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為什么“牛”

北漠寒

農耕中的牛

家牛是從原牛（“原始牛”的簡稱，即家牛的祖先）馴化來的。近年來的考古發(fā)現證實，大約在8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原牛已被先民馴化。距今6000年左右，被馴化的黃牛與水牛已經廣泛出現在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先民的生活中了。

正史中關于養(yǎng)牛的記述早見于周代。據《周禮》記述，周代設“牛人”一職，專門負責照料國家的牛：“掌養(yǎng)國之公牛”。為了供養(yǎng)這些牛，國家還專門劃撥出田地，稱“牛田”。在犁耕出現之前，人們養(yǎng)牛主要還是用于交通、祭祀、肉食和殉葬。

文獻記述和考古發(fā)現證實，大約在西周晚期出現鐵犁，人們開始用牛拉犁耕田。清人段玉裁說：“蓋其始人耕者謂之耕，牛耕者謂之犁。”按段玉裁所說，正因為出現了牛耕，也才有了漢字的“犁”。

曲轅犁

自從有了犁耕，牛就一直是傳統(tǒng)農耕的主要畜力。西漢出現了直轅犁，到南北朝時，牛耕和犁耕已傳至全國大部分地區(qū)。唐代后期又發(fā)明了曲轅犁，因其首先在蘇州等地應用，又稱為“江東犁”。這種犁因轅彎曲，有別于直轅犁，得名曲轅犁。曲轅犁結構完備，輕便省力，是當時最為先進的耕犁;歷經宋、元、明、清各代，其結構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牛乃農耕之本，歷代王朝多有禁止殺牛的政令。先秦時有“諸侯無故不殺牛”的記述。漢律中有“不得屠殺少齒”的規(guī)定。唐律規(guī)定，私宰、盜竊牛馬者處一年半徒刑;如果既盜又宰，二罪并罰，則處兩年半徒刑。宋代承繼了唐代的律令，同樣禁止私宰耕牛。元代規(guī)定，私宰牛馬者治罪，老死病死的牛馬殺后只可自食，不可賣肉，告發(fā)他人私宰者有賞。保護耕牛的政令一直執(zhí)行至明、清兩朝。

除了用于耕作，牛還用于運輸、交通、杵舂等方面。古人愛牛、惜牛，并因此積累了豐富的醫(yī)牛經驗。明人喻本元、喻本亨兄弟所著《元亨療馬集》中有醫(yī)牛專章，印成后流傳全國，并傳至日本、朝鮮、越南以及歐美等地，在傳統(tǒng)獸醫(yī)界影響很大。

河南三門峽市陜州區(qū)城北的黃河鐵牛

信仰中的牛

牛也出現在古人的精神世界里。在先民創(chuàng)造的十二生肖中，牛排于鼠后，位列第二。之所以排于鼠后，古人講“天開于子，地辟于丑”。傳說天地之初，渾沌未開，老鼠咬破天庭，太陽初現，陰陽分開，老鼠有“開天”之功，厥功至偉，因此被列于生肖之首。“天開”之后，世間一片蠻荒，牛墾荒、“辟地”有功，因此，在十二生肖中居于鼠后。

牛的形象也出現在先民的神話中。據古文獻記載，華夏人文初祖炎帝是“人身牛首”，其他諸如伏羲氏、女媧氏、夏后氏也都有“牛首虎鼻”的記述，另一神話人物——蚩尤則是“人身牛蹄”。神話中的這些異人異物的出現，或與原始人類的圖騰信仰有關，或與早期先民把自然力人格化有關。

古人相信牛的靈性，牛也因此出現在古代的訂盟儀式上。先秦諸侯訂盟時，要先割牛耳取血，后將牛耳置于珠盤，由主盟者執(zhí)盤，主盟者和與盟者相繼歃血為盟，“執(zhí)牛耳”由此借指盟主。古人以牛耳、牛血盟誓，應該與古人對牛的信仰有關。

在傳統(tǒng)信仰中，牛又是鎮(zhèn)水神獸。民間傳說大禹治水時，每治一處，即鑄一鐵牛沉入水底，以魘鎮(zhèn)水患。河南三門峽市陜州區(qū)城北的黃河鐵牛也是唐朝開元年間鑄造來固定索橋，“震懾洪水”的。

在道教文化中，牛常常成為仙道人物的坐騎，比如青牛是道家創(chuàng)始人老子的坐騎。在佛教信仰中，牛是十分高貴的動物。佛典中稱如來為“牛王”，以“人中牛王”來稱譽佛陀德行深廣，就如同大力的牛王。

在傳統(tǒng)的風水術中，牛形地是風水寶地。世界文化遺產——安徽省黃山市黟縣的宏村，就是一座典型的“牛形村”。

習俗中的牛

牛也出現在民間習俗中。

立春時節(jié)，古人有鞭春的習俗。所謂鞭春，也稱“打春”“撻春”，即鞭打土牛。這是立春節(jié)的一項重要活動，一般于立春當天在官署內舉行。按《禮記·月令》記述，季冬之月，“出土牛，以送寒氣”。按古人的理解，牛屬土，土能克水，故以“出土牛”兆示送走寒氣。到了漢代，本是季冬之月的“出土牛”被移植到立春節(jié)上。唐代始有鞭打土牛的活動。北宋仁宗曾頒布《土牛經》，對土牛的顏色，趕牛人的衣服、所處位置，牛韁索的材質、顏色等都做了明確的規(guī)定。此后，鞭打土牛的習俗便傳了下來。

土牛被鞭打之后，人們爭搶土牛身上的碎片，以搶得牛頭上的泥片為最吉利，謂之“搶春”。在江蘇南京，人們“爭趨取土書壁為吉”;在福建漳浦，“人家爭取牛土投豕牢，祝豕肥大如牛”。在江浙一帶，又有向土牛拋麻、麥、米、豆的習俗，擊中牛身者為“得歲”（受到吉祥的歲星的照臨）。

農歷十月初一，民間有所謂“牛生日”。在璧山縣（今重慶璧山區(qū)）：“十月朔日，蒸糯米搗糍糕飯牛，并粘牛角，令其臨水照，見則牛喜其酬力。演傀儡，以餉牛王，酬力也。”西南地區(qū)的仡佬族稱這一天為“牛王節(jié)”或“敬牛王菩薩”

“祭牛王”。這一天，養(yǎng)牛的人家都要歇工，把牛圈收拾干凈，用最好的飼料喂牛;用糯米打兩個糍粑，分別掛在牛的兩角上，再把牛牽到水邊，讓它在水中照見自己的影子;然后取下糍粑，給牛吃掉，稱此舉是為牛祝壽。

苗族人視牛為圣物，有“牛發(fā)人發(fā)，牛衰人衰”的諺語，牛的形象廣泛出現在苗族民眾的生活中。苗族民居的門棚上、神龕上常供奉牛角;苗族姑娘頭上戴著牛角形銀冠;過節(jié)時的糯米糍粑，祭過祖先后要先喂食耕牛。

廣西壯族村寨有斗牛迎春的習俗。斗牛之前，各個村寨挑選上等的公牛，由行家精心飼養(yǎng)調教。比賽當天，寨老牽牛入場，繼而兩只公牛捉對廝殺。比賽勝利的村莊會擺宴慶功，并獎勵馴牛手。除了斗牛迎春，在廣西還有唱戲迎春的。“牛娘劇”又稱“牛戲”“地戲”，是由舞春牛娛神活動發(fā)展而來的地方戲曲，主要流行于廣西東南部地區(qū)。每逢春節(jié)前后，當地民眾自發(fā)演出牛娘劇，以祈求年景豐稔、六畜興旺。

文化中的牛

牛的形象還廣泛出現在文學藝術、民間工藝和語言系統(tǒng)中。

牽牛星與織女星本是天上的兩組星星。古人以農耕生活為原型，為它們杜撰了一則優(yōu)美的愛情故事：“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牛的形象還出現在古代的器物上。陜西岐山賀家村出土的西周牛尊，其軀體渾圓，四足粗壯，伸舌作流，背上開口設蓋，蓋鈕為一立虎，蓋與牛背以環(huán)鈕相連，可隨意開啟而不致脫落，腹背及足部飾有云紋和夔龍紋。江蘇揚州邗江東漢墓出土錯銀銅牛燈，器物整體如牛俯首站立，兩角上翹，造型雄渾，給人以力量之美。這些牛形器或寫實，或寫意，把匠師們對生活的美好企盼呈現出來，成為傳統(tǒng)工藝的精工之作。

江蘇揚州邗江東漢墓出土的錯銀銅牛

陜西岐山賀家村出土的西周牛尊

牛耕畫像石拓片（局部），江蘇睢寧縣雙溝鎮(zhèn)東漢墓出土。

1950年出土于江蘇徐州睢寧縣雙溝鎮(zhèn)的漢畫像石——牛耕圖，高80厘米，寬106厘米，整個畫面分3層：上層為仙人異獸，中層為人物送別，下層為牛耕圖。牛耕圖以農家生產活動為題材，在刻畫農夫呵牛耕田的同時，襯以婦人和車旁的小狗，生活氣息十分濃重。整個畫面遠近相宜、動靜結合、布局緊湊，乃古代藝術之珍品。

牛又是古代文人騷客筆下的重要物象。唐人元稹《田家詞》寫牛耕不易：“牛勒咤咤，田確確，旱塊敲牛蹄趵趵。種得官倉珠顆谷，六十年來兵簇簇，日月食糧車轆轆。”宋人孔平仲《禾熟》寫秋收中的牛：“百里西風禾黍香，鳴泉落竇谷登場。老牛粗了耕耘債，嚙草坡頭臥夕陽。”這些詩詞作品或寫景、或狀物，從多個角度寫出了人與牛的依存關系。

中國有很多地方又以牛為名，如以“臥牛城”為名的就有河南開封、山西臨汾、山東青州、河北邢臺等地。為了迎合所謂的“臥牛”形象，古人還往往采用“取象比類”的方法建城造市（也就是有意模仿某種動物的形象來建城池）。

牛黃

牛的形象還廣泛進入語言系統(tǒng)。以漢語俗語為例，“老黃牛”比喻勤懇工作的人，“孺子牛”指甘為公仆的人，“牛高馬大”比喻人長得高大強壯，“牛氣”形容驕傲自大的神氣，“牛脾氣”指人固執(zhí)倔強的脾氣，“對牛彈琴”用以譏笑說話的人不看對象，“牛鬼蛇神”比喻丑惡的東西或壞人，等等。這些涉及牛的俗語，以生物牛為依據，在不同的語境下逐漸具有或褒、或貶、或中性的含義，成為人們表情達意的重要載體。

食藥中的牛

先秦時期，牛已被列為三牲之首。古代祭祀所用的犧牲，行祭前需先飼養(yǎng)于牢，故稱這類犧牲為牢;又根據犧牲搭配的種類有太牢、少牢之分。牛、羊、豕三牲皆備謂之“太牢”。按先秦禮制，只有天子方能用“太牢”祭祀。

除了祭祀，在古人的觀念中，牛肉、牛奶除了給人以滋養(yǎng)，又有藥用價值。比如牛黃，牛黃是牛的膽結石。中醫(yī)認為牛黃氣清香、味微苦，可用于解熱、解毒、定驚，外用治口瘡癰腫，內服治高熱昏迷、小兒驚風等癥。除了牛黃，在傳統(tǒng)中醫(yī)典籍中，牛膽、牛蹄、牛腎、牛鞭、牛血也都是良藥。

在飲食方面，雖然古人多有食牛的記錄，但在古代飲食文獻中，有關牛肉的食譜卻并不多見。

牛、羊雖然同為食草的畜類，但在古人的觀念中，二者的五行屬性卻大不相同——牛屬于“土畜”，土主生養(yǎng);羊屬于“金畜”，金主殺伐。

時至今日，牛已非農耕元素，也非信仰之物，更非國力強弱之本，但其痕跡、影響卻留存在傳統(tǒng)文化中，成為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