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撰深峭：王鐸跋關仝《秋山晚翠圖》

□ 孫文韜

山水文化在中國傳統審美領域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唐末五代時期，隱居的文人群體將山水景象與心靈景觀相結合，創造出豐富的山水畫地域形態。比如五代時期畫家關仝（約907-960），長安（今陜西西安）人。其山水畫早年師法荊浩，又對關陜雄奇偉岸的地貌特征刻意揣摩，能夠表現突兀山巒的偉岸氣象。北宋米芾評其“工關河之勢，峰巒少秀氣”。關仝在山水畫立意造境的傳承過程中，顯露出獨特的山水畫語言形態，被稱為“關家山水”。

王鐸是明末清初知名書法家、鑒賞家，許多流傳有序的書畫經典作品上，均留有其跋語。他在關仝《秋山晚翠圖》側跋曰：“此關仝真筆也！結撰深峭，骨蒼力。婉轉關生，又細又老，磅礴之氣行于筆墨外，大家體度固如此。彼倪瓚一流，競為薄淺習氣，至于二樹、一石、一沙灘，便稱曰山水山水。荊關李范，大開門辟，籠罩三極，然歟非歟？己丑十月，王鐸濡墨瑯華館中。”瀟灑伴隨著鏗鏘，欹斜書寫著昂揚。此跋語雖書寫于畫幅右上角狹窄的綾邊上，但依然無法抑制字里行間的視覺躍動。我們可以看到，四行字干濕有序、行氣貫通，儼然一幅大尺寸立軸作品。

跋語中，王鐸首先認定此幅作品為關仝真跡。就這一點來看，王鐸應是比較過其他傳為關仝的作品后，做出的判斷。綜合多方面信息，學界基本確定此作為五代北宋時期作品。至于是否為關仝親力親為的真跡，則因年代久遠而無法確證。正是由于王鐸精彩的跋語，才讓此作于眾多“關家山水”作品中脫穎而出。“結撰深峭，骨蒼力”，是對山水畫構圖及筆墨語言的高度概括。如同文章寫作一樣，山川樹木的掩映，成就了幽深的林木、奇峭的巖壑。關仝的《秋山晚翠圖》，用筆施墨充滿視覺力度，尤其展現了關陜突兀山嶺的厚度。“婉轉關生，又細又老，磅礴之氣行于筆墨外，大家體度固如此”。跋語又從表面形象深入審美意象層面，從一位書畫創作者的角度，描述了畫面用筆的高超技巧。婉轉的形線因素，細勁而又蒼老，將磅礴的筆墨氣勢與渾厚的山體相結合。書畫大家的體格氣度，應是如此。“彼倪瓚一流，競為薄淺習氣，至于二樹、一石、一沙灘，便稱曰山水山水。”倪瓚自稱研習荊關有所得，然而被王鐸斥責為“薄淺習氣”。大概在王鐸心目中，元人氣息無法與宋代氣格相比。“荊關李范”，畢竟是“百代標程”，為“萬世師法”的里程碑式存在。

在書畫欣賞過程中，跋語似乎并不起眼，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許多經典書畫作品命運多舛，在劫掠與戰火中失去名字、題記、觀款，使后人不知其淵源。而一代又一代的鑒賞家，披沙揀金，存斷續絕，將所處時代風貌與經典作品相應和，留給后人多角度的文化財富。從此跋語，我們能夠更好地剖析關仝，也能更好地理解王鐸。

《秋山晚翠圖》跋語 明·王鐸

《秋山晚翠圖》五代·關仝 絹本設色 140.5cm×57.3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