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人心

童樹梅

周學華利用自家的兩大間門市房開了家超市，因為地段好、經營得當，漸漸地生意越來越紅火，周學華便有心擴大規模。但地皮不是橡皮，沒法拉寬拉長。思來想去，他瞄上了相鄰的北邊鄰居，周大國家。

說起周大國家，那可真是一言難盡，原本利用僅有的一間門市房開了家面館，前店后宅，日子雖不富足，但也算吃得飽穿得暖。誰知前年他老母親得了阿爾茨海默癥，即俗稱的老年癡呆癥，甭說幫忙洗碗擇菜了，連生活自理都成了問題。就是這樣老天爺還是不放過他家，去年周大國老婆竟得了腎病，面館雜事不用說不能干了，加之兒子在外上大學，這下面館徹底開不成了。沒辦法，周大國只得關了面館開起了水果店。水果店不算忙，這樣好騰出手來照顧媽媽和老婆，日子頓時拮據起來。

有這樣的前提，所以周學華決定盤下周大國的水果店。

在買了一些營養品走進周大國家寒喧幾句后，周學華也不東拉西扯的，直接說明來意，末了說：“大國，作為鄰居我是知道你家情況的。現在你一家四口除了你自個，其余三個人個個需要大開銷，所以我不僅不壓你價，反而成全你，你這房子估價在40萬左右，我給你一口價，45萬。”

周大國聽了苦笑一聲，說：“學華，你是個厚道人，這價格著實不低了。可這房子是我的飯碗啊，你說我能賣嗎？”

周學華不放棄，繼續說：“我之所以看中你房子，是因為你房子正好可以和我的房子打通連成一體，不然的話我哪里會買？而你就不同了，你有了這45萬就可以徹底治好你老婆的病了。要不，我再漲點？”

周大國搖搖頭：“賬我算不過你，但真的不賣，漲再高我也不賣。”

周學華見他這樣大失所望，嘆口氣，走了。

日子一天天流逝著，眼見著周大國一家生活越來越窘迫。周學華甚至開始聽說周大國跟親朋借錢度日了，要知道他母親、老婆、兒子天天需要錢啊！這一天更加雪上加霜，周大國母親死了。

別人聽了猶可，周學華一聽到這消息心頭卻暗喜：這年頭把老人入土為安沒有幾萬塊錢下不來，周大國肯定拿不出這筆錢，說不定會賣房的，自個的機會來了。

轉念一想，狠狠給了自個一個大嘴巴：人家老母親歸天，自個竟然高興，還是個人嗎？

他當即到銀行取出一萬塊錢，徑直來到周大國家，在房里沒人時遞過錢說：“這錢你拿著先頂上辦喪事。大國，你這日子哪天是個頭哦，不是我趁機逼你，房子就賣給我吧，我再漲5萬，50萬行不行？”

周大國眼圈紅腫、精神萎靡，頭發花白了不少，中年男人的滄桑和疲憊全寫在臉上，可依舊搖搖頭說：“謝謝你，錢我不要，我跟親戚借到了。你出的價真的蠻高的了，可還是不能賣，這是我的祖產，我賣了沒臉見祖宗啊！”

周學華一聽心冰涼，得，又失敗了。

再窮再難日子還得過。這一天又來事了，對周大國來說卻不知是喜是悲：老婆的腎源找到了，可是，手術費至少要20萬元，加之后期治療，這對周大國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周學華自然也聽說這事了，頓時一激靈，原本死了的心又活泛起來了：這不是“收購”周大國房子的好機會嗎？周大國除了賣房，是絕計拿不出也借不到這筆錢的。

可是，周大國依舊拒絕了。他啞著嗓子說：“學華，這回我真沒轍了，我同意賣房了，可我老婆堅決不同意。她說房子是我們爺兒倆的飯碗，房賣了兒子的生活費從哪來？以后一家子怎么個過日子？我老婆甚至撂下話來，如果我敢賣房，她就堅決不動手術，寧可死！學華，我是抱定了主意賣房，這事慢慢來，我會說服她的。”

周學華只得再次鎩羽而歸。

沒幾天過年了，過年時超市沒生意，周學華便關了超市，帶了一家人走親戚。誰知剛到親戚家手機就尖利地響了起來，是街坊打來的，街坊都要瘋了，大喊道：“學華你快回來，失火了，一條街失火了，你家危險！”

周學華一聽魂都沒了，立即開車往家趕，一路上不住接到大伙打來的電話，內容全是一樣：快回來，你家危險！

可是路程太遠了，當失魂落魄地趕到家時大火已被撲滅了，眼前一條街燒成了瓦礫。不，奇跡出現了，自家竟然安然無恙，而從自家往北，即從周大國家起包括周大國家，一連好幾家全燒毀了。這天風很大，火借風勢，結果燒成一條火龍。起火原因是一戶人家液化氣鋼瓶泄漏，好在沒有人傷亡。

老天保佑自家竟然毫發無損！

周學華一家正激動得直哆嗦，周大國來了。

周大國慘白著一張臉。現在他算是徹底一窮二白了，連賴以生存的飯碗，門市房都沒了，他能不慘白著臉嗎？

周大國說的是：“學華，你現在還要我的房子嗎？我老婆同意賣了，不，哪還有房子啊，只有地皮了，地皮你要嗎？”

周學華一聽大喜，連聲說：“要，當然要了，而且我還不壓你價，你家遇到這樣的事我壓你價還是個人嗎？不僅不壓，我還要漲價，就算鄰居家邊的一點心意好了。”

周大國抖顫著嘴唇一臉感謝地走了，周學華一時間激動得了不得，房子沒傷著，一喜;買著了周大國的房子，二喜……

就在這時來了一個鄰居，他瞅了瞅周學華，似乎有話要說，周學華說：“哥們，有話就直說唄。”

那鄰居說：“好吧，我就直說吧。實際上周大國不讓說的，可他家太慘了，我不能不說。學華，你知道你家為什么沒燒著嗎？”

周學華一愣，那鄰居說：“因為周大國。當發現大火燒過來后，他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此時恰好有一臺推土機在不遠處，他竟央求人家推土機推倒了他家房子，這樣一來就形成了隔離帶，再加之大家拼命救火，你家這才保全了。”

周學華一聽頭頂上不亞于炸響了一個驚雷，難怪剛才瞧別人家都燒得烏黑爛焦的，只有周大國家更多的是瓦礫，原來是主動推倒的。

然后又有鄰居來了，他們說的是同樣的話。

周學華二話不說，在臨時安置點——放了假的學校里找到周大國和他臉色灰敗的老婆，周學華只問一句話：“大國，你為什么要推了你家房子？”

周大國一臉平靜：“這是誰多嘴？嗨，我家破房子推倒就推倒唄，不推倒也會燒塌的，你家燒著就太可惜了。”

周學華聽了并不多說感謝的話，一臉斬釘截鐵：“大國，我不買你的房了，你也不要賣了，日子慢慢過吧。至于弟妹的治療費我來幫你向社會呼吁，現在各種救助渠道還是蠻多的。我個人先借你5萬，你啥時有錢啥時還。”說著遞過一包現金，整5萬。周大國不肯收，他虎著臉留下了。

周學華出的主意不錯，他通過在報社的同學向社會呼吁這事后，政府和社會公益組織、認識不認識的個人紛紛伸出援手，不長時間周大國老婆手術費夠了。

時間飛快，周大國老婆手術很成功。這天兩口子從外面大醫院回來了，一路上不用說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老婆躲過了一劫，悲的是，房子沒了，回家住哪兒？以后怎么辦？

可是，當他們回到原本是一地廢墟的舊宅時驚呆了：眼前豎著一幢嶄新的房子！

鄰居們個個迎上來問候他們，然后告訴他們：“房子，是周學華砌的。”

周學華笑著過來了，說：“大國，這門市房永遠是你的。”

周大國老婆一下子捂著嘴哭了，周大國不哭，說：“學華，我拿什么還你？”

周學華說：“我讓你還了嗎？沒有你，我損失多大？”

周大國不再多說，而是掏出紙筆寫下一張欠條，說：“這錢，算我借你的，再過兩年我兒子就大學畢業了，我老婆身體也好了，我們一家一起掙錢，錢一定會還上的。”

大家靜靜地看著，只見周學華接過紙條，“嚓嚓嚓”，撕了。

周大國再寫，周學華再撕。

周大國紅著眼圈第三次寫，說：“學華，你再撕，這房子我就不住了。”

周學華說：“房子你一定要住，欠條我也一定撕。”

他又要撕，有人開腔了：“等著，你們一個非要寫一個非要撕，哪天是個頭？”

大伙一看，說話的是鎮上的周姓老長輩，老叔公。大伙說：“老叔公，那您說這么辦？這兩個都是犟驢。”

老叔公說：“我有一個辦法。欠條不撕了，我們把它裱起來，連同大國和學華的故事一起寫下來裱好，放在我們周家家祠里，永遠保存著，要讓我們子子孫孫看到，要讓他們知道，這就是互相幫助的力量，這就是我們鎮的家風！大家說好不好？”

大家一起大喊：“好！”

（題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