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晉作家具的傳承與創新設計實踐

黃藝萱　丁可

中圖分類號：J5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1）08-0113-03

引言

山西傳統建筑與晉作家具一脈相承，二者有相似的結構、形態，都折射出山西特色地域性的傳統文化和以晉商文化為導向的價值取向，凝聚著傳統精神的內涵。

一、社會集體歷史記憶——晉商文化

建筑豐富的地區家具生產才盛行，建筑和家具的盛行與當地經濟和文化的繁盛也分不開。晉作家具與晉商大院的發展相輔相成，有著悠久的歷史，它們的形成發展與當時的經濟繁榮、地域性文化密切相關，與晉商這個傳奇的商隊是分不開的。

在漢唐時期，山西太原、臨汾等地，糧食產量豐富。但是由于常年濫砍濫伐，到清代，人多地少，所產糧食已經不能供應居民的日常生活，所以當時的山西人為了生活外出經商。晉商涉及范圍廣泛，不僅壟斷北方市場，而且涉及整個亞洲市場甚至部分歐洲市場，為山西人贏得了“善于經商理財”的佳話。首創了山西票號，在歷史上“晉商”的名號顯赫一時。由于山西人的根祖觀念強烈，富裕起來的晉商在家鄉大建宅院，形成了具有山西特色的傳統建筑群，例如，王家大院、喬家大院、曹家大院等。晉商發展越壯大，宅院建筑就越建越多，這就促進了家具業的發展，開始形成獨特的晉作家具風格。

二、晉商大院與晉作家具

（一）晉商大院建筑特色元素

傳統的晉商大院建筑群的外圍建筑的屋頂大多是單坡頂，四周屋頂都向自家院內傾斜，客觀原因是：其一，山西干旱少雨，四周單坡頂有利于雨水匯聚在院中，俗稱“四水歸一”;其二，為了安全防護，內向單坡頂顯得建筑的后檐高聳，形成高聳的后墻，增強安全性。形成山西大院高聳、封閉的建筑形式。單坡還有其他象征意義，比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傳說寓意是因為古時候院落與院落之間的距離很近，公用的巷子很狹窄，為了防止雨水排到狹窄的巷子里，或者是緊挨著的隔壁院落，避免給別人帶來困擾，所以單坡頂向著自家院子里，這樣雨水可以排入自家院子，然后通過院子的下水道排出;其次單坡頂也有聚氣的傳統說法。這些都反映出山西人向內的居家心理、謙讓的民族性格及傳統的地域性審美。

（二）晉作家具特點

20世紀90年代，王世襄先生最早認定晉作家具屬于清中晚期家具中重要的一類，《清代家具》一書的出版，引起了人們對晉作家具的重視。

1.依托——晉商大院

明清晉作家具與大院閉合靜穆的建筑風格相呼應。它們有著相似的構件，相似的裝飾，反映著相同的精神內涵。在造型上是“實”多“虛”少，結實質樸，板實體闊;在功能上講求實用，不求過分奢華。

2.材質——就地取材

晉作家具就地取材，多樸實無華。主要原因是：山西地處黃土高原，古時交通運輸不便，昂貴的硬木（黃花梨、紫檀、紅木）難以運輸進來;并且，山西人自古有勤儉持家的傳統。所以，晉作大多為當地的榆木、核桃木、松木等柴木家具，極少數為硬木家具并且以漆黑色、紅色或黑紅色的生漆來迎合當時的時尚。同時，山西降水量少，使用當地木材可大量減少家具開裂與變形的問題。

3.裝飾——髹漆工藝

晉作家具多以當地柴木制作，柴木材質稍遜，不適于繁復的雕鏤工藝，匠人們便提高髹漆工藝。他們選用天然大漆，在柴木家具上經過披麻、披灰、上漆、描金、畫彩等工藝流程，展示出髹漆的魅力。

4.生產——私人定制

木匠上門按照居室所需和屋主喜好進行制作，由屋主選定樣式與材質。這種以客戶需求為主，私人定制的方式，沒有模板套路，所以晉作家具雖然品類一樣但是各有特色，富有創新性。不似京作、蘇作和粵作家具以作坊為主的制作方式，按照已有的模板樣式常年重復加工制作，失去了創新與個性。這也是山西沒有出名的家具作坊，卻有揚名在外的名匠高手的原因。

（三）晉商建筑與晉作家具的共同點

在中國傳統建筑史上，根據木工工藝來劃分，分為“大木作”與“小木作”，房屋木構架的營造為“大木作”，建筑內部裝修和木制家具的制造為“小木作”。晉商大院與晉作家具相輔相成，相互成就，彼此血脈相連，是無法分割看待的。

1.氣韻古樸

山西民風淳樸保守，崇尚古制，雖然歷代古建筑多為木結構，但是因為山西各個鄉鎮村落長期經濟不發達，道路不暢通，氣候干旱，少災少難，很多傳統建筑都能保留至今，甚至存世量極少的唐代建筑都可以在山西尋得，建于公元857年的山西五臺佛光寺大殿，這是第一座被發現的唐代木質結構建筑。晉作家具，既有明式家具的簡約，也有清代家具的細膩，形成了獨特的剛柔并存的古樸風格。

2.形制呼應

它們有著相似的構件，相似的裝飾，反映著相同的精神內涵。建筑與家具二者互為表里，在結構、形態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比如，晉商大院建筑中有許多壺門構件，唐代家具以壺門做銜接比較常見，到明清時期家具結構被簡化，壺門結構家具也被簡化，壺門家具很少見，但是晉作家具中保存著以壺門銜接的床榻，例如，清代松木羅漢床，共6個腿足，以壺門結構在腿足之間做銜接。可見晉作家具依托于晉商大院，非常注重家具形式與建筑形式的統一，體現現代設計理念的整體性，在各派家具風格中獨樹一幟。

3.反映地方價值取向

在講求“道器合一”的中國傳統文化中，建筑與家具承載了當地的經濟文化內涵與使用者的價值觀。山西人向來都有“安居樂業”的精神追求，對居所有非常講究的需求，一生辛苦就是為了建造一處滿意的居所。

民居大院的繁榮必定會帶來對室內家具的大量需求，同時會產生一批能工巧匠。山西工匠秉承質量優先的工作理念與價值觀。同時，晉商要求也很高，不要求速度，只追求高品質。例如，屋主要求瓦匠每天只砌200塊磚，木匠每天只開10個榫卯。在這種價值觀的引導下，制作出的家具必定區別于作坊式批量生產的模式。

晉商在發展經濟的同時注重教育，興辦私塾、學堂。在子孫居住的地方，雕刻裝飾圖案有孝順父母與學習典范的歷史故事，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后代。并且晉作家具的雕刻裝飾與建筑雕刻裝飾內容統一，體現出家具與建筑整體設計的理念。圖案表現大多為“王祥臥冰求鯉”、“郭巨為母埋兒”、“江革行傭供母”和“唐氏乳母奉親”等二十四孝的內容。

晉商對美好生活也有著美好的向往。在晉作家具的裝飾上，出現了代表吉祥的圖案，如五福捧壽、鯉魚躍龍門、輩輩封侯等圖案;還有表現對崇高的精神的向往，如淡泊名利的文人故事“陶淵明愛菊”，還有梅花和蓮花。

三、晉作家具創新設計實踐

（一）設計調查與分析

1.社會需求調查

進入新世紀，綠色環保理念已深入人心，家具設計必追尋此理念，要求設計師在滿足功能基礎上，實現對材料的革新。現代家具在材料革新方面有許多借鑒的案例，例如“蜂窩板”，由上中下結構組成，上下是兩塊薄刨花板，中間部分使用科學處理過的硬紙板組成似蜂窩的多個六角形結構，結構承重可以滿足家具功能。本套家具設計嘗試采用新材料達到環保需求，但技術限制無法達到。

同時，越來越多的家庭喜愛自然樸實的實木家具。中國傳統的家具均為實木，實木家具的品質感是板材家具無法比擬的，在傳統上，實木家具向來是一代一代傳承的，其中不但包含著代代傳承的濃厚親情，換一個角度理解，代代相傳也是一種節約與環保。近兩年實木家具市場發展平穩，人們在家具的選擇和購買上，也有會意識地去選擇實木家具。傳統實木家具端莊大氣，適合中式室內空間，傳統家具文化底蘊深厚，但是，對于當代創新型社會來說，這就要求家具設計不能只停留在簡單的仿古層面，應該賦予其新的概念和內涵。

現代人更追求形式上的審美，不對稱性，追求解壓反傳統。現代文明發展，同時帶給現代人情緒壓抑，人們為了尋求情緒釋放，追求個性，非對稱是個性化代表的典型形式。非對稱性設計是現代的時尚潮流的趨勢，但不會成為主流的審美觀。

2.相關設計規范調查

家具設計遵循基本的四個原則，既實用性、美觀性、工藝性、經濟性。實用性是指滿足人們的使用要求，符合人體形態及生理的要求;美觀性是指設計中家具尺寸，色彩，比例，質地效果;工藝性，要求有很好的制作能力，提高機械化，簡化加工程序，盡可能采用新工藝;經濟性指材料選用合理，避免浪費。除了家具基本的設計規范外，對于官帽椅來說，規格一般是長580mm，寬480mm，高450m，根據設計具體情況和效果在這個尺寸上稍有出入。

3.材料與工藝調查

因技術限制，材料上選擇榆木制作，榆木是北方最常見到的樹木種類，生長于黃河流域至華北平原，榆木質地堅硬，有彈性，耐腐耐濕，物理強度較大，適合制作家具。除了有十分出色的物理特性，榆木花紋清晰，美觀大方，性價比也很高。

最適合實木的結構就是榫卯結構，凸出部分叫榫，凹進部分叫卯。榫卯是一種連接方式，在兩個構件上采用凹凸部位相結合。在中國古代家具、建筑中扮演主要角色。榫卯結構是古時木匠必備的基本的技能，通過榫卯的結構工匠手藝的高低能清楚地反映出來。

晉作家具中明榫比暗榫多，這樣結構連接堅實，甚至有的榫頭要長出家具表面1厘米左右。傳統晉作家具也普遍使用鐵釘，特別是一些輔助性結構，如牙板與腿足的連接等，多用打制的四棱鐵釘。

（二）設計概述

現代部分家具設計，如文震亨《長物志》中所言“只求調繪裝飾，以取悅世俗時尚，古時形制蕩然無存”。越來越多注重銷量與利潤，更別提對傳統文化的傳承了。為發揚地方特色，我開始關注晉作家具傳統與現代設計的結合，在傳承中國文化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實踐。

1.單坡頂元素

考慮到晉作家具與晉商大院血脈相連的歷史關系，設計提取晉商大院特色元素一單坡頂與晉作家具結合。正是這些鱗次櫛比、富于變化的屋檐，營造出晉商大院沉穩，底蘊深厚之感。同時，單坡頂在建筑中扮演輔助作用，組成了建筑中所有的斜坡屋頂，呼應了椅子在居住空間的輔助角色。

單坡頂靠背形式改變以往傳統家具的對稱審美，采用非對稱形式，同時，兩張椅子拼合后可對稱。在形式上，在傳統的基礎上創新，平衡觀者的審美心理。在心理上，兩張椅子拼合后的對稱性設計是秩序、理性與傳統的;靠背的單坡造型打破了原有的理性、秩序與傳統，出現非理性的不對稱，更強調情感，更加浪漫，而且給人新的可能，對現代人心理有一定審美解壓的功能。

2.官帽椅形制

晉作家具板材厚實、體量大。既要保留晉作家具基本的壯碩結構，也要符合人體工程學方面的要求。采用了中國官帽椅的基本造型，官帽椅體積龐大，沿襲了傳統的家具設計對稱而穩固的形態。并且，明式官帽椅的坐高一般都在450毫米左右，與人的小腿高度幾乎相等，基本符合人體工程學要求。即使坐高較高的椅類家具，也配有相應的腳踏。為了增加舒適感，本套設計改變傳統官帽椅的直角椅背，增加傾斜度，更貼合人體。

總體上，本套家具設計，造型磅礴大氣，在正反不同視角轉換間富于變化，仿佛可以看到晉商大院如鱗次櫛比的景象。對傳統晉作家具進行造型簡化的同時，也心存古意。希望設計出一款實用并且能傳承傳統建筑與傳統家具內涵的家具，文化融入生活，弘揚晉文化。

（三）方案設計與概念草圖

方案一：重點在兩把形式對稱的椅子上，結合官帽椅的樣式，進行改良，把扶手去掉，改良了靠背的形式，取單坡建筑的側面形式，簡化抽象;把椅面尺寸加大一些，坐起來更舒適，效果也比之前更大氣。但是官帽椅的傳統牙條的樣式，與椅子的整體形態不搭，所以繼續優化。

方案二：改良官帽椅的牙條，使其能與椅子的突出特點單坡的弧度相呼應，把四周的牙條改成呼應的有弧度的形式，大頭對大頭，小頭對小頭的原則進行排列，使其更附有形式美，仿佛是遠望晉商大院時波巒起伏的屋檐，最終定稿，如圖1。

（四）制作過程

材料就地取材為榆木，榆木堅固耐腐，花紋清晰，紋理通達有良好的視覺效果，并且，榆木制作家具自古以來就是北方地區的傳統，性價比非常高。與山西當地家具廠合作，制作靠背、椅面、椅子腿、牙條等，椅子腿、椅面均為模板生產比較快，靠背、牙條，造型創新，必須手工制作。然后進行榫卯拼接，所有零件加工好后，用鉛筆確定開槽的位置，椅面是榫卯結構的，四條椅腿以暗榫方式插入凳面，暗榫使椅面光滑看不到內部結構。現在實木家具的制作，為了保證家具的牢固程度，多會用到專用的黏合劑進行零件的組裝。最后噴漆上色，噴漆可以保護底層木料，具有良好的耐磨性，延長家具的使用壽命。選擇黑紅色的生漆，呈現傳統古樸的效果，如圖2。

（五）實物照片，如圖3

四、晉作家具延申設計的意義

傳統家具器物中有兩樣東西最重要，一個是精神內涵，另一個是結構形式。把這兩樣東西融入到現代家具設計中，正是活化傳統家具的重點。

我們包羅萬象的現代生活，人們對傳統生活體驗的缺失已經是習以為常，但是近幾年流行的復古風格，漢服文化都深深地吸引著青少年，同時，各地古鎮餐飲店也追求古風復古裝修，大量傳統形制家具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至于是否只是標榜歷史或吸引流量，此處不再討論。雖說需求大，但是人們已經不在追求家具中深藏的傳統精神的情感聯系。但是，設計師仍有義務提醒大眾，實現家具的社會價值。

有評論如此說，“凡說到中式傳統設計，明椅是一個巔峰，此后至今，本土再無花開，開在丹麥”。的確，丹麥家具設計大師漢斯·威格納成功地賦予了中國明式審美以現代氣息。他認為一張座椅可以簡約到“四條腿、一個座位、椅圈和扶手”，受到明代圈椅的啟發，以圈椅為形制上的參考，彎曲靠背，圈形搭腦，以及結構關系都全部直接采用。同時也做了改變，將搭腦卷曲的兩端拉直，成為舒適的扶手，但是對圈椅的形制沒有實質性的突破，仍然能識別出是圈椅類型。但是“中國椅”真正打動我們的正是似與不似之間、新與舊之間的契合，正是類似，但又不相似引起了觀者的興趣。

不謀而合，這也正是晉椅設計所呈現的效果，緊緊抓住晉商大院與官帽椅形制，似建筑又似家具，建筑中包含家具，家具中容納著建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將“似而不似”融入家具形式中，可以喚起同一地緣社會團體中，在記憶上具有相似性的人們的集體記憶，進而產生個人意義，讓人們對家具有了文化上的歸屬感，使家具超越物質層面進入人們的精神世界。對于傳統家具人們總存在著永恒的形式印象，從傳統家具與建筑形式中，收集、歸納、分析、總結后，抽象地提取與轉換恒定形式，當這種形式與人們集體記憶文化中的那一部分契合時，這種轉化便實現了家具設計的“精神內涵”，實現了家具文化創新。

結語

在參與本套設計過程中，親自的動手實踐使得對于自身以及家具設計的認知逐漸清晰起來。晉椅設計以中國傳統建筑與家具的整體設計理念為出發點，以中國傳統家具，尤其是官帽椅為造型元素，營造出和諧對稱的視覺效果。造型整體上為簡潔，尊重實木本身的美感，經過必要的噴漆處理，并不過度裝飾;靠背有一定角度的傾斜，增強舒適度。本套設計融合了中國地域性特色傳統建筑元素，將晉商大院建筑的靈魂一單坡頂，融入家具，賦予傳統家具新的概念和內涵，文化融入生活，弘揚晉文化。滿足座椅實用需求外，賦予使用者精神層面的需求。

反思，本應考慮環保問題，采用革新性材料，但因技術限制沒有實現，最終選取當地榆木，合理控制木材使用。同時，因為經費有限，排除經費問題，可以制作大小不一，高矮各異的單坡椅，正反不同視角轉換間富于變化，整體展出時可以看到晉商大院如山巒重疊的景象，可參與家具展覽與現代展示藝術相結合。并且期望做到從單件的家具設計制作到一組家具的形成，再到一系列的家具，最終用家具組成不同的生活場景。更高的追求是，在個性和標準間找到平衡，并且基于自我認知的發展，與使用者的需求深化設計，在已有設計上不斷推陳出新。希望為傳統家具向更中國的方向演化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