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

一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么湊巧。那天，如果不是小姚叫我去東山練車，我也不會撞見機關工會雷主席，也不會在后來生出那么多事端。

東山原來是一處荒山。東山礦井下生產的原煤到了選煤樓要將原煤中夾雜的矸石選出來，然后再將亮晶晶的煤塊裝上火車皮，火車呼隆隆冒著一團霧氣開往全國各地。選出的矸石就倒在東山上，日積月累就成了一座矸石山，矸石里夾有一定數量的煤，到了夏天，溫度過高時，矸石會產生自燃現象，縷縷青煙騰空，大煞風景。后來，開展環境治理，礦上投了好多錢治理矸石山，種了許多樹木、花草，建了許多涼亭，還弄了一個游泳池、一個羽毛球館、一個大廣場，起名東山公園。公園曲徑通幽，亭榭曲廊，山光悅鳥，花草葳蕤，成了職工及家屬鍛煉身體、納涼避暑的好去處。

我是礦上的秘書。那天，我正在辦公室寫職代會工作報告。東山礦一年當中最隆重的會議就是一年一度的職工代表大會，礦長要在會上作報告，總結一年的工作，安排部署下一年的工作，請職工代表審議工作報告。起草工作報告費心費力費心血，用原來分管文秘的李副主任的話講，每年寫完報告都得掉一層皮。半年前，李副主任調到其他礦提拔了正主任，副主任這個位置就空了下來，許多人虎視眈眈覬覦這個崗位，但由于這個崗位有其特殊性，相對于其他科級干部崗位，需要一個有一定寫作水平的人來擔任，按說應該從辦公室秘書中提拔一個。但新來的余礦長說，自己剛來，對情況不十分了解。這事情就擱置下來。辦公室的秘書有三個，研究生小劉，去年剛進辦公室，不符合提拔條件;另一個和我一同進辦公室的小李，人機靈，會辦事，年齡比我小，但文字功底不行。辦公室吳主任一開始讓小李給新來的余礦長寫了好幾次材料，余礦長不甚滿意，后來就交給我了，我寫了幾次，余礦長每次只是局部略微改動一些，基本還算滿意，得到礦長的肯定，我感到競爭副主任的事情有希望，工作盡心盡力，處處謹慎行事，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叫“一日三省”，時時督促自己。

小姚打來電話時，我正焦頭爛額，工作報告寫了一個禮拜，草稿還未完成，以前還有李副主任把關定稿，現在全憑自己了，想想就頭大。小姚問我去練車不？我想了想說下了班去。“下了班天就快黑了，能去就早點兒去。”小姚說完，就掛了電話。

余礦長和吳主任去集團公司開會了，想必回來就不早了，我早點兒下班也未嘗不可，而且自己是放假期間過來義務上班的。可轉念一想，要是吳主任給辦公室打電話，自己不在就不好了。吳主任暗示了我好幾次：年底了，到了提拔調整干部的關鍵時刻了，要好好表現，爭取提上副主任。

近幾年，東山礦資源接近枯竭，原煤產量大幅下降。干部職工人員富余，礦上出臺了放假政策，干部職工一年輪流放假兩個月，放假期間，工資按照本市最低標準工資發放。放假期間，按照礦文件要求，除特殊情況外，干部職工不用來單位工作。我在放假期間也照常來辦公室工作，多次得到吳主任表揚。

一天臨下班，吳主任不在辦公室，打電話讓我去找余礦長，說余礦長急要一份材料。余礦長見了誰都挺客氣，見人就給遞煙，他長得白白凈凈，文質彬彬，目光中透著犀利，客氣的同時又讓人感到幾分嚴肅。余礦長遞給我一支煙，說：“剛接到通知，省國資委組織記者明天來集團公司開個礦長話安全座談會，我明天要在會上發言，辛苦你給寫個發言材料。”

余礦長講了幾點自己的思路，我一一記下。領完任務回到秘書辦公室，小劉和小李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問我啥情況？聽說要加班寫材料，小劉嬉皮笑臉地說：“哥哥，好好表現，年底提拔干部的時候，礦長一句話就改變了你的命運。”小李呵呵笑著說：“弄個副主任，掙上年薪，也就算這么多年沒有白辛苦。”小劉和小李擺擺手，瀟灑地走了。我想家里兩個孩子也快放學了，要不先回家給孩子弄點兒飯，再回來寫材料。恰在這時，吳主任打過電話來問了問情況，就說“你去班中餐食堂吃點兒飯，記上我的名字就行。”我本不想去食堂吃飯，怕影響不好，可轉念一想，我這放假期間也是盡義務了，公家的飯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先填飽肚子再說。

班中餐食堂管理員是個胖子，見了我熱情地打招呼，說吳主任剛才打電話告訴他了，問我想吃點兒啥？我說來碗炒面。說完，我又惦記起兩個孩子，就說：“辦公室還有兩個秘書要加班，來一斤烙餅、炒個過油肉打包。”我說完感覺到臉有點兒發燙。炒面端上來，我匆匆吃完，提上打好包的過油肉和烙餅往家里走去。

我家距礦辦公樓不是很遠，十來分鐘就到了家。上初一的女兒正在廚房煮方便面，兒子在看電視。“姐姐長大了會照顧弟弟了。”我夸了女兒一句，然后招呼兩個孩子趁熱吃過油肉和烙餅，自己去廚房煮面。給兩個孩子端上面，我叮囑兩個孩子吃完飯趕緊寫作業，說自己還要去辦公室加班。“爸爸，你怎么老加班？”剛上一年級的兒子問。“長大你就知道了！”我摸了摸兒子的頭。

我去辦公室給老婆打了個電話，說要加班寫材料。“離了你這地球就不轉了？放了假還天天往辦公室跑，孩子也不管……”老婆一頓數落。我老婆在選煤樓里看皮帶輸送機，上四點班，聽說我要加班一肚子怨言。我趕緊說：“兩個孩子都安頓好了，從班中餐拿了過油肉、烙餅回去了。”我老婆情緒才好些。安撫完老婆，我開始寫稿子，絞盡腦汁，熬到夜里十二點鐘寫完稿，校對了幾遍，覺得沒有問題了，才放下心來。回到家，老婆已經回來，呼呼入睡了，呼嚕打得那個響！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去了礦長辦公室。余礦長和吳主任每天早上要開早調度會，開完會去班中餐食堂吃飯。八點多鐘，余礦長和吳主任一塊兒上的樓，吳主任辦公室和余礦長辦公室門對門，余礦長進了辦公室，吳主任和我也跟了進去，我畢恭畢敬地遞給余礦長稿子，余礦長大概看了看，說“時間來不及了，我要去集團公司了，路上看吧！”吳主任叫我去他辦公室，說：“余礦長對你印象不錯，年底了，開完職代會，礦上要調整提拔干部了，你努努力，我也幫幫你，爭取弄上這個副主任。”我心里一股熱流流過，感激涕零，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吳主任又說，“今天晚上余礦長有個應酬，我也要去，去了肯定要喝幾杯，你會不會開車？會開車的話，你開上我的車，畢竟是私人應酬，開公車不好，你也能多接觸接觸礦長。”我說：“開車我不會。”“不會開車可是不方便，年輕人咋也應該學會開車，我還以為你會開車呢，那我叫小李去吧，你把小李叫上來。”吳主任顯得有些遺憾。

我回了辦公室不情愿地告訴小李，吳主任叫他。想著失去一次和礦長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我有些懊惱。夜里回到家和老婆說：“吳主任想帶我出去應酬，可是我不會開車，叫小李去了。”你個死腦筋，我早叫你學個車本，你不愿意去學，領導叫你去參加應酬是看得起你，你這不是浪費了機會嗎？”第二天，老婆就去駕校給我交了費，讓我去學車本，我覺得老婆平時挺摳的，想不到在學車這件事上挺積極。

辦公室里，小李滿臉面色，掩飾不住的笑意。小李對我和小劉說：“昨天晚上去了市里的一家四星級酒店，余礦長和吳主任喝高了，我開車送他們回的家。”后來，吳主任經常叫小李出去辦事。小劉對我說：“工作搞得再好，也不如多給領導辦幾件私事，不是有人說給領導干一百件好事，也不如和領導干一件壞事嗎？”我沉默不語，想著小劉說的話確實有道理，現在的年輕人就是精明。

我學車，可是平日時間不寬裕，只能周六、周日抽空去學習，由于學車的人太多，上了車練上一把就得下車，覺得一時半時難以學會。后來，我和組織部的干事小姚說起這事，小姚說：“用我的車來練習。”

二

下了班，我往東山走去。夕陽西下，高高矮矮的樹木在夕陽下閃閃發光，上山的路上光線朦朧，遇到兩個退休的老頭子從山上下來，邊走邊說下棋，一個說你瞎眼了？另一個說你那臭棋。兩個人喋喋不休，邊走邊拌嘴。人生如棋，有些人的命運就如同一枚棋子，有時候命運就掌控在下棋人的手中。

東山的廣場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我天生對數字不敏感，也記不清車牌號，想著必定是小姚的車，踅摸著走了過去，見駕駛室前排沒有人，于是往后走了走，透過窗戶，瞅見后排坐上一對兒男女正偎依在一起，我感到有些尷尬，想著認錯車了，趕緊走開。車上的男女也發現了車窗外的我，恍惚間，我瞥見那女人好像是機關工會雷主席，我的高中同學。車上兩個人看見我估計也是一驚，車上的男人下來追問我干啥呢？我想，這對兒男女跑到這里偷情，還來問我干啥的，莫非做賊心虛？于是回答說：“我來等人，不好意思看錯了車。”那男人上了車，開上車一溜煙跑了。過了一會兒，小姚開著他黑色的小車也過來了，上了小姚的車，我說起剛才的事情，說那女的我感覺是機關工會雷主席。小姚說：“你是不是看錯了，雷主席挺傳統的，平日不打扮不化妝，一年四季就是那么幾身衣服。”我說：“也許是我看走眼了，可我還是覺得有兒點像，雷主席和我是高中同學，我不應該看錯。”小姚說：“能在幾千人的礦上混上個科級干部，這個女人不簡單，礦上的女科級干部也就五六個。”我說：“朝中有人好做官，雷主席有個好爹，她爹退休前是集團公司一個部門的領導。”小姚說：“那個男的也許是雷主席的老公。”我說：“不可能，她老公是集團公司電視臺的主持人，電視上經常見。”兩個人邊說邊笑，練了會兒車，說起了年底提拔干部的事情。小姚嘆了口氣說：“辦公室副主任的崗位空缺，按說就你適合，可是不是說你合適便要用你，關鍵的時候要有關鍵的人替你說話才行。”我說：“你在組織部，有啥消息及時告訴我。”

暮靄從天邊悄悄漫上來，須臾間，天已漆黑一團。小姚開上車下了山，問我晚上要不喝點兒酒？“不了，我還回辦公室寫材料，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我笑道。回到辦公室，我感覺有些發困，趴在辦公桌上打了一個盹兒。約莫半個小時，我醒來，想著今天遇到雷主席的事情，想著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了？胡思亂想了一陣，我開始寫稿子，寫到夜里九點多，關了燈，出了辦公室。

回到家里，兩孩子正在寫作業，老婆見我回來去廚房給我弄了吃的，我吃飯時，老婆說：“我跟你說個事，我不想看皮帶了，廠里送報紙的老女人要退休了，我想干那個工作，每天上午去礦傳達室領了報紙，回來給各個隊組發了報紙，下午就不用去了，有時間照顧孩子，你跟領導說說，讓我接她的班。”我想自己雖然是秘書，說好聽點兒是服務領導的，其實就是伺候人的營生，在領導跟前哪有說話的份兒？可是看到老婆滿臉期待，我違心地說：“這事情好說：“年底如果我提拔了副主任，就給你調工作。”老婆滿心歡喜，給我端來洗腳水，說：“現在提拔是不是要給領導送點兒禮？”我說：“開完職代會再說吧。”兩個人有說有笑，和風細雨，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三

職代會定在周五開會。我通宵達旦熬了幾夜，報告總算寫成了。職代會的報告已經修改了好幾遍，報告弄好了，也不知道領導滿意不？我心里七上八下，周四把報告交給吳主任后，主任說：“稿子你放這里，我讓領導看看，你回辦公室等著。”我回到辦公室趴在桌子上，想睡也睡不著，不睡又渾身乏力，感覺就像參加考試的學生焦急地等待老師判卷子。

下午臨下班時，吳主任打電話叫我去辦公室，拿給我稿子，稿子上需要修改的幾處地方，余礦長用筆勾住，做了批示。吳主任說：“報告還不錯，余礦長還比較滿意，回去按照余礦長的批示修改后，就可以去文印室打印了。”

我心中竊喜，卸下了心里一塊大石頭，頓感輕松。吳主任見我眼睛紅腫，說：“這幾天辛苦了，你修改完后，交給小李和小劉好好校對幾遍，你回去休息。”我有些不放心，說：“還是我和他們校對吧！”修改完畢后，我念稿子，小李和小劉拿著鉛筆校對，校對了好幾遍，三個人覺得沒有問題了。小李對我說：“要不你回去休息，我們去文印室幫著復印。”我感到確實累了，于是說：“那我就回去休息了，辛苦兩位兄弟了。”職代會的報告在文印室印完后，要連夜送到印刷廠裝訂，明早開會前要發給每個職工代表。

周五一大早，我早早去了會場，擺臺簽，布置會場。八點鐘，會議在熱烈的氛圍中開始了，會議第一項議程，奏《國歌》時想不到出了意外。參會人員全體起立后，工會管音響的師傅不知道啥原因沒有播放《國歌》，會場里萬籟俱寂，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過了一會兒，余礦長讓大家坐下，解釋說，工會的同志為了這次會議準備了好多天，非常辛苦。算是化解了尷尬。過了一兩分鐘，余礦長再次宣布全體起立，職工代表們再次站起來，這一次順利奏響了《國歌》。這是一次嚴重的會場事故，分管這塊工作的雷主席會后肯定要受領導批評，我不由得擔心起來，看了一眼作為職工代表參會的雷主席，見她面如止水，也看不出啥異常。會議第二項議程，余礦長作工作報告，會場氣氛很好，不時發出禮節性的掌聲。

余礦長做完報告后，按照會議安排，各代表團回各單位會議室分組討論，我陪同余礦長和吳主任到采煤代表團參加分組討論。路上，吳主任臉色有些不好看，也不和我說一句話，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中午，礦領導和職工代表到班中餐食堂聚餐，我們三個秘書作為工作人員也去了班中餐食堂，小李挺活躍，幫著吳主任安排職工代表就坐，給領導端茶倒水。飯菜挺豐盛，但是由于不能飲酒，有些代表覺得不盡興。下午繼續分組討論，討論完后，各代表團向主席團匯報完討論情況，然后進行大會最后一項議程，職工代表舉手表決通過報告后，會議在熱烈而振奮人心的氣氛中結束了。

散會后，吳主任叫我到辦公室，指著工作報告痛心疾首，說：“我你看這段文字里重復了一句話，這就好比好好一盤菜里有一個蒼蠅，讓人惡心，你們咋校對的？”我有些委屈，心想不是你讓我回去休息了？也怨恨自己沒有在文印室打印稿子出來后再校對一遍。挨了一頓訓，出了吳主任辦公室，我憋了一肚子氣，覺得多少天的努力毀于一旦，心里又是自責又是埋怨小劉和小李不負責任，可是現在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我去了文印室，文印室的張姐見我臉色難看，問我是不是挨了吳主任的訓？“昨天我讓他們重新打印，他們說沒事。”原來昨天稿子打印出來時，小劉發現有一句話重復了，就問小李是不是刪掉那句話，重新打印。小李說，時間不早了，還要送到印刷廠呢，就這樣吧！

我回了辦公室，只有小劉在，小李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問起小劉這件事，小劉眨了眨眼睛說：“有些事心里明白就行了，說出來大家都不好看。”我嘆了口氣，想去找小李理論，但轉念又想，事已至此，吵鬧一番，于事無補，徒增煩惱，大家共處一室有了隔閡，以后恐難以相處，以后自己多留個心眼兒就行了。又想這次給余礦長留下不好印象了，提拔副主任的事情恐難以順利。

我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接到雷主席的電話，說晚上請我坐坐。我有些納悶，不知道雷主席葫蘆里賣什么藥，為啥叫我吃飯。晚上按照約定時間，我去了市里一處偏僻的飯店，倆人相見，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笑了笑。點了菜，要了酒。雷主席說：“咱們都是老同學了，快年底了你趕緊活動，爭取弄上個副主任，老同學也就算是功成名就了。”我說：“要關系沒有關系，估計夠嗆！哪有老同學進步快，早早就當上機關工會主席了。”“唉！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其實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啥當官不當官的，有個男人好好愛自己就行了，年輕時有些事情不懂，現在懂了已經人老珠黃了。”雷主席有些傷感。幾杯酒下肚，雷主席漲紅了臉，說：“老同學，那天在東山遇見我的事情不要亂說。”我說：“咱們啥時候在東山見面來，我不記得有這回事啊！”雷主席很滿意我的回答，“噗哧”一聲笑了，笑得花枝招展。我多喝了幾杯，看著眼前的雷主席有些模糊，醉酒佳人桃紅面……

四

職代會開完后，我瞅見來礦長辦公室的人員頻繁，有的是各基層單位的科級、隊級干部，還有些我不認識的人，穿著打扮都很得體，一看就是有頭有臉的人。我心想可能是來討官要官的，或者給人說情要官的。余礦長在一次干部大會上講過，集團公司出臺了領導干部提拔說情登記制度，原則上講，找人說情，是違規，在提拔調整干部上，個人不要討官要官，要相信組織。當然，我們國家自古也有毛遂自薦、奮力請纓的習慣，允許后備干部主動找領導、找組織部門陳述自己的情況和要求，領導不能拒絕聽取下級的陳述。余礦長的講話意味深長，其中意思需要個人好好領悟。

一天夜里，小姚打電話說，“這幾天就要提拔干部了，我看見文秘副主任推薦名單里沒有你，是小李的名字，還沒上會前名單都有可能發生變動，你趕緊找找人，還來得及。”我頓時感到不妙，想著去找吳主任問問。去了吳主任辦公室，吳主任說：“我已經多次和余礦長說了要提拔你當副主任的事情，但是你也知道現在的事情，各種關系各種人情，領導也為難，你去找一下余礦長，不要不好意思，該出血時必須出血，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我從吳主任辦公室出來，心里波瀾起伏。傍晚回到家里，兒子一臉委屈，好像哭過，問了半天才弄清原因：快過元旦了，同學們都給老師送禮物了，就他沒送，同學們嘲笑他了。我給了兒子二十元錢，讓他明天買禮物送給老師。兒子破涕為笑，高興地寫作業去了。我去廚房做飯，飯好了，女兒也回來了，放下書包就說：“我們老師讓補課了，說是省里特級教師過來補課，一節課一百元。”我說：“補課的事情，你媽媽回來咱們再說。女兒噘著嘴，一臉不高興。老婆晚上回來，我和她說起吳主任的話。老婆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這有啥可猶豫的，關鍵時刻該送禮就得送禮。”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余礦長辦公室，余礦長很熱情，遞給我一支煙，說：“你的工作很辛苦，我也看在眼里了，你要相信組織。”我說謝謝余礦長，然后戰戰兢兢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放到余礦長辦公桌上，就準備離開。余礦長見狀，說：“你收起來，你要是放下就不好辦了。”余礦長語氣斬釘截鐵，表情十分嚴肅。我有些膽怯，只好拿起信封裝回口袋。回家后和老婆說起這事，老婆說：“你扔下就走了，他還能攆你出來，啥也干不成。”我也有些后悔，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覺得還不如不去，這樣做反而弄巧成拙。

我連續幾天無精打采，但事已至此，也沒有啥可彌補的辦法了。聽天由命吧！我自己安慰自己。隔了一天，小姚打電話給我，說：“組織部最終提交黨委會研究提拔干部的候選人名單，我看見副主任推薦名單上有你的名字，提前恭喜你了。”

黨委會召開后，吳主任叫我到辦公室，說：“余礦長在會上給你說了好話，說像你這樣踏實肯干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我想余礦長真是個好領導。第二天，辦公樓門前貼出科級干部考察公示名單，自己名字赫然在列。一群人圍著看，議論紛紛。我一回頭看見雷主席，“老同學恭喜你了。”雷主席冷冷地說，然后扭頭而去。我一時有些發蒙，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前幾天還談笑甚歡……

按照干部選拔任用程序，組織部考察干部，要聽取本單位干部職工的意見，然后將考察情況在礦黨委會上討論。吳主任叫來十幾個辦公室人員，組織部和他們分別一一談話。夜里十二點鐘，小姚打電話說：“你的考察審核表需要礦綜治、信訪、計劃生育等幾個部門負責人簽字，分管機關計劃生育工作的雷主席不給你簽字，說你違犯計劃生育政策。”

掛了電話，我呆坐在沙發上，有些發蒙，想雷主席和我同窗三年，不幫我也就算了，為啥為難我？我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在前，生了二胎，可是國家現在放開二胎政策了，為啥還要拿這說事？老婆下班回來，見我傻坐在沙發上問我咋了？我說了雷主席不簽字的事情，老婆發起牢騷，一頓埋怨，都怨你那個媽，要不是你媽，我才不生二胎呢，現在都影響你提拔了。我和老婆生了女兒后，就沒有計劃生二胎。我媽媽在街道辦事處工作，多次說你弟弟結婚好幾年了，也沒生下個一男半女，你們就再要個孩子，上戶口的事情交給我辦。

我一夜輾轉反側。第二天一早去了雷主席辦公室。雷主席見了我繃著臉，瞪了我一眼也不說話。我滿臉堆笑，說：“雷主席，我哪里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同學的份兒上放過我吧！”雷主席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說：“我那天請你吃飯，你答應的好好的，可是我現在聽到了風言風語，說我東山約會，你說是咋回事？”我趕緊申辯，說沒有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半個字……我苦苦哀求，說：“老同學你就不要和我一般見識了，要不我跪下給你賠禮道歉吧！”看見我眼淚都快掉了下來，雷主席臉色晴轉多云，說：“哭啥！一個大男人，我也知道你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原諒你了，我給你簽字。”我千恩萬謝出了門來，一路想著東山的事情我就和小姚說過，難道是小姚說出去了？

第二天，我看到了礦組織部下發的紅頭任職文件，在新任命的六名科級干部名單里，寫著自己擔任副主任的任命。想著自己多年的辛苦終于沒有白費，一時百感交集。回到家中，老婆歡天喜地，嚷嚷著要去飯店慶祝。我說：“人還是低調點兒好，就別去飯店了。”過了幾日，老婆休息，去市場買了魚蝦肉，在家里弄了一桌子菜，叫一大家人來吃飯。我父親身體不好，平時很少喝酒，那天破例喝了幾杯酒，眉飛色舞，興奮地說：“你是咱家第一個當了科級干部的，也是為祖宗爭光了。”

我當上副主任半個月后，余礦長調到一個新建的礦井去了，我心里有些不舍。新來了個李礦長，李礦長初來，摸不清他的脾氣秉性，我工作上更加小心謹慎，兢兢業業，生怕出現紕漏，每日早來晚歸。李礦長對我工作很滿意。可是人生的事情很難預料，三個月后，集團公司組織部下來人調查東山礦提拔干部的事情，說舉報信都寄到省里了，說余礦長作為黨政正職，在調離原崗位之前提拔干部屬于突擊提拔干部，不符合干部選拔任用規定，責令東山礦免去包括我在內的六名科級干部，回原崗位工作。

李礦長對六名被免職的科級干部進行了集體談話，讓大家放下包袱，回到原崗位繼續努力工作，大家還有機會。談完話，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恍恍惚惚，一陣微風吹來，忽然鼻子一酸……

王永民：山西陽泉人。曾發表短篇小說、散文多部，在省市征文中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