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回到家鄉即會去拜訪我的堂兄哥再平,他那一口濃濃的土默川話、憨厚淳樸的微笑,瞬間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親情,現在他是生活在故鄉的唯一親人。
再平哥全家(左側三位)和我們兄弟姐妹合影???位于土默川平原腹地的塔布子村是我們家祖祖輩輩生息之地,大約在清康熙年間我家先人結束了經年累世的游牧生活而定居于此,至于在這個村莊生活了多少輩人,后人已經無人知曉,但是可以肯定,這個村落因為我家祖先的最早定居而逐漸形成的,從乾隆八年(1743年)戶口地的劃分,我家已在旗戶口冊檔中載有先人名字,即是土默特左翼五甲四佐下的一戶普通的蒙丁。塔布子村西南安葬有祖輩的一大片墳塋,記憶著祖輩們在此繁衍生息。???過去,在村中,我們家族人口眾多、聚族而居于村之西,即是蒙古人居住的南營子,親戚之間土房相連,一個家族的人既是親人又是鄰居,父輩之間既是親人又是童年的伙伴,這種深厚的感情,是隨著人們逐漸融入城市而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這個土默川上的普通小村落,因近代走出了數位內蒙古革命人士而名聲遠揚。烏蘭夫同志回國之后在土默特地區開展革命工作,家鄉塔布子村成為了土默特革命的重要聯絡點,革命精神強烈影響著家族中的青少年。因此,家族成員中發生了一個根本性的變革,一批共產黨的革命志士們帶領著我們家族中的年輕人離開了故鄉,歷經艱辛、突破封鎖,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學習,當時這是一條未知之路,但是多是本族革命人士引領,因此多少有些顧慮的大人們還是深信這條路不會錯的!????事實上,奔赴延安的親人中只是家族青年中的一部分人,還有相當一部分親人由于種種原因未能成行,他們留守在了故鄉,過著像祖祖輩輩一樣普通人的生活。
再平哥的父親云三寶就是這未能成行中的革命青年之一,他是我父親的三哥,他忠厚、善良、淳樸、訥言,有著祖祖輩輩傳遞下來的質樸秉性,當時爺爺因憑病早逝(我父親年僅11歲),祖母悲傷之余,輾轉反側,最終只得揮淚允準年幼的父親出走延安。因此,敗落的家中,還是需要有人維持家業,三寶伯父遵從祖母的囑托未出走延安,留下來了照顧孀母,維系破落的家業。???1939?年陰歷七月十五,第一批奔赴革命圣地延安的二十三名蒙古族革命青年從家鄉啟程,身著偽蒙古軍軍裝的三寶伯父護送了包括我的父親在內等二十三名蒙古族革命青年一程。望著漸行漸遠的隊伍,他停滯了許久,多么想與這些青年們一起同行啊……據云曙芬姑姑回憶,1939?年夏,第一批去延安學習的青年送走之后,賈力更、勇夫代表黨組織,為未能成行的青年們送來了學習用具,組織他們成立了抗日小組,巧巧、賽亨、玲玲、三寶、高高、三寶、旺旺,他們一起神秘地談論著延安、毛澤東,談論著八路軍里有男兵、女兵……這些提及的名字均是與我伯父、父親年齡相仿的親人,由此,我們可知道三寶伯父他們這些留守在家鄉的青年是多么向往著革命圣地延安,他們繼續戰斗在家鄉,不愿做亡國奴!然而,若干年后,三寶伯父和他的后人卻成為了家鄉最忠實的守護者,守衛著祖輩繁衍生息的熱土、墳塋,頂立著云家在這個村落中的人們。
幼年時候,經常聽家族中的長輩們傳頌著:慶春(即烏蘭夫乳名)對家鄉的感情很深,特別重視祭祀祖墳,據說他在家鄉生活、解放后在內蒙古工作期間,每年清明節都會親自回村祭祖。
1987?年夏天,烏蘭夫率中央代表團參加內蒙古自治區四十年大慶,他特意要求回到了家鄉,時任村書記三寶伯父,陪同烏老,首先祭奠了祖墳,他那揮灑白酒祭祀的情景,在人們當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如今,在村中,看護、祭祀祖墳、記憶祖輩的歷史諸多事務已由再平哥繼承。每逢清明,他就早早地在墳園等候親人們,并且親自帶領他們走到墳地中去祭拜先祖,并且一一給親人講述祖輩們的厚徳善行、舊年軼事。
家人2020年夏天回故居和堂兄云再平合影(右一)???解放后,親人們多通過考學、參軍,離別了故鄉,遷徙到了城市生活,家族人口村中逐漸稀少。但是故鄉的情懷依然牽掛著我們這些后人,因為這里是家鄉,祖輩生息的地方,現在家鄉只留下再平哥一家人在這里生活了,他默默無聞地守衛著這片祖輩生活了數百年的土地。???近些年來,隨著紅色旅游的興起,偏僻的家鄉中間穿通了新公路,道路兩旁安設了漂亮的路燈,這個曾經全是土房的古老村落改換了新顏,烏蘭夫故居得到了修繕,塔布子村亦成為了內蒙古地區的一個重要紅色教育基地。
再平哥和姐吉(土默特蒙古語:嫂子)被吸納為管理烏蘭夫故居的工作人員,哥哥是普通的臨時工、姐吉是保潔員。對于他們來說,這些外在工作的稱呼并不重要,因為他們更看重地是能為故居工作具有天然的親情和職責。他們卻發自真心地愛護故居,珍惜這里的一草一木,每逢有游客造訪想了解村中往事,再平哥便娓娓講述起了家族的歷史和烏蘭夫同志的革命經歷。???現實中,我不能回避地與再平哥談及他的家庭現實生活,他說能做一名守衛烏蘭夫故居的工作人員,已經很知足了,雖然收入不多,但是卻是我們自己家人份內的職責,除了工作外還有一份親情在其中,這些收入已經夠養家,不然他也要進城里打工了……這些樸實的話語,深深地震撼了我,我們的親人就是如此的知足,對待生活、名利并無奢求,平平淡淡即是一種滿足。在十年前,再平哥通過節儉積累蓋起來了磚瓦房,才結束了祖輩世代留下了的四間土坯房的居住歷史,女兒已大學畢業,在外地打工,一切均是普通百姓的生計路徑。然而他眷念親情,每逢臘月,他就會冒著嚴寒帶一些家中做好的炸糕等家鄉食品輾轉換乘多次班車,給我帶進城里。
再平哥,繼承了家族中祖傳的溫厚、善良、淳樸,卻又低調、不善奉迎的秉性,成為了村里鄉親們,公認的較有威信的人,因而被選舉為村委員,繼續在家鄉樹立著一個古老家族的德性,為村民事務謀福利,繼續傳遞家風中的寬厚情懷、眾善奉行。
他樸實地踐行著父輩傳承的人生哲學,深知“貧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社會現實,他不會因有富貴親戚去巴結迎奉,更不會因為父輩對于革命家庭的貢獻而拿去宣揚,去交換一些現實的利益,而是默默地守衛者故鄉的家園、祖輩墳塋,無論何時何代,這個村落中的古老家族還是要繼續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在村中守望著太陽東升西落,依舊重復著祖輩的生活軌跡。
再平哥仿佛是家鄉一盞明燈,他默默為我照亮了對祖輩足跡的追尋之路,每逢想到家鄉,就會想起他站在家鄉的土地上遠遠地向的親人們揮手!
作者簡介
云露,女,蒙古族,內蒙古自治區作家協會會員。曾在部隊服役多年。現就職于內蒙古自治區公安系統,多次參加全國公安系統及區內外朗誦演出活動和音頻文件的錄制,并擔任各類活動的現場解說,被聘為呼和浩特市讀書推廣形象大使、內蒙古室雅蘭香文詩學社指導老師。在第四屆全國公安系統文藝匯演中參演并導演的情景朗誦劇《滿天星》榮獲節目金獎和最佳導演獎。作品散見《人民公安報》、《內蒙古黨史》、《內蒙古公安》、《詩中國》等報刊。多次榮獲內蒙古政法委評出的好新聞獎和優秀編輯獎。先后榮立個人二等功兩次、三等功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