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現代中國大學是特定時代和文明的產物,受到其他文明尤其是西方大學豐富遺產直接或間接的傳遞和影響。大學儀式作為大學制度的一個組成部分,伴隨大學發展變革而來,既與西方大學制度的橫向移植密切相關,體現大學理念、職能、使命的內在要求,也可從中國教育文化的歷史傳統中找到脈絡,同時也呈現為社會風尚影響與意識形態干預的結果。
關鍵詞:大學儀式;文化發生;闡釋
儀式研究從人類學、政治領域拓展到教育領域,源于對大學本質及當代大學危機的審視。自大學與社會“禮儀闕失”的批評出現以來,“禮儀重建”一時成為中國大學文化建設的重要議題[1]。從本質而言,大學是一個文化共同體,其文化屬性取決于大學理念與職能。作為一種文化機制,大學儀式與大學制度相伴生,是大學實現組織整合、價值凝聚的重要制度實踐與意義框架。理解、認識大學儀式的功能價值,需要從高等教育發展的內在規律出發,揭示大學儀式的文化發生機制。
一、大學職能使命的內在要求
有形的文化產品和社會建制是無形理念的外在表現,文化與制度離開內在理念,即會成為一副空殼。歷來關于“大學是什么”的討論,皆圍繞大學及其存在的合理性與價值展開。理解“大學是什么”,才能真正理解大學儀式何以可能、何以發生。
大學儀式是大學的文化機制。梅貽琦先生認為:大學有兩種,一種是精神,一種是制度。[2]在此意義上,大學儀式正是大學精神在大學制度設計中的一個體現。自大學誕生之日起,大學儀式便伴隨大學的產生、發展而不斷發展、演變,成為大學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歐洲中世紀大學建立的相對固定的教師、學院、課程、考試、畢業典禮及包括學士、碩士及博士學位授予等共同組成的大學教育體系,不僅使歐洲中世紀大學成為一種標準的學術性制度組織,其基本范式也成為近現代乃至當代大學的核心架構。伴隨大學職能從傳統單一的知識傳授,到教學與科研并重,到發展為今天普遍認可的大學三大職能:教學、科研、社會服務,大學儀式的內涵、類型、內容也在不斷發生變化,以適應社會環境和大學組織內部的變革需要。從歐洲中世紀大學移植、改造行會授杖儀式為大學畢業典禮和學位授予儀式,到今天全球范圍內不同大學形成自己獨特的符號體系與象征意義,教育者不斷為大學儀式賦予更多的象征符號和象征意義,使大學集象征性、意義性和教育性于一體。縱觀高等教育發展史,舉凡世界公認的一流大學或名校,無不以源源不斷的知識生產、文化輸出,為本國乃至人類社會貢獻智慧力量而著稱。與知識文化生產相伴生的大學儀式,不僅是象征學術自由獨立的符號過程,同時也是彰顯大學區別于其他機構的獨特意義過程。
大學儀式體現大學價值理念的內在要求。教育的目的并非使人成為工具,而是使人成為目的。從柏拉圖到紐曼,教育家們都將教育視為是使人適應公共生活的教化過程,這個過程包括了理智訓練、自我控制與心靈自由。學生習得“社會化”的過程,并不主要來自于知識學習,而更多地來自于洋溢著普遍知識的生活氛圍。從存在主義關注人的現實生活、心理體驗等本真存在的哲學觀點出發,雅斯貝爾斯認為,教育不是訓練,也不是系統教化,而應該是“存在交往”。“訓練”會使人成為純粹的客體,而在系統的教育和教化中,“人便處在相對開放的交往中”,只有在“存在交往”中,“人將自己與他人的命運相連、處于一種身心敞放、相互完全平等的關系中”,學生才能夠產生一種內在的求知和成長的動力。因而,在大學這一從校園到社會過渡的“儀式性情境”中,通過儀式的閾限,學生從一系列符號象征和文化事件中標記了自身的身份與認同,習得、感悟并實踐、體會大學作為知識共同體的價值理念。尤其在一些特定而重要的制度性時空[3]——儀式情境中,學生完成人生意義的建構,被塑造成符合大學價值理念的“新人”,大學亦得以在歷史故事、文化傳統的反復修辭中,重申并不斷完成對自身價值的確認。如歐洲中世紀大學中的學生脫角典禮,象征新生摒棄稚嫩贏得尊重。這種對初入學者的懲戒儀式,是現代中國大學軍訓、入學典禮、訓育等系列儀式組合的最初原型。
大學儀式是大學適應組織變革的反應機制。大學不僅需著眼于適應外界環境的發展變化,更應注重對內部組織的整合。大學發展受制于內外兩種推動力:外部力量主要來自政治、經濟、文化和科技的影響,內部力量則源自高等教育內部矛盾的對立統一。從外部環境而言,大學發展與人類社會進步緊密相連,大學在內部邏輯和外在壓力的對抗中不斷演進,一方面既要堅持真理和學術,另一方面“不能回避歷史”,必須履行服務社會的公共職責[4]。從內部組織而論,大學不僅是一個知識共同體,還因為共享一套價值、理念而成為精神共同體,其成員基于某種求學或探索知識的共同體驗,基于相同文化或學術經歷而形成自治、自律的共同體,每個成員身處其中,皆有如同傳統鄉土社會一般的關系連結,成為一個創造和發展知識、傳承和發揚共同價值、理念、精神的場域。由此,儀式這一制度性時空的設計,一方面具有組織整合功能,成為大學成員維護學術權威和知識神圣的共同價值體認與行動,使大學成員產生“我是誰”的集體認同;另一方面為大學適應外部環境變化提供了中介,成為大學保持相對獨立、抵抗世俗侵襲,維系“象牙塔”這一形象特質的反應機制,不僅完成與外部資源的交流、合作與置換,并以持續的知識、思想、文化資源輸出,促進社會發展進步。當大學作為一個整體應對外部質疑、挑戰或危機時,儀式又成為一種面向大學成員的動員機制,成為大學成員區分“我”與“他者”,維護學校聲譽、形象的集體選擇,同時也為公眾提供了反思大學價值、文化與職能的契機。
二、西方大學儀式的移植改造
歐洲在12世紀產生了大學,標志著早期中世紀黑暗時代的結束和文化及知識復興的開始。但早期大學沒有專屬的教室、會議室、圖書館等建筑物,不得不租借城鎮房屋,流動性較強。相較于物質匱乏,大學更為注重各項儀式的設置與踐行,以維持一個組織、行會的特征。作為制度固定并傳承下來的大學儀式主要包括以下幾種。
入學典禮。入學典禮(matriculation)一詞來源于拉丁文,即點名之意。中世紀大學新生注冊是指新生名字開始出現在所在大學的“成員列表”上,注冊即意味著開始擁有大學正式成員的身份。在入學儀式上,新生須穿戴黑色學袍與帽子,并由手持手杖的儀仗官(bedel)引領入場,宣誓對大學校長、大學章程的服從,表態忠誠并與大學榮辱與共,從而在入學者與大學創辦者之間確立效忠與保護的關系。
畢業答辯與授位儀式。13世紀中期,畢業答辯從常規行為演變為畢業生晉身教師的必不可少的習訓儀式,其實質是對就職典禮及教師辯論儀式的模仿,于每年狂歡節和四旬齋期間上演。答辯者在完成全部程序后,穿上學士披風并由校長授予學位準予畢業。畢業后的宴請、舞蹈狂歡和火炬游行也能夠為權力當局容忍。博洛尼亞大學早期的學位申請程序已初具輪廓,申請人通過私試(private examination)后,被準許參加公試或答辯(public examination),以獲得教師資格。值得注意的是,學士學位(Baccalaureate)最初并非一種學位,而是象征獲得者在經過四至七年學習后擁有行會新學徒的身份,標志大學第一階段學習結束,此后方可繼續申請更高學位。作為學者行會的一種自我保護措施,學位制起著決定職業標準和保證學習質量的作用,后來經歷較長時間的實踐,固定為相應制度與傳統——獲得學位者須穿著學位服并參加畢業典禮。
作為“橫向移植”而非“縱向繼承”的現代中國大學,其制度、文化乃至儀式程式皆自西方大學移植、改造而來。古典文獻中的“大學”與現代“大學”并非同一概念;“博士、碩士、學士”三級學位,也與古典文獻中的相應稱謂完全不同。作為大學制度的一部分,現代中國大學相應的學位授予儀式,包括儀式程式、服飾、符號、動作等亦是移植西方大學并加以符合中國文化特質和審美需求改造的結果:學位袍服脫胎于西方傳教士的黑色長袍,需在畢業典禮和重大慶典等重要場合穿著,以色彩區分學位層次;學位帽以書的造型象征知識;流蘇象征收獲與成熟;垂布由教士袍的頭巾演化而來,并通過顏色標識學位的學科歸屬和授予學校。近年來在中國大學儀式中廣泛使用的學術權杖,即源于歐洲中世紀的行業權杖,當行會學徒通過考核時,師傅以權杖輕敲學徒額頭宣布該學徒完成學業且擁有獨立執業的資格,可以帶徒教學。[5]如中山大學權杖于2006年制作完成并正式啟用,現已成為該校學位授予儀式的標志。在歷屆畢業典禮中,學術權杖皆由該校選定的主禮教授端舉入場,在場全體成員起立迎接,以示對學術權威和知識神圣的尊重。
三、中國傳統禮儀的現代轉換
倫理道德是人的存在方式,同時又為人的自身存在提供擔保,這種擔保通過教育來實現。傳統教育首在習禮:“不學禮,無以立”[6]。無論官學、私學,中國古代學校教育皆有最為重要的兩種儀式:釋奠禮、束脩禮,官學則還包括視學禮,以示統治者對教育儀式的重視。其中,釋奠禮含釋菜禮,二者主要功能和目的基本相同;束脩禮屬日常儀式,視學禮則具顯明政治等級色彩,規模宏大,禮儀隆重,三種儀式集典禮與制度于一身。
釋奠禮與釋菜禮。釋奠禮是古代中國學校教育中最為盛大而神圣的儀式,所有學校初建落成時均須舉行,陳設酒食用以祭奠先師先圣[7],目的在于教育學生遵循先師先圣教誨,不忘學業、發奮讀書。釋菜禮又稱“舍采”“擇菜”,一般于開學時舉行,致祭菜蔬于先師牌位,以示敬奉師長、聽教從學,其程式、內容與釋奠禮大致相同,所不同者在于供奉時不殺牲,所謂“禮之輕者”。現代大學將“釋奠禮”“釋菜禮”變革、衍生為以節慶為主的方式如教師節紀念、表彰大會等,其設計初衷皆在表達尊師重道之意。2004年以來,國內多名學者反復提議將孔子誕辰日定為教師節[8],顯示教育與文化界融合現代節慶與傳統儀式的嘗試。我國臺灣地區則早于1952年將此設想付諸實施,將傳統師道祭祀儀式與世俗節慶相結合,每逢節日不僅舉辦慶祝表彰活動,還于各處孔廟同時舉行祭孔典禮。這種安排不僅豐富了節日的內容,提升了節日的層次感,也體現了文化的傳承性。為現代教師節注入傳統釋奠禮的內容,重申“重道”之奧旨,或可挽救當下一味強調“尊師”而導致的種種偏向和反彈。
束脩禮。“束脩”原為男子年滿十五歲“束帶修飾”以示成童,并可接受教育。自唐代開始,逐漸有人將“束脩”作為從師之禮,后世衍化出“酬金”“學費”及“薪伴” 等詞義,由此演變成一種學校儀式,成為一項固定的制度:學生入州、縣學,需繳納束帛一篚、酒一壺、脯一案,作為入學拜師的見面禮。現代大學則將這一儀式演化為學生集體參與、以高度程式化的儀式來完成入學過程的“開學典禮”。古時成童“束帶修飾”的儀式,也逐漸轉化為成年儀式、成人宣誓儀式等;學生向老師獻“束脩”也代之以獻花、獻辭等象征性手段進行表達。當然,需要警惕的是,當前不少人將“束脩”簡單理解為“獻禮”甚至是“獻金”,不僅扭曲了“束脩”這一崇師重教禮節的本義,也使這一儀式蒙羞。
視學禮。“視學”指皇帝或皇太子視察學校,早于西周時即已形成。“凡一年之中,養國老有四,皆用天子視學之時。一年之內,視學有四,故養老之法亦有四,皆用視學之明日。”[9]“視學”又稱“臨雍視學”,以顯示天子對尊孔崇儒、崇尚教化的重視。秦漢之后歷代帝王皆重視“視學”,不僅以釋奠禮作為視學主要內容,還增加講經、議經等活動。至明代,視學禮達到歷代最高規格,每遇皇帝登極,必臨幸太學以釋奠,勸勵師生,彰顯崇儒重道、重文興教之意。現代大學視學者則通常為教育主管領導、政府政要或社會賢達,禮儀設計已融入社交之中,并具有突出的政治與經濟功能。視學者藉重大儀式或節慶蒞臨大學,對大學辦學理念、政策、資源提出指示、意見或建議,并通過設計和籌劃將大學發展目標上升為中央或地方政府政策目標。如毛澤東1958年視察武漢大學,肯定了該校積極貫徹教育為政治服務、教育和生產勞動相結合的方針,采用土洋結合的辦法大辦工廠、學生實行半工半讀的做法,并要求將這種做法進行推廣。[10]1998年北京大學百年校慶時,江澤民出席該校慶典并發表重要講話,宣布中國將建設若干所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一流大學[11],隨后,教育主管部門制訂行動計劃,開始實施“985”工程。2018年北京大學120周年校慶前夕,習近平到北大考察,強調要不斷深化教育體制改革,辦好中國的世界一流大學,必須有中國特色。[12]
日常學習、生活禮儀。古代學校無論官、私,對師生日常行為皆要求嚴格。如明代國子監監規要求教師需嚴謹守禮,嚴守師德:“各堂教官所以表儀諸生,必當恭脩禮節,正其衣冠,率先勤謹,使其有所觀瞻,庶幾模范后學。”生員在學讀書則需明體適用、遵承師訓、尊敬學官:“凡遇師長出入,必當端拱立,俟其過,有問即答。毋得倨然傲慢。”日常生活中,生員需謹慎言行,禮儀整肅敬恭:“衣巾務要遵依朝廷制度,不許穿戴常人巾服,與眾混淆。”[13]清末廢除科舉后,新式學堂如雨后春筍般紛紛設立,但學堂禮儀仍多沿襲舊制。1903年學部頒布《各學堂管理通則》共13章,包括齋舍規條章、講室規條章、操場規條章、禮儀規條章、各室規條章、學生禁令章、賞罰規條章等,“不準”“不得”等字眼充斥其間,可見日常管理之嚴格。[14]現代中國大學則將日常學習、教學、生活禮儀轉化為教師、學生的道德行為守則,以規范師生的日常行為,符合學校管理要求。
此外,傳統學校儀式或文化元素也在不同程度上被當代大學吸收改造。如書院中的祭祀儀式與講學、講會,成為中國傳統書院確立道統、學統,擴大學術影響的標志,當今大學中的“學術論壇”與之相似,或延請、聘任校外名師到校作學術報告,或成立學術組織開展交流討論等,皆旨在彰顯學術獨立自主、開放交流的大學風格。傳統文化元素的復蘇也成為對西式大學儀式的一種改造,如近年來圍繞學位服這一典型儀式符號改革的呼聲不斷,或是設計全新的中式學位服加以推廣、沿用,如北京大學;或是在現有西式學位服的基礎上,點綴傳統文化元素或地方文化元素,如西安交通大學和中山大學等。
四、國家意識形態的道德干預
大學的生存仰仗于國家政治,“國家不僅提出公共教育的工具,而且提供公共教育的目的”[15],其基本義務包括“必須促進個人以一種道德的方式生活”[16]。近現代中國大學與民族國家休戚與共,大學儀式始終體現國家意識形態的道德干預。
大學儀式成為大學服務民族國家任務的重要途徑。近現代中國大學建基于西方模式,建立新大學關系到民族興衰與國家存亡,大學儀式被賦予凝聚民族國家意識、培育民族國家中興力量的重任,改造國民性、培養新國民成為民國教育改革的目標,“訓育”成為民國時期大學學生管理的基本模式,民國初年頒布的《學校儀式規程令》即試圖通過各種儀式來訓練學生,對祝賀式、始業式、畢業式、紀念會式等多種儀式及其規程作了詳細規定。為紀念先烈人物、重要歷史事件,國民政府設置各種紀念月、周、日等,要求須依規定舉行集會紀念,并有相應固定禮儀。抗戰期間,國民政府要求“戰時教育須作平時看”,各大學皆要求學生需升國旗、做早操,并實施軍事化管理[17],以配合抗日救亡的任務。新中國成立后,所有大學或改造、或新建,突出教育為政治服務,青年學生群體成為開展國家建設、穩定人心的重要一環。土改、鎮反、思想改造以及“三反”“五反”等一系列政治思想運動轉化為校園儀式,旨在通過共產主義道德教育改造學生和青年思想,同時發揮其輻射帶動作用,獲得民眾更為廣泛的支持,進一步塑造政權的合法性,冀以整合社會。座談會、展覽會、訂立愛國公約、“批斗會”“訴苦會”等政治儀式,將政治運動與學生日常學習結合起來,不僅在苦難敘事中完成新舊社會的對比,亦更進一步激發愛國熱情和政治參與熱情。改革開放以來,高等教育發展迅速,大學承擔“科教興國”“教育強國”的歷史重任,大學儀式則更多凸顯了知識生產與文化傳播、服務經濟社會發展進步、振興民族國家的時代主題,如“援疆援藏”“三支一扶”“志愿參軍”“精準扶貧”“鄉村振興”等社會實踐出征儀式。
大學儀式成為國家意識形態建構和道德干預的價值規程。民國政府將德育與政治教育合二為一,以訓育配合“管(政治建設)、教(文化建設)、養(經濟建設)、衛(軍事建設)”[18]四項建設的推進。抗戰爆發后,國民政府先是頒布《青年訓練大綱》,將國民黨黨員守則十二條作為青年守則,繼之規定將“禮義廉恥”定為大學各校的共同校訓,通令各校遵照實施。新生入學時舉行儀式,旨在“使新生對國家民族有正確之觀念、對三民主義有堅定之信仰”[19]。教育當局還利用論文競賽、演講等方式,對學生進行政權合法性及其政策認同的灌輸,如1943年教育部舉辦的三民主義論文競賽。新中國成立后,共產主義道德教育成為高校德育的主旨,典范教育與思想政治教育的群眾路線相結合,戰斗英雄、革命先烈、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成為大學乃至全社會的道德典范,對當時良好社會風氣的形成以及青少年人生觀和世界觀的形成產生了巨大影響。其中,學雷鋒的活動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久。與此同時,大學注重在紀念日開展革命傳統教育,表揚、樹立先進典型,并將歷史與現實結合起來,將青年對國家的責任感與社會實踐相聯系,突出改造自己、服務祖國等內容。改革開放之后,為加強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國家教育法規與道德法令要求,包括大學在內的各級學校均須舉行各種慶祝、紀念活動和必要儀式,引導學生弘揚民族精神,增進愛國情感,提高道德素養。[20]習近平更是強調,“要建立和規范一些禮儀制度,組織開展形式多樣的紀念慶典活動,傳播主流價值,增強人們的認同感和歸屬感”[21],凸顯了“立德樹人”這一意識形態建構和道德干預的國家“在場”。
五、時代與社會的適應性變遷
任何時代,大學都不能作為一個封閉系統而獨立存在,而應不斷與時代及社會互動,從而促進自身對時代與社會的適應乃至超越。大學持續變革、發展的過程,也反映在大學儀式對時代與社會的適應性變遷上。
從時間維度而言,大學儀式生產并遞延了大學的歷史文化傳統,具有“文化時間”的意義。作為特殊的社會記憶,儀式“復活”了歷史、道德傳統與精神氣質,成為社會成員重溫記憶,進而共享價值觀念、行為規則、對話方式乃至情感表達方式的共同體過程。大學并非一日建成,而是不斷生成的“層累”過程,這種生成不僅體現為物料建筑的擴充與營建,更體現在精神文化的反復記憶與復刻中。“名校”是文化意義上的,也是時間意義上的。大學的獨特魅力,更多表現為對自身歷史、傳說、文化的長時段的追溯與確認,儀式被賦予展演群體精神信仰、積淀文化傳統、孕育大學精神的“文化時間”的意義。在大學儀式的“時間策略”中,“過去”是對傳統的追溯,包括大學自身的歷史、傳說、文化與故事,尤其是對大學與民族國家、社會乃至人類發展進步的積極互動的儀式修辭,凸顯了自身歷史與家國命運的互動關系,從而完成對自身文化血脈與精神理念的敘述、追憶、傳承、闡釋與弘揚,進而“層累”式地建構自身形象;“當下”是對時代聲音的回應,征用、移植通俗元素、意識形態話語,使之進入大學儀式的議題設置、程式設計、文本修辭之中,呈現大學與當代意識形態、文化與社會風尚的積極互動。在“當下”記憶、復現“過去”,目的則在于詢喚“未來”。由此,儀式營建的“文化時間”成為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點,目的在于將大學敘事納入國家敘事的宏大話語中,從而實現與國家戰略和教育政策之間的積極、有效互動,完成時代與社會賦予大學的使命。
從空間維度而言,大學儀式表達了大學與世俗社會的張力,具有“空間美學”的意義。作為連接社會和個體的場所,大學是民族國家的產物,它既依附于社會系統,又保持相對獨立。身處社會、國家的巨大張力之中,大學不僅與社會生活接軌,受到社會文化的充分滋養,也無法拒絕社會對大學的角色期待乃至民族國家意識形態的影響與滲透,民族傳統、國家政治生活、社會文化中的強大話語移植、衍生成為大學的一種制度生活——儀式。文化、人物、事件、傳統節日乃至社會風尚的儀式表達,成為大學將自身融入民族國家文化結構現代闡釋的最佳路徑。在大學儀式的“空間策略”中,一方面,民間禮俗、地方性知識進入大學儀式的場域,新的話語表達及媒介方式介入儀式修辭,參與了大學形象、符號的建構與表達,社會的關注與期許又反過來刺激大學儀式的議題設置與修辭設計。二者有意識的“合謀”,使大學儀式不僅成為大學成員共享的文化空間與文化事件,同時也成為社會公共空間的共享話題和文化景觀。另一方面,借助網絡技術和新媒介傳播方式與路徑的更為多元、便捷,大學儀式完成其物理空間在虛擬網絡空間的再現,從而獲得更為廣闊的延展性,生成一種新的儀式空間關系。特別是疫情之后,出于安全健康考慮的“云端”儀式的出現,突破了傳統意義上的物理空間與時間局限,使儀式的物理“在場”更多轉向虛擬“在場”,從而拓展了儀式參與的廣度與深度。
結語
任何一種文化機制皆不可避免受到意識形態和價值立場的影響。當代中國大學儀式的文化發生,既與西方大學制度的橫向移植密切相關,也可從中國教育文化的歷史傳統中找到脈絡,同時也呈現為社會風尚影響與意識形態干預的結果。值得指出的是,國家、社會及其意識形態是對大學先賦特性構成威脅的重要因素。當前,大學對“儀式感”的日漸重視可在一定程度上補“禮儀闕失”之弊,但若為“儀式感”而“儀式”,為迎合潮流、趨勢而過分追求“流量”“熱度”,矮化、俗化、窄化大學儀式,則不僅忽略了大學儀式本身的文化意義,更遮蔽了大學儀式的真正價值,應當引起警惕。因此,既要堅守大學學術獨立的基本立場即追求閑逸的好奇,突出儀式對學術尊嚴、知識神圣的彰顯,超越時代、引領社會積極風尚;也要警惕西方大學儀式中隱藏的意識形態和價值預設,建立立足中國大地、彰顯民族特色的儀式制度,使之遵循新時代“立德樹人”的教育方針與時代規律,成為推動中國一流大學建設的重要文化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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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陳志萍)
收稿日期:2020-03-30
作者簡介:湯小靜,廣東藥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教育學博士。(廣州/510006)
本文系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十三五”規劃2020年一般課題“文化認同視閾下的大學儀式研究”(2020GZYB63),廣東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2020年課題“文化發生學視角下的大學儀式研究”(2020GXJK444),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三五”規劃2020年度一般項目“大學儀式的文化發生及功能研究”(GD20CJY2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