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一日三餐

GULU

“一個姑娘25歲就死了，能說她點兒什么呢？”翻開《愛情故事》，我25歲時最喜歡的小說，對“好姑娘”詹尼的了解，多了點兒什么。

原來，詹尼不僅聰明、幽默，廚藝更是精湛。當出身名門的奧利弗為了娶她，與家庭斷絕關系變得身無分文時，她用一句“跟我學吃意大利面條吧”，篤定地推開未來生活的門，而她的烹調手法“也確實變化無窮，做出的面條總是別具風味”。詹尼不喜歡外出就餐，不僅僅因為心疼錢，當已是律師的奧利弗這樣提議時，她讓他老實回家，“把屁股坐到我的晚餐桌旁來”，也因此，即使得了白血病，來日無多，詹尼仍堅持每天烹飪，直到不得不離開家去醫院……

作者埃里奇·西格爾將這個打動無數人的《愛情故事》寫得簡潔至極，讓我一度覺得他的“故事”寫得很動人，對“愛情”卻著墨太少，但再讀時卻品出這位哈佛才子文筆的“疏處見密”，詹尼的好廚藝便是一個“密”，它告訴讀者：最平實的愛情，在一日三餐中。

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歷之后，重讀青春年少時讀的那些書，會讀出新的內容和感受。比如《駱駝祥子》。初讀時我用祥子的目光看虎妞，覺得她“像女的，又像男的;像人，又像什么兇惡的走獸”，當我以主婦的身份重讀這部書時，看到的是當祥子逃離開家時，虎妞做好的午飯：“餾的饅頭，熬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凍，一碟醬蘿卜，別的都擺好，只有白菜還在火上煨著，發出些極美的香味。”那香味讓祥子覺得自己有家了，“一個家總有它的可愛處”，一個做好一日三餐的女人，也總有她的可愛處。

在織田作之助描寫庶民夫妻平凡且瑣碎生活的代表作《夫婦善哉》中，化妝品批發商老板的兒子柳吉，因為和貧寒人家出身的蝶子私奔，被父親斷絕了一切經濟援助。少爺脾氣的柳吉依賴蝶子養活自己，經常將她辛苦做工掙來的錢去揮霍一空，是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柳吉對一切美食都喜歡。做少爺時，他常帶蝶子去吃好吃的：酒糟饅頭、泥鰍湯、鰻魚飯、鐵火卷、醋拌鯛魚皮……各個美味無比卻花不了幾個錢。

夜深時，當為生計辛苦地奔波、累得精疲力盡的蝶子回到家，撲面而來的是山椒煮海帶的香味。柳吉把海帶切成半寸見方，和山椒一起放到鍋里，用小火咕嘟咕嘟地煮上一天。為了不要讓火滅，他寸步不離地守著它，看著他不停用長竹筷在鍋里攪拌著的樣子，“蝶子對柳吉從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眷戀”。

山椒煮海帶的香味，讓蝶子看到丈夫柳吉的可愛之處，讓她無怨無悔地與他相伴終生。

小說結尾，柳吉帶蝶子去了法善寺內的夫婦善哉店。那家店出售的紅豆年糕都是成雙成對的，絕不會單獨賣出一碗，因為老板娘說：“這是一對兒夫婦”，于是有了“夫婦善哉”的店名。這么說來，《詩經·鄭風·女曰雞鳴》中描繪的和睦而美好的生活場景——“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不就是盛在托盤里的“夫婦善哉”嗎？

文章寫到這兒，聽到廚房里的他喊了一句“飯好了！”出來一看，餐桌上已擺放好紅燒鯧魚、蒜苗炒肉絲、熗土豆絲和蘇伯湯。看到魚和我最愛的土豆絲，擺在靠近我的這一邊，我端起盛魚的盤子，放到他的近旁。

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依舊不知該怎樣定義“幸福”這個詞，只知道幸福時光是這樣開始的：在飯桌旁相對而坐，端起一模一樣的飯碗，開始吃一日三餐。

（編輯·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