩篇先后到來，我們用詩的形式在幽藍而闊大的青海湖畔相會。我們還要重新命名，用詩人美麗而勇武的姓氏，作為這個春天的名字。緬懷和紀念也從此刻開始，從嶄新的詩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