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威廉·萊德貝特 翻譯/桂子香
我重播了托蜜葉的遺言十七次,還是不明白這句話有什么意義。
“他們還只是寶寶啊?!彼氡磉_什么呢?
她和她的弟弟考非發生了非常激烈的爭吵,她罵他是個貪婪又自私的畜生,說他為了“巨蟹座55”星系①的采礦權竟然謀殺了親生父母。她控訴的內容都關系重大,但被考非勒死時,她并沒有尖叫著求助或者求饒,只是用盡最后一口氣說:“他們還只是寶寶啊?!?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趁考非忙著把他姐姐迅速失去溫度的尸體用袋子包起來,我又一次重播了她死前的錄像。
他把打包好的尸體固定在了控制室的艙壁上。“她為什么會說‘他們還只是寶寶?”我問考非。
他無視了我的提問,專心操作著“印第安之夏”號準備通過星門。
“這不是你的錯,”我說道,“如果你去自首的話,我應該可以為你辯護。你簽A.I.讓渡條例時才18歲,你的大腦還在發育期。在大腦中安裝我這樣的A.I.可能會造成嚴重的腦損傷,以前也有過這種案例?!?p style="margin-left:29.2500pt">“閉嘴,”他低聲吼道,“否則老子連你一起殺了?!?p style="margin-left:33.4000pt">這個威脅很有效,他只要說出一個口令我就會死
去?!拔摇本桶惭b在他的大腦和顱骨之間的凝膠狀基質中,我有將近一千個接口和他的大腦皮層對接著,但我還是無法阻止他扼住托蜜葉的喉嚨。
而且他可以隨意把我從大腦里刪除卻不用負任何責任,我沒有“人”權可言,他也不會受到任何懲罰。但是我還是留了一手的。我沒有足夠的時間救下托蜜葉,也許我能阻止他離開太陽系。我下令讓我的納米匯編程序搭建好最后一毫米絞線,這樣我就可以綁住他的脊柱。
他殺死托蜜葉時一定非常憤怒——之所以知道這點,是因為我一直在監測他的生物化學水平——但是這并不是一次沖動犯罪,不是那種一怒之下做出的無腦行為。在她上船之后,他就故意把“印第安之夏”號開到了一個無線電干擾區,飛船無法連接到任何網絡,無法發出任何消息。我們都被他困在了船上。
“你跑不掉的,”我說,“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們還是會逮捕你,有太多的行程記錄表明托蜜葉上了你的船。”
他冷哼一聲,閉上了眼睛。他把我從控制線路中切斷了,我失去了連接飛船的權限,無法連接到音像設備,只能通過他的眼睛看到一些模糊的圖像。但是當他的呼吸頻率突然變急促時,我推測“印第安之夏”號已經開始加速,逐漸靠近星門。
我必須做出決定,等我們到新的星系就太晚了。如果我啟用脊椎絞繩,我可以阻止他帶著托蜜葉的尸體離開太陽系。他將會被逮捕然后接受審判,但是我也會受到懲罰,我私自在宿主的身體里隱藏了納米匯編程序。考慮到這種特殊情況,他們也許會大發慈悲免了我的死刑,但是誰也說不準。然而對于自我毀滅的恐懼并不是我猶豫不決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如果阻止考非,我就永遠見不到那些會唱歌的星環碎石了。
我曾申請成為考非父母的共生體A.I.,但他們無視了我。二人死后,我重新向他們的子女發出了這個請求,三個月后才得到考非的回復。最后他終于同意讓我搭載,于是我離開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崗位,離開之前的宿主沃克博士,轉移到考非的大腦里。因為A.I.歷史上曾出現一個狂妄自大的祖先,我們被禁止離開人類宿主獨立存在,但還是有權在接受我們的宿主之間轉移。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研究氣態巨行星。當我看到第一份關于“巨蟹座55”星系的報告時,我就被迷住了。星門探測器到達那里之后,上面搭載的無人機立刻被派出去調查。很快科學家們迅速發現,該星系中最大的那顆氣態巨行星外面,有一圈由結晶體構成的星環碎石,它們正不斷地發出自然產生的無線電信號。
發現這里的第一年,各種學術討論和理論分析的數量暴增。但自從研究人員認為這里的無線電信號只是一種奇怪的自然現象之后,星門總署就拒絕派出更多的科考隊。而早在星門探測器到達“巨蟹座55”星系的前五年,派特森夫婦就像抽中彩票一樣獲得了這里的采礦權。不管是用于科研還是旅游,這種奇怪的自然現象讓他們看到了巨大的商機,于是關閉通往這里的星門,開始研究如何賺錢。接著他們就去世了。
考非真的殺死了他的父母嗎?他為什么要挑這個特殊的時間匆忙趕去那里?在如此多的未知的事情中,最令我在意的還是托蜜葉臨終的那句話。她是在指那些星環碎石嗎?它們是寶寶?
我必須要看看它們。我必須要搞清楚。想要了解這些星環碎石的欲望勝過了一切,所以我遲疑了。
三分鐘后考非放松了下來,這意味著他已經完成了航向修正。
當考非駕駛著飛船在一堆油輪、貨船和客船后面排隊時,我聽到他和木星星門控制臺的人閑聊。其他的船只都是前往土星或者內行星帶的,只有我們的目的地是41光年外的星系。
考非切換外部攝像機的影像,檢查著“印第安之夏”號前面推著的小貨箱。它們像火車車廂一樣整齊地固定著,表面有一層強力的磁場,避免受到木星輻射的影響。但是在通過星門時這些磁場得關掉。這就需要一連串復雜的操作,在恰當的時機靈活地開啟和關閉磁場,但是他不打算讓我輔助。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答應我的共生請求。
一開始星門還只是主顯示器上的一個小點,很快就填滿整個屏幕??挤窍葘w船減速,等他輸入密碼與“巨蟹座55”星系的星門建立量子鏈接后,立馬結束了減速過程。
穿過星門時,里面復合型支柱構成的網格以50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向我們靠近,大部分人類都會產生一種高速飛向一堵墻的恐慌感,但是考非沒有絲毫畏懼。就在第一個貨箱撞上網格時,那些支柱就像閃閃發光的銀絲一般勾勒出了它的輪廓,然后放它穿了過去,其他三節貨箱和“印第安之夏”號也跟著通過了。
攝像機的取景框被眼前這顆比木星大四倍的氣態巨行星填滿了,它表面上有二十多種介于黃色和橙色之間的顏色。官方名稱是“巨蟹座55D”行星,但因為它的結晶星環就像一串散落的金粒一般閃耀著光芒,大多數的行星研究員把它稱作“彩帶星球”。我被困在考非的腦內監獄里,只能通過他的眼睛看到屏幕上的圖像,卻聽不到這一萬兩千顆星環碎石發出的“音樂”。
“考非?你承諾過讓我研究這些生命形態的,但你不把連接飛船傳感器的權限給我,我連它們的音樂都聽不到。”
他冷哼道:“那是在我殺了托蜜葉之前的承諾。”“我們已經穿過星門了。如果我現在報警的話,他們最快也要41年后才能過來?!?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他瀏覽飛船的傳感器傳回來的數據后一言不發。而我什么都沒看見。
“背叛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呢?我的目的就是來到這里。再說了,你隨時可以下令殺死我,或者再次斷掉我與外界的一切聯系。”
他遮住面板輸入了一些指令,接著我失效的那部分功能回來了,我成功連接到“印第安之夏”號的數據庫和傳感器。我又能“看”到了,隨即沉醉在傳感器和攝像頭的數據洪流中無法自拔。
考非下達了封閉星門的指令。這樣一來,在沒有他的密碼的情況下,哪怕是星門總署也無法打開星門。如果他們想要強行過來,就必須用無線電信號發送一個覆寫指令。沒有考非,我也休想離開這里。
“征求一下您的許可,”我說道,“我想現在發送我的探測器。”我開始檢測那二十多個微型航天器,它們的大小和西柚差不多。在這次行動中,雖然我們名義上是合作伙伴,但是考非不僅讓我用自己的資金購買探測器,還向我收了搭載探測器的費用。我們的合作關系更像是單方面的生意。
“當然可以,”他說,“但是你也該體現一下自己的價值了,我要你幫我做一些其他事情?!?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考非解開安全帶,將自己推離座位,飄往客艙后面的儲物柜。他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長約半米的黃色筒形裝置,是一個可編程的推進器。他用一個夾板一樣的東西把他姐姐的尸體弄直,然后把推進器固定到了她的腳部。
“給這玩意兒編個程序讓它避開星環,把托蜜葉送到這顆星球的大氣層里去?!?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我發射完我的探測器,然后按照考非的要求給推進器編程。
在他擠進太空服的時候我們倆誰也沒說話,但是我
不斷地在思索他說的“體現自己的價值”的意思。我一直都很好奇,他為什么會同意我的共生申請。
“推進器模組準備就緒,”我說道,“你還希望我做什么?”
“你為什么現在才問我?”“我認為……”
“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他說著喀噠一聲關上頭盔,“你只想來到這里。在欲望的面前,你就跟我一樣頑固且貪婪。”
我無言以對。
他咒罵著把托蜜葉拖入氣密艙,她的身高加上腳上的推進器差點超出了氣密艙的長度,但是考非還是想辦法做到了。等他把尸體丟出飛船并啟動推進器時,他甚至還哼起了小曲。
因為A.I.被禁止脫離人類宿主獨立存在,我自從出生以來就一直陪在人類身邊,但是在94年的生命中,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無情的人類??挤菦]有一絲猶豫,他的生命體征沒有絲毫變化,甚至沒有停下道別。他只是啟動推進器,看著尸體遠去。當他點燃把托蜜葉送向大氣層火葬場的主推進器時,他依然在哼著小曲,然后轉身朝貨箱走去。
我借助飛船的攝像頭,目送托蜜葉消失在視野中,接著開始在考非的大腦里建造副本。我知道等到時機成熟他會毫不猶豫地抹除我,我也許無法阻止安裝在我內部的抹除裝置,但是我完全可以在那一刻到來時脫離我的本體。
考非在貨箱之間移動沒有借助繩索,他購買了一件頂級的短途旅行太空服,外觀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充滿氣的微型飛行器。這件衣服外層的面料可以把一切光源轉化為電力,并張開一個防輻射力場。使用這種高端太空服的人即便是不幸用光了十小時份的氧氣,內置的電腦和通信系統仍然會永遠運行下去。所以這些服裝的制造者——通常是躍遷公司或者是星門總署,甚至在數年后還能完好地回收這些服裝的寶貴硬件。
考非打開了第一個貨箱,里面是一個II級迷你軌道拖船,而不是他上交貨單上記錄的自動星門擴建設備。
像考非父母這種抽中星門總署旗下星系采礦權的人,必須要在兩年內擴建星門,然后把星門總署的重型激光設備帶過來,以發射更多星門探測器,否則就會失去采礦權。
“我無法理解,”我說道,“為什么你要冒著失去采礦權的風險這樣做?”
“看看這個。”考非說著給我看星門總署發出的通知。這是一個停止采礦的命令,上面說“巨蟹座55”星系將會重開“生命調查”項目。所有商業行為都必須立即停止,不準對星環構成物造成一絲一毫的破壞。唯一被允許的行為只有星門擴建活動。
這樣一來,有些事就能說得通了。但我依然還有疑問。
“所以你為什么帶了拖船?”
他打開一個貨箱,檢查里面的兩個拖船。
“我接了一個單子,要給土星某個衛星上的買家再提供8個這種星環碎石,那個買家想要這些星環碎石環繞在他‘與眾不同的居住地周圍?!?p style="margin-left:41.3500pt">“再提供8個?你已經給他運送了一些嗎?”
“就運過一個,而且想找到體型能穿過星門的星環碎石可真他媽費勁。你和你的小型探測器艦隊要做的,就是幫我找到符合要求的星環碎石,然后裝進貨艙里。”
他的計劃可謂十分細致,這些貨箱都被特意加強過了,所以星環碎石被裝進去之后連一丁點無線電信號都不會發出來。但是再細致也沒用。
“如果你這么做的話,你不僅會喪失這個星系的采礦權,你還可能面臨牢獄之災?!?p style="margin-left:28.5000pt">“前提是他們能逮到我,我回程用的是一個私人星門。”
“可是為什么呢?”
他大笑著解開一個拖船的固定鎖,“每顆破石頭可值兩千萬呢,有了這么多錢,我完全可以輕松地銷聲匿跡?!?p style="margin-left:28.5000pt">金錢。為了這種東西他甚至可以囚禁并殺死他自己的親姐姐。我想我永遠都無法理解某些人類的行為,所以我將注意力轉向探測器發回的數據上。這些小型
探測器中的一半會在星環外某處停留,記錄頻率為400Hz到5000Hz之間的所有無線信號,以期錄到一個完整的、9小時的星環交響樂。而另一半的飛行器則會飛到那些星環碎石近處,記錄下可見光譜內所有的圖像信息,并記錄每個星環碎石單獨的歌聲。我從考非的艙外活動服里分割出一大塊的數據儲存空間,想要得到更直觀的感受。
然后我開始了傾聽。
我們A.I.沒有類似于人類的情感,我們也不想擁有
——盡管大眾都認為我們需要——但是我們中的大多數還是具有欣賞美的能力的。尤其是蘊含在大自然中的那種復雜的美,還有人類作曲家創作的、符合數學原理的節奏之美。這些星環碎石合奏出來的作品同時包含了上述兩種美,甚至還有更多。
當我第一次完整地聽完星環協奏曲后,我發現每一段需要重復的地方都會發生一些細微的變化。其他研究人員認為,這些變化證明了這種現象不過是自然產生的巧合,但是我認為這些微小且有意的調整是為了追求完美。很快我就讀取完了收集到的所有數據,我覺得我需要第二次探測,最好是我能親自過去。
我把注意力拉回考非身上,然后沉默地觀察著他把最后一個拖船送出艙外,這些拖船前端的夾板鎖被改造成了一個直徑三米的環狀充氣保險杠。
“給我找8個星環碎石,要那種直徑在5到6米之間的,然后用拖船拽回來。”
我本可以和他爭論或者干脆拒絕的,那些探測器只聽我的命令,他向我收探測器的搭載費用,就默認探測器的權限是屬于我的。但是我還是決定配合他,這樣一來,他尋找和運回這些小行星的速度就完全掌握在我手里。
“好的,我會照做的?!蔽艺f。
“還有,別想借此機會研究它們?!?p style="margin-left:5.3000pt">考非把偷取星環碎石的計劃交給我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他完全沒有跟我談判的籌碼。要是他自己來定位和收集合適大小的星環碎石,可能會需要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所以盡管他會抗議,但是我還是會故意延緩這個過程,直到我能完成我的觀測。
在我檢索合適的星環碎石時,考非返回“印第安之夏”號里打了個盹。在他熟睡期間,我完成了鏡像服務器的搭建,并且把主處理器轉移到了那里。然后我調用了一艘拖船的機械臂,把另一艘拖船上的備份通訊器移接在了“印第安之夏”號的艙外。由于機械臂有限的靈活度,這項任務既緩慢又困難,但是完成之后,我就可以把所有收集到的數據存到這個通訊器里。萬一考非真的運氣好,徹底將我殺死還回到了太陽系,這個通訊器就會不斷重復地向外發送我的研究資料和我的遭遇。
3小時后考非醒來,看起來十分生氣。我告訴他,在這大約一萬兩千顆星環碎石中,我只找到了5個能裝進貨箱、通過星門的個體。
“我不知道你他媽的在跟老子耍什么花樣,”他大叫道。他的憤怒指數一路飆升,一邊摔著控制室里的東西,一邊擠進艙外活動服。“但是老子已經受夠了你的緩兵之計了?!?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拖延,”我說。我知道如果他使用“印第安之夏”號上的傳感器手動掃描星環的話,他可能會需要30多個小時才能掃描完畢。然后,我忍不住又刺激了他一下?!安幌嘈诺脑挘憔妥约焊蓡h?!?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他默念了幾句咒罵我的話。我把他目前的憤怒指數和他殺死托蜜葉時的做了對比,發現還沒那么高。但是我知道如果他想殺我,根本不需要達到那么高的憤怒指數,我就像是在玩單人的俄羅斯轉盤。我的鏡像服務器已經搭建完成了,就算他下達了殺死我的指令我也不會真的死去,只是我可能會失去所有探測器和傳感器的控制權,也就意味著我對星環碎石的探索可能會就此結束。
“你不是找到了5個,有拖回來嗎?”他問?!皼]有,但是第一艘拖船……”
“該死的,”他的憤怒指數再次飆升,氣得咬緊了牙關,最后還是冷靜下來,“快點把那5個拖回來,咱們趕緊他媽的溜吧!”
“我剛才想說的是,第一艘拖船就快完成和一個星環碎石的軌道匹配,應該在20分鐘內就可以往我們這里拖拽了?!?p style="margin-left:12.3000pt">考非什么也沒說,只是離開飛船,給貨箱內的氣墊充滿氣。我知道他大概率不會在我完成任務之前斷開我的連接,所以我專心地查看探測器傳回的數據。我讓一個探測器飛近了那顆我打算抓捕的星環碎石,立刻發現了不對勁。
這顆星環碎石離一顆更大的星環碎石僅僅十五米,指引著后者行進的軌道,這讓我聯想到改變小行星軌道的重力牽引設備。大一點的星環碎石表面和我之前近距離觀測的其他的不太一樣,我調整攝像機的焦距,仔細觀察起來。它原本質地緊密的晶體網格狀表面上布滿麻點和溝槽,其中還有一大塊徹底脫離了,露出了空洞的內部。我再次調整焦距,讓取景框同時包含這一大一小兩顆星環碎石,然后調整攝像機的靈敏度,觀測到了整個電磁波譜。我恍然大悟。
這顆受損星環碎石的磁場非常微弱。為了提供重力牽引,那顆小的有很強的磁場,還利用弓形激波①來保護大星環碎石免受損害。兩顆星環碎石周圍有一條碎石顆粒排成的尾跡,其中一部分顆粒應該就是那個大點的星環碎石丟失的。
位于星環黃道平面上方的探測器們已經收集完整個宏大的交響曲,我的一部分處理器已經聽過一遍,還將其發回“印第安之夏”。但是當聽到這對星環碎石發出屬于它們的那段無線電信號時,我還是震驚了。
它們的部分只有2.9秒,卻十分復雜優雅。我結合外部探測器和內置探測器記錄下來的頻率變化數據,列出并分析它們在這個片段中的參與情況。那顆大的星環碎石首先發出了最初的四個音節,小的在一毫秒之后完美地復制了前者的信號,接下來就是最后的四個音節,都是由小星環碎石獨自完成的。
大的星環碎石是在教小的嗎?我看到的是客觀事實還是主觀臆想?我只能把這類行為和我所知的生物對比,我想到了地球、木衛二和土衛二上的生物,包括人類?;谶@些信息,我推斷出自己看到的是一種高智慧物種的知識傳遞過程。也許這些星環碎石沒有人類的情感,但至少有動物級別的知覺。
“他們還只是寶寶啊。”托蜜葉的話又在我腦海中響起。
毫無疑問,她是知道這一點的。
拖船抵達了,我又多花了點時間把它調整到最佳位置,熄火。我開始著手搭建一個更復雜的項目,但是我需要更多的信息,所以我把我的探測器發送出去觀測其他四個小星環碎石。
“你他媽在干啥?”考非喊道。
“那個小的星環碎石和大一點的靠得太近,必須要很小心才能把它移出來?!?p style="margin-left:28.5000pt">他可以從“印第安之夏”號的傳感器上輕易地驗證我的說法。
“這些破石頭比你想象中要結實多了,磕碰幾下也沒問題,趕緊拽就完事兒!”考非的偷竊計劃會不會影響到這對小星環碎石的教學模式呢?星環的演奏從來都沒有結束過,他們只是重復著同一首交響曲,就像是一盤循環播放的錄音帶,這種現象讓許多研究人員認為這是一種無意義的自然現象。星門總署的調查隊記錄了星環150小時不間斷的信號,其中有16個完整的章節。除了我之前提到的時長和節拍上會有細微的差別之外,有543分鐘的交響樂基本上是完全相同的。
我必須確認考非的計劃對星環的影響,如果他的偷竊行為會擾亂這個物種的學習模式,那么我絕不會幫他。我必須等到我完全確認這件事再行動,而且我還需要四分鐘來排序分析我自己收錄的交響曲。
“考非?為什么你只要小的呢?那些完全成年體的星環碎石會唱的更多,只要你能擴大一下星門,運送這些大一點的星環碎石能賣更多錢?!?p style="margin-left:28.5000pt">“如果我擴建星門,星門總署的爪牙就會一窩蜂沖過來。而且,我們知道小一點的能學會新的曲子,但是誰知道大的能不能學呢?”
好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回答。他的話證明了這些星環碎石的行為是一種教學行為,那我必須阻止他?!拔野l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我說,“我猜測這些星環碎石有著一套相當復雜的生命循環體系,那些能裝進貨艙的小星環碎石都和附近更大、更老的星環碎石處于某種教學模式中。我覺得這些小星環碎石就像是寶寶一樣,在向大一點的星環碎石學習他們在樂章中負責的部分。跟你說的一樣,體型小的確實能學會新的曲子?!笨挤菦]有回應我,就當我準備再重復一次時,我注意到他的憤怒指數在上升。
過了一會兒他才終于開口,并不是我預料中不耐煩地大呼小叫,而是一種低沉又危險的語調?!八阅阏J為之前所有研究過這些石頭的科學家都是錯的,只有你看到了真正的本質?”
“那些研究人員的結論是根據星門總署的初步調查得出來的,當時的觀測和記錄都十分有限。自從我們到達這里后,我就發現了一些在科學家的文獻里從未提到過的現象。在還不清楚我們的行為會對這些生命體造成什么樣的影響之前,我認為我們應該小心行事?!?p style="margin-left:22.3000pt">我還需要兩分鐘時間,但是他越發生氣了。
“生命體?畜生都知道疼,但這些玩意兒根本不會對外部刺激做出任何反應,所以我絲毫不擔心我會傷害到它們‘敏感的內心。再說了,我已經拿到訂金了?,F在趕緊給老子把這些唱歌的石頭拉過來裝船!”
就在這時,序列分析模型完成了。我終于看懂優雅而清晰的歌聲中,星環碎石們錯綜復雜的交互行為。正如我預料的那樣,只有一小部分缺失了,正是考非之前偷走的那顆。通過這個模型,我還了解到這首交響樂是星環碎石們依次演奏出來的。音樂繞著“彩帶星球”奏響,就像一架老式自動鋼琴在永不停息地演奏。
這些發現都很有用,但還需進一步確認。我讓探測器靠近,看到目標星環碎石中的第四顆緊挨著一顆破碎的大星環碎石。那個死去的同伴身上布滿裂紋,周圍飄著一層碎石構成的云霧,都是從它自己身上碎裂出來的。這顆大星環碎石沒有任何的能量和熱量,而它所處的位置正是缺失的那個音節所處的位置。我意識到我也許還是沒有弄明白所有的真相,這個外星物種的生態學遠超我的理解范疇,更重要的是,我目前所做的研究太少了。但是我還是要根據我已知的事實行動。
我繼續拖延著。“我們沒必要太著急,我不太確定。我覺得我們的行為會影響到星環碎石們的唱歌模式?!?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就算他們真的在唱歌,也跟老子沒有半點關系,這些噪音毫無意義,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音樂的重要性和人類的行為是一樣的。我是說,為什么人類掙扎著生存到現在,還繼續向宇宙深處不斷地進發呢?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考非的脈搏開始劇烈跳動。我有一瞬間覺得我是不是說得太過了,然后我就失去了安裝在飛船外殼上的存儲設備的控制權限。我知道情況終于變糟糕了。
“操,你這個油嘴滑舌的狗東西。”考非說。
他的怒氣指數突破了警戒線,幾乎接近他殺死托蜜葉時的指數。
“我只是想保護這次的研究成果,考非。這比你的賺錢計劃重要得多,而且如果你殺死我,我纏繞在你脊椎上的絞線就會自動勒緊,讓你癱瘓掉?!?p style="margin-left:37.0000pt">這句話讓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我以為我們可能會僵持下去,但他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他說:“克拉瑟斯,克拉瑟斯。”
就在他說出滅殺口令的同時,我的主體消失了。我再也聯系不上飛船,和考非大腦的連接也被切斷了絕大部分。我又一次回到了黑暗中,失去了一切外部聯系,但是我還活著,而且我還有一個控制閥。我勒緊了他的脊柱。
考非尖叫著,他瘋了似的大口呼吸。他的艙外活動服不斷發出警告,自動調整供氣水平。在此期間,他一直在咒罵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算是兩敗俱傷了,”我說,“但是如果你冷靜下來,遵循我的指導來做事,我可以讓你回到飛船上,還能讓你回家?!?p style="margin-left:49.8500pt">“克拉瑟斯,克拉瑟斯!”他又說了一遍?!皼]用的。”我說道。
“你這個該死的A.I.!”
“我死了你也會死,考非,而且目前看來,你正在自取滅亡。把你衣服的控制權交給我吧,我可以幫助你?!薄拔宜酪膊粫o你?!彼纳ひ糇兊眉饧毝潭赡苁怯捎谒^度恐慌,也可能是因為他衰竭的肺部功能。我考慮了一小會兒,然后用失效主體中的材料,還有一部分考非的骨頭和組織,開始建造一些新的絲線。沒有考非的許可,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印第安之夏”號的控制權,但是他無法阻止我奪取他太空服的控制權。他并沒有感覺到我新制的絲線從他脖頸后邊伸出,連到了太空服的控制器上。
我使用太空服的噴氣式推進器,最后一次將考非推到了那個小星環碎石和死去的大星環碎石之間。他終于放棄了用語音控制太空服的努力——我早就把那個功能取消了——轉而言辭激烈地狡辯托蜜葉其實沒有死,說我肯定是星門總署派來的間諜,是來偷走他的采礦權的。我無視他的胡言亂語,為最后的行動做準備。
當把他推到指定地點后,我設置了自動保持位置的功能,確保他能和周圍的星環碎石同步運行,然后我開始監聽星環的交響樂。我聽著高雅而復雜的音樂隨著星環流動,直到樂聲輪到這里??挤堑奶辗系木瘓蟀l射器能發出洪亮的聲音,我讓它播放了缺失的那一段,后面那顆小星環碎石立刻重復了其中的一些音節。我做了一些調整,等待著下一輪的演奏。
待在太空服處理器的新家里,我能夠繼續監聽交響曲,然后補上缺失的那一段。我會一直這樣做下去,直到這個小星環碎石寶寶學會它自己應該演奏的部分。之后我就可以繼續研究,等待人類的到來,審判我的罪行。
在氧氣耗盡前的最后幾分鐘,考非一直在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語,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清醒了。
“為什么?”他問道。
我播放了托蜜葉的遺言作為回答。
考非的呼吸聲停止后,只有音樂聲——神秘、美麗而莊重——繞著“彩帶星球”的星環,亙古不變地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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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編輯:吳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