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母親

文/毛利

給5個月大的女兒喂母乳時，盯著春寒料峭的窗外，我想起10年前去埃及的事。當時，我是獨自旅行的背包客，從印度飛到埃及，住在開羅解放廣場附近的一家青年旅舍里。在開羅，我總是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身邊的小販賣力地榨著血紅色的石榴汁，魚鋪的老板經常朝我吹口哨：“來呀，嘗嘗看。”

26歲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要結婚，要生小孩。而且我十分確定，自己壓根兒不是當好妻子和好媽媽的料。我怎么會喜歡小孩子呢？嬰兒什么都不懂，也不能跟我聊音樂、藝術、文學。聽聞同學、朋友結婚生子，我一概表示很惋惜，難道這么快就把自己的自由和青春都葬送了嗎？做一個媽媽該多么無聊啊！我不喜歡小孩，我很確定這件事。沒想到一年多后，我就懷孕了。哇，真是突如其來的大耳光！一個不喜歡小孩的人，怎么能做媽媽呢？成為一個母親后，我才發現，其實當媽不是一定要走尋常路，不走尋常路的母親已經越來越多了，到處都是出乎意料的母親。

某次接受采訪，女編輯聽說我是一位母親后一臉詫異。不過后來她又告訴我，她媽媽可酷了，20多年前剛生下她一個月，就出門打了輛車，急急忙忙地去燙頭。由此可見，20多年前就不流行蓬頭垢面、一味犧牲的母親了。

這幾年，我周圍有很多瘋狂“內卷”的母親。朋友卻告訴我，她的同事為了養小孩，舉家搬到昆明的鄉下，租了房子，還聯絡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改造村落，家長輪流去自建的幼兒園上課，儼然不受“海淀媽媽”半點兒影響，一心要做閑云野鶴式的母親。很多女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愛小孩，真的有了小孩，恨不得要給小孩創造整個世界。

我仔細想了想，以前以為女人當媽只有一條出路——在家安心帶小孩，勤勞樸素，安心奉獻。那都是因為這是傳統男人需要的家庭。現在的母親即便成為母親，也要成為出乎意料的母親。帶著小孩逃離“內卷”的母親，自己掙錢養家讓老公帶小孩的母親，小孩出生不久就帶著他滿世界玩的母親，都是母親。

我們害怕的并不是小孩，而是強加給母親的陳舊觀念，以為做媽媽就是全天下最苦、最不人道的一件事。直到這一代女性開始反省，憑什么母親要這么偉大？我們也可以做個差不多、剛及格、70分就好的媽媽；也可以做個不日夜陪伴，跟爸爸一樣下班回家逗小孩的媽媽；也可以做個不希望小孩一定要出人頭地，只希望他快樂又自信的媽媽。

朋友問我：“你現在還討厭小孩嗎？”我回憶往事，回憶自己怎么從一個單身闖天涯的女孩變成兩個孩子的媽媽。去埃及那一年，在外面旅行了大半年后，我忽然厭倦了，因為到哪兒都是差不多的城市，差不多的青年旅舍，我開始思考人到底為了什么要一直在路上？有了小孩后，我發現世界真可愛，不管發生多么糟糕的事情，都想繼續熱愛生活。暫時的困難不要緊，只要挨過去了，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帶小孩去每一座城市，哪怕是街角一個小小的公園，他們都會開心得哇哇亂叫。小孩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不管日子有多糟糕，他們都讓媽媽覺得還有希望，好大的希望，活著真美好。

出乎意料的母親，并不需要任何反叛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