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播/單南/王丹
在我國民間說唱藝術中,語言占有很大比重,而且,一般都以特定地區語言,也就是本地方言行聲和敘事,體現出濃郁的地域性語言的鄉土特質。不言而喻,南陽大調曲子就是運用南陽方言演繹的,由于它是這一特定區域的說唱音樂樂種,因而,它自然與當地通行的共用語言——南陽方言相匹配,并存有因歷史元音和地域差別而形成的語音音調、詞匯語法,以及音韻結構等方面的方言特征,而在依字行腔上顯現出獨特的語言藝術韻味。
南陽大調曲子的語言運用,是以南陽方言語音系統為基礎。南陽地區地處華夏中腹之地,南陽方言歸屬中原官話的南魯片區,是河南方言小片數種方言之一。自古以來,中原是華夏文化的發祥地,河南洛陽自周朝至唐五代后晉時期,乃是九朝古都。作為當時全國統治中心,各地語言向洛陽話集中,形成了以汴洛語為核心的“雅言”,也叫“通語”,它經過擴散和傳播,又形成了覆蓋廣大的中原音語系片區,后來人們把以這種音系為基礎的語言,稱之為北方中原官話,又稱為“中州語”和“河洛話”,成為了當時一種通用語言。即使時至今日,在中原官話的古文字里,保留著許多古音古字古詞仍在當地民間沿用。而在該地域流傳的南陽大調曲子中,那些韻文曲詞的唱念發聲,在語言運用、字音行腔、音樂表演等方面,不可避免地繼續以在河南中部區域通行的北方中原官話為語音,而這種語音被當地曲友稱之為“中原音”。因此,大調曲子在音樂語言組紐上,它的說與唱的語音系統,它的行聲作韻,大體上仍歸屬于“中原音”音系。
在我國,漢民族語言是通用的共同語。而漢語是有聲調的語言,尤其在漢語漢字發聲上,有字頭、字身和字尾之分。在字音上,存在著聲母、韻母和歸韻收聲等環節。聲母以唇齒舌牙喉發聲,韻母有開口呼、齊齒呼、撮口呼、合口呼等四類開口元音口型。由于各地方在聲調上表現出來的差異,決定了各地域方言的語音特征。另外,從南陽大調曲子語言形成要素來看,這種“中原音”直接承繼了古代漢民族共同語的語法、詞匯和語言系統,它的基本詞特別是詞根上與“北京官話”有許多共同點,所以,總體看來,在南陽大調曲子說與唱語音上,依然以中原官話為語音標準,除了部分俗語、俚語,以及個別詞字外,其他大都與北方官話基本一致。
而在南陽與周邊的鄧州、內鄉、鎮平、淅川各縣市,語音發聲也大體相同,其內部音系差異不大,仍保持著較強的一致性特征,即:中原音的基本音調,在在語言語音系統上,體現出一種由來已久的大一統理念。
關于南陽大調曲子唱念語音問題,鄧州大調曲子會長宋光生①老先生和民間藝人馬慶萌先生結合親身體會,對大調曲子依字行腔、音韻結構、腔與詞關系等,提出了他們的見解,宋光生老先生認為,南陽一帶的語音源于中原官話,大調曲子行聲是依據中原官話的古漢語語音而來的,主要有三個方面:其一,大調曲子的發聲,應以中原音的發聲方法組紐后,堅持其口型不變,而后以此托聲行腔;其二,大調曲子的行聲與行氣。在文字應聲后的行聲中,以聲、氣貫足各個音符應有的時值;其三,大調曲子的演唱,民間叫做“哼曲子”。因大調曲子是文人雅士之音樂藝術,故此,他們為了不失文人仕氣,或曰避丑,從而口使半張,以唇、齒、喉、鼻的內在結合,來完成文字組織行腔。他們一直認為,北方中原官話為基礎的“中原音”語系,是大調曲子說唱的語音根本,大調曲子唱念是以“中原音”行聲步韻,字詞句式,古樸典雅,音韻規范,從古至今,始終未有改變。
據河南省志《方言志》記載,按照“河南境內的中原官話,在不同地區語音又有一定差異”②,全省共分成六個方言片區,南陽地區分屬南魯片區,其語音為北方方言中原官話音系,語音聲調方面屬于非入聲區。南陽方言調類與中原官話音系相同,“聲調有陰平、陽平、上聲、去聲4類,這和普通話語音調類是一致的。古入聲清聲母和次濁聲母入聲字多讀陰平,古全濁聲母入聲字多讀陽平”③,歸結為“入派二聲”④。
南陽方言與普通話的區別,主要是在調值上。南陽方言四類聲調調值為:陰平24、陽平42、上聲55、去聲312。⑤在調值的起音和尾音界定上,主要表現為陰平上聲調與普通話接近;陽平為高降調,或下降調;上聲為高平調;去聲為降升調,或曲折調。
南陽方言在南陽大調曲子說唱中,也時常出現聲、韻、調等語音變化,其主要表現在陰平和去聲兩個方面:
其一,陰平的變調。陰平同陰平、去聲連續,調值不變;同陽平、上聲、輕聲連讀,調值由24變為33。如:陰平同陰平以及陰平與去聲連續,調值未發生變化。詞譜:明清小曲《康熙詞》[南羅]唱詞:到春末,燕奔忙,春日暖,透紗窗,桃開杏謝梨花放。其中:“紗窗”[??2???u??2?]二字為陰平與陰平連接,調值不變。“春日”[t? u?2??i312]二字為陰平與去聲連接,調值也不變。
其二,去聲的變調。去聲與非去聲連讀,調值變化不明顯,與去聲相連,前一個去聲的調值由312變為13。如:去聲與去聲連接時,前一個去聲調值下降。
詞譜:《秋景》[鼓子頭帶垛]:秋景衰敗,敗葉落滿臺。臺階露冷冷冷香階,階前落葉黃花遍地,嘩啦啦啦樹葉被風摔。在這段唱詞中,有三個詞組屬于去聲與去聲連接,分別是:“敗葉”[pe13je?312]、“樹葉”[?u13je?312]、“遍地”[pi?n13ti312],在說唱發音時,“敗”、“樹”、“遍”三個字的去聲調值要由312變為13,讀時要前輕后重。
南陽語音兒化后基本韻母的變化有許多種情況,在此,結合大調曲子唱念僅舉兩例:
例一:音節末尾是a[a]o[o]ê[?]e[?]u[u](ao[au]iao[iau]中的韻尾變[?])的,韻母直接卷舌。如大調曲子《小寡婦勸墳》嫂嫂勸小佳人一段說白:我也跪到那墳頭上,盤腿搭手坐那兒哭了大半晌。其中的“坐那兒”的語音是[zuo nar],韻尾直接變卷舌[r]。再如《殘花自嘆》[碼頭調帶垛]:惹起奴的舊恨兒新仇,淚珠兒交流。其中的淚珠兒讀為[luei zhur],韻尾直接變卷舌[r]。
例二:韻母是i[i]n[n]u[u],丟掉韻尾,主要元音卷舌。其發音也如例一,惹起奴的舊恨兒新仇,淚珠兒交流,其中的舊恨兒的恨[hen],丟掉韻尾[n],卷舌后讀為[jiu her]。
南陽大調曲子說唱存有尖團音之區分。從語音學概念上來說,“尖音”,是指精[ts]、清[ts]、從[dz]、心[s]、邪[z]五個古聲母,跟[i]、[y]或以[i]、[y]開頭的古韻母相拼而成的音節,如“精”[tsi?]、青[tsi?]、星[si?]。“團音”則是指見、溪、群、曉、匣五個古聲母跟[i]、[y]或以[i]、[y]開頭的古韻母相拼而成的音節,如“經”[t?i?]、“輕”[t?i?]、“興”[?i?]。
區分尖團音,就是區分見組細音與精組細音兩組發音的不同讀法,見組細音顎化,精組細音不顎化而仍保持舌尖音的讀法。中原官話大部分區域能夠區分尖團音,南陽也屬于區分尖團音區域之內。即精系字和見系字分別能和[i]、[y]或以[i]、[y]開頭的古韻母相拼,兩系聲母不相混。在尖團音讀音上,古精組字聲母在細音前,讀[ts]、[ts]、[s]。古見組字聲母在細音前腭化,讀[t?]、[t?]、[?]。這也是漢語方言中分尖團的最常見的讀音類型。
南陽大調曲子說唱區分和使用尖團音。如:“吉期、七期、西希”(聲母為尖音z、c、s)和“剪劍、青輕、相香”(聲母為團音j、q、x)等字的發音。
如:尖、團字唱詞詞譜:《西廂》[鬧簡]唱段[滿洲]:小[si???]紅娘無計[t?i312]奈,叫聲張秀才,狂讀詩書你好不明白,你真真將人來磨壞。俺從來心[si?]腸窄,不敢見苦哀,左思右想[sia?]無良策,這不是俺姑娘的回書你看明白。
說白,也被稱為念白,只說不唱。在說唱音樂表演技法中,這種日常語言口語化的“說”,十分講究,非常被看中。所以,在中國曲藝界常有“千斤說白四兩唱”之說。在南陽大調曲子曲段中,時常加有說白。張長弓先生在《鼓子曲言》書中是這樣表述:“明姜南抱璞記云:北曲中有全賓全白,兩人相說曰賓,一人自說曰白。……元曲中有曲無白者甚多,藏晉叔序元曲以賓白系演劇時伶人自為。如以鼓子曲而言,五分之四以上之曲子,不帶賓白,因為各種曲子和雜調,其曲中可以代言,雖不另加賓白,而曲中自有賓白⑥”。南陽大調曲子曲友們也都注重演練說功,如:閃、炸、騰、挪、高、低、遲、疾、軟、硬、刁、憨等,可以最大限度地凸顯語言藝術魅力。
南陽大調曲子的說白比較常用的主要有本白、道白、插白等三種。且都是以方言敘說,突出南陽方言的特色,字字連珠,一氣呵成。說白同唱詞一樣,也講究合轍押韻,其韻味是經過加工提煉的,帶有一定節奏和韻轍的“念誦”,念誦內容是敘述故事情節的一部分。有時在定場、開場時出現,有時穿插在音樂曲牌中間。說白的韻文唱念,一般均以“中原音”為規范,在語言上文白結合,使說白得以字正腔圓,節奏鮮明,更生動地描繪劇情。
例如:南陽大調曲子藝人夏金亭演唱的《李豁子開店》開場白(本白):說的是,四十五里柳樹坡,集鎮不大挺鬧和,李豁子開了個大酒店,七間瓦房挺寬戳,前頭三間做門面,后頭三間光留客,“女掌柜”撐鍋炒菜是能手,“男掌柜”站在門前正吆喝,是正吆喝。這段開場本白采用了韻散結合的形式,“說的是”作為鑲嵌詞在開頭,起到引白的作用。唱詞的前六句基本上使用了“二二三”七字句,說其“散”主要是表現在第三句“李豁子開了個大酒店”上,“李豁子開了個”從字數上,以“三三”充做“二二”的四個字,不僅將詞義表達的更清楚,將本為八分音符平均拍的節奏變為前八后十六的長短相間節奏型,打破了“二二”字節由于節奏統一而產生過于平直呆板的感覺,更富有動感;第七句和第八句可以視為“巧十字”的“三四三”結構。在語言節奏上,除了在說第三句時,由于添加字的關系,語速加快外,整段語速平緩,只是在開場白尾的最后重復字上,采用了一字一頓的方式,加重了語氣,進行了演唱之前開場白的收尾。
南陽大調曲子中的俗俚語言,主要在演繹生活段子里常見。如大調曲子《李豁子離婚》曲目中,李豁子伺候媳婦的唱段就用了許多南陽方言俚俗語言,如:“拐拐巴巴忙站起”、“克吞克吞撞兩腳”、“盆坷喳硬硬格住我那肢老窩”等,語言通俗幽默,形象生動,極富有情趣。在大調曲子中用南陽方言中的俚俗語,對于局內人來說詼諧、親切、自然。
南陽大調曲子是流傳于中原地帶的說唱藝術,它作為一種傳統民間音樂形式,具有著極其豐富的文化內涵和研究價值。而作為這一音樂形態所表現的語言上的藝術特征,也更值得進一步探討和研究。■
注釋:
① 宋廣生,板頭曲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鄧州市大調曲研究會的會長,著有《中國古代樂府音譜考源》一書。
② 河南省志《方言志》河南省地方史志辦公室編篡,1995,11:3.
③ 河南省志《方言志》河南省地方史志辦公室編篡,1995,11:10.
④ 劉雪霞.河南方言語音的演變與層次[D].復旦大學,2006:36.
⑤ 劉雪霞.河南方言語音的演變與層次[D].復旦大學,2006:37.
⑥ 張長弓《鼓子曲言》中正書局印行,中華民國四十六年十一月壹三版,第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