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有意見

李偉明

吳小丁在鄉下讀小學時，有一次，教室里的一塊玻璃窗戶被大風刮落，摔得粉碎。到了冬天，北風從那缺了玻璃的窗戶呼呼地灌進來，同學們都凍得難受。那天上課時，天氣實在太冷了，大伙兒只好拼命地跺腳取暖。老師皺了皺眉頭，叫大家要克服困難，不怕寒冷，認真聽講，停止跺腳。老師當然是有威信的，同學們都漸漸安靜下來。吳小丁忍不住說了一句：“老師，這寒風太厲害了，過一會兒大家還是會冷的，得讓學校把窗戶補上才行呀！”

老師一臉嚴肅地對吳小丁說道：“不就缺了塊玻璃嗎？大家都受得了，就你有意見！真是不像話！”接著，老師將目光在教室掃視一遍之后，又說道：“大家說是不是？”

差不多一半的同學回答：“老師，我們也受不了！”教室里一時又吵嚷起來。

老師重重地拍了拍講臺，總算讓大家再次安靜下來。老師不再與大家討論怕不怕冷的問題，而是言歸正傳，繼續講課。

過了幾天，學校安排師傅把那扇窗戶的玻璃補上了。

吳小丁上中學時，遇到一個很摳門的老師，他從不把學生考試后的試卷發還給大家。那個年代，鄉下中學復習資料少，升學壓力大，同學們把每次考試的試卷都看得很珍貴，只要是愛學習的，都會把這些試卷整整齊齊地收存起來，大多數老師也會及時將批改后的試卷發還給學生。這個摳門的老師不把試卷發回，是因為他家燒爐子做飯時，經常把試卷和作業本什么的當作上好的引火材料。同學們對此頗有微詞，但又無可奈何。有一次考試后，這個老師報完分數便準備上新課，吳小丁忍不住說道：“老師，請把試卷發下來吧，我們要對一下答案，以后還要用來復習呢！”

老師生氣地盯著吳小丁說：“試卷一直都是這樣處理的，大家都沒意見，就你有意見！想搗亂嗎你？”

吳小丁低聲說道：“怎么可能就我有意見？大家都希望能發回試卷呢！”

坐在吳小丁附近的大丙、二皮、小黑等幾個同學也附和道：“老師，我們也想留下試卷做復習資料。”

老師不再接話，繼續上課。下課后，他把吳小丁和大丙等幾個同學叫到自己的宿舍，說道：“你們幾個需要試卷就拿去，其他同學的就算了，你們也別多管閑事。”

吳小丁進城讀大學時，有一次，同寢室的一名同學無端被校衛隊的幾名隊員打了一頓。那時的校衛隊隊員，都是些教職工子女，因為考不上大學，又沒其他招工機會，便安排在學校做臨時工。這名同學受了欺負后，本寢室全體成員找到班主任，要求向學校反映這個問題，處分那幾名校衛隊隊員，否則大伙兒就集體出動找校長評理。班主任將此事匯報到系主任那里。系主任很重視，晚上專門來到寢室教育大家說：“這種事情，要講大局，要講團結，要注意班級形象，不可鬧大，到此為止！”

吳小丁有點兒聽不下去了，不禁脫口而出：“校衛隊這幾個人一向風評很差，平時就聽說他們經常對來自鄉下的同學敲詐勒索，這次就得讓學校處理一下他們才對呀，怎么能就這樣算了？”系主任瞪了吳小丁一眼，說道：“大家都沒意見，就你有意見！你這個同學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吳小丁不滿地嘟噥道：“怎么會沒意見？大家說說。”

然而，全寢室的人，包括那個被欺負的同學，都沒接話。系主任滿意地點點頭，又給大家講了幾句大道理之后，與班主任揚長而去。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吳小丁參加工作后，有一年，單位年終發獎金時，分管領導放出風聲說，今年就不發現金了，支持地方經濟發展，采購了市里一家民營企業生產的白酒抵作獎金。消息一傳出，大家都很不高興，在辦公室議論紛紛。有人說，平時工資低，馬上過年了，就等著這筆錢救急，發幾箱白酒能解決什么問題？有人說，這家企業給了分管領導數目不小的回扣，單位其他班子成員平時也經常收受企業送的白酒，現在是回報人家的時候了！還有人說，這家企業是單位一把手的親屬開辦的，如今產品滯銷，所以一把手授意分管領導這樣干。

年底的職工代表會議上，吳小丁提出，用某個企業的產品抵消職工年終獎，這種做法顯然是欠妥的，既損害了大家的利益，還存在較大的腐敗隱患，應該堅決糾正。

領導聽了，憤怒地沖他吼道：“這事大家都同意，就你有意見！你有本事就另謀高就嘛！”

吳小丁環顧四周，希望有哪位同事出來證明一下，這事并非就他一人有意見。然而，會場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愿意幫他說話，包括那些曾在辦公室里叫嚷得最大聲的。一屋子的人目光齊刷刷掃過來，讓吳小丁心底不禁升起一陣陣涼意。

此后，吳小丁每當對什么事情有看法時，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一幕，話到嘴邊也就自然而然被吞下去了。若干年后，吳小丁偶爾琢磨一些事情，忽然發現，自己早已成了一個沒有意見的人了。而很多事情就是因為有了像后來的吳小丁這些沒有意見的人，即便沒有道理，也不明不白地存在著。

【原載《傳奇·傳記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