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莫須莫虛
創作感言:最近寫的故事或多或少都帶了生活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我媽閨密的父親,糖尿病并發癥導致全身潰爛,疼痛難忍之下喝了農藥。我聽說喝農藥胃會很疼,就是不知道這兩種疼痛,哪一種更讓人難忍。以前寫故事想讓你們看甜甜的愛情,后來發現生活中甜甜的愛情太少了,那么就給你們看點兒真實的苦難吧。
白云流浪時,你隨它去了遠方。
它是你乘坐的小白船,你是我一生的守望。
浮云
隔著老遠,便聽到一陣琴聲。
琴聲像長了腳,順著蜿蜒的山路走進許易風耳朵里。
琴聲在下山,許易風在上山。山上住著他的老同學葛率達。今天是他的生日。
許易風哼哧哼哧地爬山,手中提了一筐剛從家門前打下來的生栗子。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爬到山頂,在那棟灰白相間的四層別墅前按響門鈴。
保姆開門,葛率達也跟著出來了。許易風把栗子遞給他,說:“生日快樂。”葛率達笑道:“你是第一個來的,去洗把臉吧。”
當然要第一個來,當著那么些人的面送這禮物多寒酸。許易風一邊沖洗一邊想,水聲嘩啦嘩啦,琴聲叮咚叮咚。
待到許易風收拾好自己出去,就看見洗手間正對面的琴房門敞開著,露出房間一角,還有一截藕白色的小腿在一架古箏前晃呀晃。
小腿的主人在練習掃搖指法,中指一下一下往外探,搖得斷斷續續,像壞掉的自行車鈴。
也許是許易風的出現遮擋住部分光影,她氣惱地拍了一下琴弦后轉過頭來看著他,眼中隱隱還有怒氣。
許易風失笑:“你手腕塌下去了,這樣練琴很累的。”
聽了他這話,女孩狐疑地打量著他:“你會彈古箏?”
許易風來沒來得及回答,葛率達叫了他一聲:“易風,你和小云上樓吃水果,我一會就來。”
畢芙云,葛率達的表妹,許易風曾數次從葛率達口中聽說過她的名字。
他們一起上樓,許易風說:“你彈的那首《當愛已成往事》的譜,是我給你記的。”
葛率達過生日,請了不少好友,大家湊在一起談論時事,也說些八卦。許易風融不進他們的圈子,一個人坐在角落喝茶。
畢芙云倒是被眾星捧月一般圍在中間。葛、畢兩家都是大戶,不乏有人阿諛。
許易風不看他們,獨自沉醉自己的世界。宴席過半時,畢芙云拿了塊蛋糕遞到他面前。
許易風笑著道謝:“你吃吧,我不愛甜食。”
畢芙云咬著叉子眼睛轉啊轉,過了好久才說:“你是許易風對吧?最近有部電影很火,叫《重慶森林》,能不能幫我記一下插曲的譜?”
畢家讓小姐學習古箏,要她少出去瘋玩,多些女孩子的模樣。可小女生不愛那些她聽不懂的傳統曲目,盡愛找電影里的流行歌。
她學琴不過兩年,實力擺在那里,便求表哥幫忙找外援。就是因為這樣,葛率達才想起他考上音樂學院的老同學許易風,出了高昂的價格請他記譜。
不是玫瑰
自從和畢芙云認識以后,許易風就被她纏上了。
其實也不算纏,因為許易風并不反感她的跟隨。
畢芙云在音樂學院隔壁的綜合類大學念金融專業,閑下來就會往音樂學院跑。有時許易風在教室,有時許易風在琴房,一轉頭,就看見她把臉貼在窗子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次數多了,音樂學院的人就都知道,畢家大小姐對一個落魄的窮小子上心了。
“許易風,我是照你教的那樣彈的,怎么還是彈不好?”畢芙云看著許易風在琴弦上飛舞的手指,目光中流露出羨慕。
許易風笑了笑:“我聽小達說,你一天練琴半小時,五分鐘粘指甲,十分鐘吃蛋糕。”
畢芙云的臉唰地一下紅起來,那她也是練了呀,只是沒耐心,坐不住。
許易風此時在彈畢芙云前幾天給他布置的任務,又是一首她愛看的電影里的插曲。畢芙云坐在那里,心思根本不在琴上,她聽著熟悉的小調,跟著哼唱起來。
“你應該學聲樂。”許易風笑她。可畢芙云攤了攤手無奈地回答:“張嘴能唱的人到處都是,我爸希望我能會些看起來很難的東西,方便接待親友的時候唬人。”
再怎么被家長逼迫著養成大小姐的樣子,畢芙云不喜歡練琴就是不喜歡。等下課時間一到,她就拉他去小吃攤上買鹵豆干,買刨冰。
許易風其實還想在琴房坐一會兒的,但他又不想掃畢芙云的興。他好像總不愿意掃她的興。她遞甜食時多說幾句好話他就會吃一口,她想去某個地方,只要跺一跺腳,他就會跟上。許易風真覺得自己在她面前變得很沒有原則。
就像現在,許易風看著街邊小攤上大娘編的草環漂亮,覺得畢芙云輕巧靈動的模樣戴上它肯定好看,就想給她買一個。
畢芙云絞著手問:“許易風,你沒看見別的男孩子帶女孩子出門逛街,都要買花的嗎?”
許易風忽覺臉上一熱,躊躇半晌,走到一旁的花店抱了一束桔梗出來。
可畢芙云仰著頭看他:“為什么不是玫瑰?”
這一次,許易風就不知道要怎么答了。
告白
老教授古板,教起課來不茍言笑。畢芙云又貪玩,時常在練琴時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為教授的身體著想,畢芙云在上完前一個月課時后讓葛率達幫她把課停了,用半數的授課費請許易風周末來家里授課。
“許易風,如果你教我的話,不會兇我吧?”
畢先生打電話來阻止,說他資歷不夠,還是葛率達勸了好久,說打基礎這種事,畢芙云靜得下心學才最重要。
許易風本來也不想來的,他家到畢家,騎自行車往返要一個小時,著實費體力。可葛率達付的課時費高昂,又以好友的身份勸他,許易風不得不答應。
許易風將一根筷子橫在畢芙云手腕下,不讓她手腕下沉:“我不兇你,但要是你這一個月沒有進步,你父親一定會換一個兇你的老師過來。”
畢芙云立刻不說話,安安靜靜練起了琴。
許易風知道畢芙云想他來,他也很想見到她,可是有些事情他們不能做,就像他不能送她玫瑰。
確定接下這份工作的時候許易風接到了畢先生的電話,電話里他語氣嚴肅,雖沒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但那份輕看和不屑,許易風清楚地接收到了。
“到點了,我不練了。許易風,你彈琴給我聽吧。”
“想聽什么曲子?”
“嗯……都行,隨便選一首情歌吧。”
許易風一愣,立在琴頭的手腕不自覺軟了下去。他不會彈情歌。
不遠處,葛率達坐在沙發上,聽到這話后笑著抬頭看他們:“易風,小云,你們進展很快啊。”
許易風耳根一紅,還沒來得及解釋,畢芙云已搶先說道:“沒什么進展,許易風他都不向我告白。”
這一下,許易風從臉到脖子,都紅成了豬肝色。他緊緊盯著面前的二十一根琴弦,弦與弦之間出現了幻影,讓他找不到視線該聚焦的位置。
好在這時葛率達接了一個電話,緩解了他的尷尬。和對方聊了幾句后,葛率達對他說道:“易風,小云的父親回上海了,中午想邀你一起吃飯。”
許易風想要拒絕,但他被畢芙云這一刺激,早已僵硬得說不出話來。葛率達便當他默認,向對方傳遞肯定的答復。
標準
畢先生患有嚴重的糖尿病,下午要去醫院處理并發癥造成的皮膚潰爛,吃飯地點選在醫院附近。但即使是如此,畢先生也很講究,不過是他們四人吃飯而已,也要定在一個看起來頗有情調的高檔西餐廳里。
許易風到達時微微有些驚詫,卻沒有露怯,禮貌地打過招呼后,就做了一塊安靜的背景板,小口享用著美食,不曾打擾他們家人間的寒暄。
畢先生的目光總不自覺地落在許易風身上,瞇著眼睛打量他:“你看起來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許易風忙把食物咽下,回道:“從前偶爾會來。”
“你父母親是做什么工作的?”
“父親從前經營一家食品加工廠,母親在藝術團工作。”
“現在呢?”
“前幾年一場車禍帶走了他們。”
畢先生點點頭,審視他的目光和緩了不少。
畢先生不是看不起窮苦人家的孩子,只是怕許易風接近畢芙云另有所圖,讓他沒城府的傻女兒吃虧。可許易風并非主動接近畢芙云。
父母離世時許易風年紀尚小,家產不知不覺間被親戚與合伙人分了干凈,這些年他都是利用閑暇時間做家教賺取學費和生活費。
“許老師上課可認真了,我琴沒練好,找他聊天都不理我的。”畢芙云對許易風擠擠眼睛,控訴的話語里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葛率達也幫許易風說話:“你真好意思說!你上課、下課整天纏著易風,他因為你推了不少課,你可得認真學。”
畢先生看著這兩人一唱一和,心里大概有了譜。他又問許易風:“我向你們音樂學院的老師打聽過你,聽說你的專業水平很不錯,今年的民樂大賽會參加嗎?”
“是,在準備了。”
畢先生點點頭:“那祝你成功,只有優秀的人,才配站在我女兒身邊。”
吃過午餐后畢芙云陪畢先生去醫院,非要許易風也跟著。
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待時,畢芙云仰著臉問許易風:“哎,許易風,你怎么不問我我爸中午說那些話是什么意思啊?”
許易風遲疑地說道:“他想要我提升自己,才配做你的老師。”
畢芙云生氣地在許易風的腦袋上敲了一下:“你怎么會認為這是挑老師了標準!”
許易風又不說話了。
是怎樣的標準,在沒有達到前,他都不能細想。只有到那了一天,他有了足夠的資格,才配和她討論這件事情。
榮譽予你
畢先生回家以后,畢芙云上課時安靜了不少。為了不讓許易風受到質疑,她咬牙學會了幾首簡單的曲目,這讓畢先生頗為滿意。因此,畢先生看許易風的臉色,也一次比一次好看。
畢先生是個商人,但他喜歡藝術,偶爾會想下下象棋。這些訴求,許易風都能輕易地滿足他。
畢家的琴房很寬敞,畢芙云卻偏像是沒地方坐,一個勁地往許易風身邊擠:“許易風,你太厲害了,我爸這么挑剔的人現在都喜歡上了你,你是不是會什么妖術?”
她的臉距離許易風很近,說話時許易風能聞到她剛吃過的巧克力蛋糕的味道,混合著她發絲上的清香。
“畢先生就在客廳看著,你再挨過來一厘米,他就不喜歡我了。”
畢芙云往后看了一眼,悻悻地坐直了身體。
許易風是能感覺到畢先生對自己態度的轉變的,最明顯不過的是,他贈予他的那身靛青色長衫。
許易風在校園音樂節上的表演視頻畢先生看了,他當時穿在身上的長衫用料也算昂貴,就是稍短一寸。那是許易風上高中時父親為他定做的,后來他又長高了一些。
“許易風,你長得真好看,穿這一身,像從書卷里走出來的男妖精!”
數日后,民樂大賽的候場區,素來生活難自理的畢家大小姐,笨拙地圍著許易風忙來忙去,又是給他倒熱水,又是給他補妝。
只是候場區人多,許易風怕畢芙云被人沖撞到,便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如果我是妖精,現在就要把你封印在這里,別亂跑。”
畢芙云反手抓住許易風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被封印了。你一會兒下臺,記得過來替我解禁。”
深秋夜涼,可畢芙云因為四處亂跑,軟軟的掌心還是冒了些汗出來。
這是許易風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心急促激烈地跳著,手卻一動不動。許是因為它們被汗液黏在了一起。
許久之后,終于輪到許易風上臺。鎂光燈射下的瞬間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腦海中浮現出畢芙云的樣子。他現在眼里、心里裝的都是她,濃烈的情感蔓延至全身,匯聚于指尖。
這場大賽,許易風如愿以償地獲得了他想要的榮譽。作為最年輕的參賽選手,他被記者圍在角落采訪了好一會兒才得經脫身。
回到畢芙云身邊時,她雀躍地抱著懷中的百合站起來:“我爸剛走,這是他送給你的。”
許易風接過花,說了句謝謝,隨后主動拉起畢芙云的手,帶她穿過已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其實我也訂了花。”
畢芙云訝異地問:“你是怕沒人給你送花……所以……”
畢芙云的話還沒有問完,許易風已經拉著她走出音樂廳,早已有花店的人等在那里了。
許易風從對方手中接過一束玫瑰,遞到畢芙云面前:“送給你。”
他贏得了榮譽,終于有勇氣送她玫瑰了。
是你就不算早
自那場比賽后,許易風在上海音樂圈獲得不少關注。
母親從前也是有名的音樂家,許易風自小就被她帶去演奏專場。如今再在現在這樣的場合,便有許多人認出他來。
結合許易風的經歷,那些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讓人惋惜的悲劇色彩,欣賞也好,憐憫也罷,總之他是有了名氣。
畢先生送出那束百合算是接受了許易風。許易風有了合適的身份,可以同畢芙云每日黏膩在一起。可許易風深知自己與她尚有差距,便絞盡腦汁滿足她的期待。
畢芙云喜歡看電影,許易風買好時下最難買的電影票邀請她;畢芙云喜歡吃甜食,許易風頂著零下幾度的冬風,騎自行車從浦西趕到浦東那家口碑不錯的點心鋪前排隊。
深冬,畢芙云要去雪山看雪,許易風特意穿了又大又長的棉服去,她一說冷,許易風就拉下拉鏈,把她整個兒包裹進來。
“許易風,你好像一間房子。”畢芙云仰著頭看許易風。他很高,畢芙云也不矮,可畏寒縮起脖子后,只能到他的胸口。
許易風低下頭,輕輕覆住畢芙云的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離開那片柔軟,看著她通紅的臉頰和鼻尖說道:“這間房子遮風又擋雨,你可以在這里安家。”
畢芙云在他懷里驚叫,快樂得像從厚重雪堆里探出頭的一株小草。畢芙云是小女孩的性格,涉世未深,猶存天真,對許易風有著孩童般的浪漫與熱情。她喜歡聽情話,喜歡直白地感受到被愛。
他們在雪山之巔相擁,看著延綿不斷的雪山像一片片堆積的云,天地一色,宛如仙境。
在這樣純粹的地方,就應該講些純粹的心事。許易風將臉頰貼在畢芙云的額前:“我從前總怕我自己做不到更好,明明從很早就喜歡上你,卻不敢讓你知道這件事情。即使到現在我偶爾還會問自己,那天送你玫瑰,是不是太沖動。”
“不早!”畢芙云蹭了蹭許易風的臉,“只要是你,一切都不算早。”
“那……如果我想和你結婚……”
不知是不是被寒風擾亂意識,他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說完這一句后,他就像被點了穴一般,提著一口氣動彈不得。
這是第一次,從前他總是被動的那個,猶豫又猶豫,思量再思量,這是他第一次出動出擊,生怕她用雪覆滅他的火焰。
他們就這么對望著,直到畢芙云莞爾一笑:“那在婚禮現場,你一定要多布置些玫瑰。”
頂天
許易風其實有預感,如果他和畢芙云之間真出了什么問題,那一定是因為他不夠純粹。
他們去雪山前一個禮拜,畢先生曾把許易風叫到書房,蒼白著臉,問他打算什么時候娶畢芙云。
許易風還是那樣膽怯:“太早了,我沒有那么大的能力。”
“小云相信你,你也應該相信你自己。”
畢先生皮膚潰爛的范圍越來越大,經常疼得在書房呻吟不止,畢芙云每次聽到后都會哭。那成片的膿血,清理了這一處,又會有另一處往外冒。
公司的不少事畢先生都放下了,他現在急需一個人替他挑起重擔。許易風不由得想到五年前父母離開的時候。那時他還太小,沒有承擔重擔的能力,這一次,他可以為畢家撐起這片天嗎?
“小云,到這里來。”
去醫院后畢芙云又趴診室門口偷看,一邊看一邊用手臂擦著眼睛,眼眶通紅。
聽到許易風叫她,畢芙云跑了過來,把頭埋在他胸口。
許易風抱著她:“能處理好的。”
畢芙云抹起了眼淚:“我聽不得他的叫喊,他一叫,我就希望那些疼痛都轉移到我的身上。”
許易風嘆了一口氣:“你要相信畢先生的意志。”
畢先生患糖尿病很多年,這些年不斷有并發癥顯現,他總能在疼痛中堅強地度過。好在還有一個學期他們就畢業,畢業后許易風接手公司事務,畢芙云就可以安心在家照顧畢先生。
只是許易風還有一些心神不寧,他近來收到許多音樂會的邀約,他挑挑揀揀只參加了幾次。
畢芙云在許易風的皮包里翻到這些邀請函,會問他:“許易風,你現在有演出都不帶我去了?”
“你哪里有時間?”許易風輕輕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都是選在你上課,畢先生狀況也好,不需要我的時候去的。”
“那豈不是還有很多演出你沒有去?其實你可以去,家里有保姆,我哥也可以照看。”
“是我不想參加那么多演出,生活不是只有音樂,我還要去公司學習。”
許易風不敢告訴畢芙云,他很想奔赴自己的夢想,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個商人。可天塌下來要人頂著,這個人必須是他。
藝術家
許易風和畢芙云拿到畢業證沒多久,畢先生為他們舉辦了婚禮。
葛率達是許易風的伴郎,在婚禮前夜陪他坐在海邊吹風。
他們在貴族中學時就是要好的同學,葛率達清楚許易風的性格,對他說:“易風,不要有壓力。你有才華,有名氣。”
許易風苦笑。如今他早已有了別的煩惱。不再煩惱窮困帶給他的枷鎖,反而是有些看不開即將要放棄才華和名氣。這些東西,他曾經夢寐以求。
許易風是在婚禮那天才想明白的。婚禮當天,畢芙云穿著漂亮的婚紗,身后別著一對展開的翅膀,好像隨時要帶她飛起來。
“許易風,你今天真好看。”夸贊的話又是畢芙云先說了出來。
許易風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西服,笑道:“這種話以后都該男士先說。”
許易風拉著畢芙云的手,踩著紅毯走進教堂。
“你愿意嫁給他嗎……”
“我愿意。”
神父念誓詞的時候,畢芙云看起來急不可耐,好像就等著他念完,好快點兒給出早已在心中默念數百遍的答案。
畢先生請了許多生意上的朋友參加婚禮,現場十分熱鬧。教堂外草地上擺滿了糕點和水果。易風以為畢芙云這樣愛熱鬧的人,一定會拉著他在賓客間四處談笑,卻沒想到才敬完一圈酒,畢芙云就拽著他跑到海邊。
“他們會找我們的。”
“不會。有我爸在,那些應酬上的事情交給他就好。”
畢芙云脫下高跟鞋,光腳踩在柔軟的沙灘上,浪花打過來,沾濕她裙擺。
許易風從身后托住畢芙云的腰把她舉起來,她驚呼一聲,背后的翅膀一顫一顫,好像真的會飛走。
兩人在海灘上玩鬧,畢芙云忽然把背上的兩只翅膀取下來,拍了拍許易風的肩,示意他轉過身去。
畢芙云搗鼓好一會,把兩只翅膀綁在了許易風的西服上。她的“房子”變成了一只大鳥。
“去飛吧,許易風。”畢芙云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我打算接手公司了,畢竟我學的才是金融。雖然我成績不好,也沒你聰明,但許老師還是更適合做一個藝術家啊。”
許易風沒說出來的,畢芙云其實都知道。他追尋藝術的樣子,正是她喜歡的樣子,為什么非要他為她改變?許易風轉過身來抱緊了畢芙云,他抱了很久:“我沒有放棄成為藝術家的夢想,我可以為你變成生活的藝術家。”
能夠守護她無憂過完一生,何嘗不是他追尋的藝術?
承諾
畢芙云長大了,許易風聽公司員工說,大小姐嘴上功夫實在好,項目一談一個準。
她還會用藥水和棉簽幫畢先生處理傷口,就算畢先生喊叫,她也能下得了手,只是結束時,額前布滿了細密汗珠。
她還是很愛笑,偶爾會趴在許易風腿上撒嬌:“許易風,我現在棒不棒?”
“非常棒,頗有家主風范。”
“我是家主,那你是什么?”
“家主把我擺在什么位置,我就在什么位置。”
畢芙云固執地不讓許易風過多插手公司的事,大小事務能解決的她都自己解決,實在拿不準主意的,才同許易風商量。她給了許易風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但許易風舉辦的第一場音樂會,畢芙云沒能到場。他在開場時演奏了古箏改編版的《California Dreaming》,這首曲子是電影《重慶森林》的插曲,也是他們正式相識后許易風為她記的第一首曲子。由于難度較高,畢芙云至今都沒有學會。
畢芙云太忙了,接手公司后她白天很少在家,偶爾還會去外地出一個星期左右的差,就連畢先生在書房暈倒的那一天,也沒能回來。
那天是許易風送畢先生去的醫院。他在醫院走廊撥通畢芙云的電話:“小云,爸很快就會醒,你別害怕。”
畢芙云一邊哭一邊懊惱:“只能訂到明天早上的機票,許易風,拜托你替我照顧好爸……”
“一定,我會照顧好爸的。”許易風向畢芙云承諾道。他是一個細心沉穩的人,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好這一切,可惜事情總是不如人意。
許易風走進病房時畢先生已經醒來,見他試圖拔掉輸液管,許易風沖過去抓住他的手:“爸,您這是做什么?”
醫生方才告訴許易風了,畢先生是服用過量的安眠藥才導致昏迷的。許易風勸說道:“爸,您好好休息,小云明天回來。”
“你們孝順,疼痛卻要我自己承受。”畢先生重重喘息,他的領口露出大片肌膚,衣服和膿血黏在了一起。躺著痛,側著也痛;坐起痛,翻身也痛。他每天都在疼痛中煎熬,憑著對女兒的愛堅持著。現在,他受不了了。
“易風,你是好孩子,我很放心把畢家交給你。”
“可是爸,小云需要你。”
“我不想讓她看到我這副模樣,易風,你理解我。”
這段時間都是許易風在照顧畢先生,每天看著畢先生喊叫掙扎,生不如死大抵就是那般模樣。若不是放心不下畢芙云,畢先生不會催促他和畢芙云結婚,不會堅持到現在。
可若是畢先生真的在此時放棄了,畢芙云對他的愛意,就會盡數轉變為怨恨。
畢先生的眼淚落下來了,兩鬢斑白的老人,緊拽著護欄叫疼。他在床上不停喘息著,身上的膿血浸濕衣服,許易風不忍再看。
過了好一會,畢先生輕聲懇求:“易風,叫醫生來幫我處理傷口吧!”
“好……”許易風閉了閉眼睛,走出門外。
滋味
畢芙云回到上海時,畢先生的遺體已送至殯儀館。許易風去叫醫生的間隙,他用針頭結束了自己余生的苦痛。
畢芙云當眾把行李狠狠砸在許易風身上:“你說你會照顧好他的!”
“對不起。”許易風垂下眼睛,半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
在病床前轉身的那一刻,許易風就想過會面對這樣的結局。他知道這對畢芙云是莫大的傷害,可若是換一種結局,對她的傷害依舊不會減少,反而會讓畢先生多承受那么多痛苦。
那日,在病房內,畢先生說,她會想明白的。可是要過多久,她才會明白?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不會動的遺像,任誰都難以承受。
畢先生離開以后畢芙云的話明顯變少了。畢先生在書房留下遺書,她看過之后似乎理解了很多事,但仍然對那缺失的最后一面耿耿于懷。
她時常一個人靜坐,會莫名其妙地掉眼淚。許易風替她管理公司,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怎么忽然練起了琴?”琴房里那架古箏落灰了,他們都很久沒有碰過它。
畢芙云依舊沒練好搖指,一首曲子彈得斷斷續續:“醫生說接觸音樂對治療有所幫助。”
抗抑郁的藥吃了不少,她終于愿意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同他說一些話。
“還是你彈吧許易風,我很久沒有聽你彈琴了。”
公司事務繁雜,許易風只要空閑,都是陪在畢芙云身邊,他漸漸忘記自己彈琴是什么樣子了。許易風正要說好,一根琴弦在畢芙云的撥弄下斷裂,發出刺耳的聲音。
“沒傷到手吧?”許易風把她的手拉過來查看,“家里沒有備用琴弦。今晚我的師妹在市音樂廳演奏,我帶你去聽。”
畢芙云沉默地收回手,沒有拒絕。
那天晚上,他們坐在后排聽演奏會,師妹演奏了許易風改編過的《California Dreaming》,畢芙云聽得入了神。
演奏會結束后,許易風去后臺感謝師妹的贈票,畢芙云去了趟洗手間。
師妹同許易風曾是很好的搭檔,數月沒見,她關心地問:“師兄,真的不繼續演出了?”
“是。換一種方式生活也很好。”
“很好嗎?但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開心。”
“這……生活嘛,千種滋味。”
客套幾句后,許易風與對方道別,轉過身就看見畢芙云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回家路上,畢芙云神色平靜地問:“是我讓你不開心了嗎?”
“沒有……”
“許易風,你現在嘗到的生活,是什么滋味?”
酸、甜、苦、辣。
是甜?
許易風停頓數秒,他看見畢芙云眼中有光熄滅。
白云流浪時
是甜。許易風應該及時給出答案的。
明明她先受到傷害,他只是一個補救者,有什么好猶豫呢?
如果他堅定地告訴她,也告訴自己,只要有她在身邊,生活就是甜的,那他們就不會走向這樣的結局。
畢芙云離家的那天晴空萬里,她說她要散散心,他們都該在孤獨中尋找樂園。
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她也不再為他的情緒增添負擔。
“可是你的家在這里,我等你回來。”
畢家的重擔都落在許易風的肩上,他攔不住她,也陪不了她,只希望她能早些回來。
看著畢芙云的身影漸漸走遠,許久,他把臉埋在十指間,淚水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那天以后,許易風的腦海中總是響起萬向輪碾過地面發出的轱轆聲。
她走向遠方,把他獨自留下。
他要怎么告訴她啊,余生他都將在她身后守望,她是那一片云,他便是她丟不掉的倒影。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