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晴怡
人們在社區中生活,社區公共空間是承載、發生、選擇、傳遞集體記憶的重要場所[1],但在目前城市更新尤其是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實踐中,以街區形式進行的整體保護模糊了社區邊界、以掛牌歷史建筑形式進行單體保護往往以犧牲外部公共空間作為代價[2]。歷史文化名城泉州的傳統社區—鋪境空間,至今仍然在地方自我管理和精神文化維護方面具有強大的自驅力,凝結市民廣泛的集體記憶,形成獨特的城市現象[3-4]。本文從空間形態出發,力圖通過深入研究鋪境空間對于日常生活的需求支持及其時空變化,為泉州傳統社區活態保護提供設計指導[5-7]。
傳統社區復雜的歷史價值、人居環境和社會網絡決定了現代生活中社區集體記憶的再生面臨著多種困境:傳統村落面臨著大規模人口遷徙帶來的居住者流失和物質環境衰敗,旅游開發的商業化帶來新的沖擊;城市傳統社區生產與休閑的空間發生變化,社會結構變化使得集體記憶的儀式活動難以維持。因此,未來傳統社區集體記憶的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1)建成環境下公共空間轉變,從單純物理空間衍變為具有精神的場所,承載市政公共服務表達與市民日常生活場景積累記憶共享的雙重意義;(2)集體記憶形成與融合的動態過程,發掘空間維度的廣泛連接和時間維度的主題變化;(3)記憶主體變化與記憶再生的方式,通過營造新的場所精神和具體空間實踐建構集體記憶。傳統社區的集體記憶研究需要多學科互動,了解記憶投射表象和深層成因,共同維護地方認同感。
傳統社區邊界和街巷格局分別塑造了集體記憶的空間場域和社交內核,集體記憶的完整性、豐富程度和空間肌理密切相關。從歷史城區范圍來看,強烈的集體記憶集中在城區幾何中心,向四周社區邊際遞減。在各個社區內部,街巷形成公共活動的骨架,街巷密度、方向、高寬比、界面等因素影響了社區功能和業態的自主分布,共同演化出集體記憶的圈層特性,是地方認同感的重要來源(見圖1)。

圖1 傳統社區集體記憶特征相互關系
泉州傳統社區的發展和城市型制密切相關,是泉州古城自然山水格局和傳統文化人文基礎的共同體現。明清時期泉州古城范圍內共有30鋪約75境,部分社區為一鋪一境。由于受泉州自然環境制約,歷代城垣發展將古城的傳統社區劃分為北疏南密、內方外曲的空間型制。城垣成為限制社區范圍的主要條件,因海上貿易發達形成翼城中由外國商賈聚居的“蕃坊”,和羅城內由普通居民聚居的一般社區分異,各自所產生的社區人口組成和文化觀念碰撞,深層地影響了邊界的具體劃定。
鋪境同構社區主要分布在泉州古城四周,北隅和東隅中臨近城墻界限的區域,與泉州歷史城區城垣變遷規律、鋪境人口分布、密度變化相一致。這些區域在現代社區劃分進程中首先被改造,重新規劃后的社區通常呈現出邊界更加曲折、原有社會網絡被破壞甚至消失等特點。一鋪多境的傳統社區集中分布在原本的唐代子城和宋元時期翼城范圍,這些傳統社區原有的肌理具有適宜的尺度,在現代社區的規劃中,保留了傳統社區的居住密度,社區面積相近而邊界相錯,原有的社會網絡得以保留,社區集體記憶較為清晰和完整。
泉州古城傳統街巷格局順應當地的地理環境,深受風水觀念和傳統民俗等的影響,形成變異的空間網狀結構。以拆城建路的涂門街為界,宋元時期外國人居住為主的翼城社區多為東南—西北走勢呈條帶狀分布,社區與水陸通道垂直分布,街巷與社區活動界面平行且主要承擔通行功能,因而現代社區規劃中不同鋪境背向相鄰,居民交流較少(見圖2—a)。羅城內現代社區劃分則是以規則方格道路網為邊界,這與自然形成的鋪境空間在對社區“街巷骨架”的使用上存在分歧。傳統社區中,街巷起著公共視線軸線和主要活動界面的作用,鋪境邊界范圍內包含了完整的社區生活場域和社會網絡,因而這些鋪境傳統社區集體記憶的保存相對完善,便于傳承(見圖2—b)。原羅城范圍內的現代社區中不同鋪境體現的相似性有利于創造新的社區共同體。

圖2 傳統社區變遷和街巷格局關系(a翼城內社區和街巷的空間關系;b羅城內社區和街巷的空間關系)
集體記憶和日常需求得到滿足的程度密切相關,隨著時代發展,需求變得更加多元,集體記憶迭代也日漸加速。通過市政規劃和文化旅游開發的西街東段和中山中路,由于機動車限行而聚集了許多面向游客的商業形態,劃分出明顯的區別于居民的旅游街區記憶。而長期生活在社區里的居民則更關注周邊生活配套,他們對于目前的15min社區生活圈非常滿意,能夠產生強烈的認同感。居民在社區內經營了數十年的店鋪,不僅是社區經濟循環的組成部分,更是居民社區記憶的重要客體,老字號店鋪意味著物質服務獲得更高的社區認可度和生活匹配度,店主們擁有更穩固的社會關系和更深遠的社區影響力。
人們圍繞社區公共活動空間進行社交,也在公共空間中生成重要的集體記憶,鞏固了地方依戀。中山中路曾經的中菜市場,既是地道美食街,也是大眾劇場、民間藝人聚集地,“入中菜,出泮宮”的俗語形容了中菜市場和泮宮、文廟緊密的空間關聯。而今因為保護性修繕,中菜市場拆遷,曾經熱鬧的生活圖景不復存在,成為老居民回憶的一部分。
泉州留存了獨特的社區公共空間—鋪境宮廟。宮廟在過去承載著鄉紳組織下社區自治和公共事務討論的功能,在現代成為社區公共活動的重要節點。宮廟通常位于鋪境中交通便利、人群匯集的位置,與街巷或廣場結合,形成由公共到半公共的空間序列,進一步增強鋪境內居民的認同感,成為統領社區居民精神的核心。
傳統社區集體記憶隨著市民日常需求和公共空間滿足程度之間的不平衡而發生變化,多樣化的公共空間能容納越多的日常需求,集體記憶就越牢固、越有生命力。以泮宮—府文廟片區為例,明清時期是重要的科舉考試地,與周圍考棚、書坊連為一體,奠定了泉州先賢云集的環境基調。民國時期文廟欞星門以南劃分的菜市場是居民日常交易場所,20世紀六七十年代作為文廟附屬建筑泮宮門樓旁的“九間百貨”昭示工業化商品進入居民生活,是許多泉州人置辦嫁妝“三大件”的標志建筑。2001年開始拆遷中菜市恢復古文廟,平日里在文廟外部廣場有文化表演活動等。2016年文廟作為春節聯歡晚會分會場,以中山路、文廟等文化保護建筑群為代表,古城泉州的形象得以廣泛傳播。這一系列的過程,表明城市空間的利用變化隨著時代需求而發生改變,傳統社區集體記憶逐漸抽離出原本真實反映時代特色的具象場景而變得符號化。為此,年輕居民難以產生強烈的共情,而關于文廟生活的集體記憶隨著年長者生命的消亡而逐漸消失。
未來社區在公共性和人文性上提出新的要求。人們需要重回高品質、高參與度的公共空間,公共服務和社區自治相結合,推動社區健康而永續的美好生活。同時人們需要有清晰的地方身份認同感,通過記憶的回溯、更迭和豐富,講述社區中群體與個體的關聯,互助支持、共同成長。而鋪境“節點分散、活動聚合”的公共空間體系、與生活需求的結合程度、進入群體生命周期的代際傳遞特征,啟發了未來社區基于集體記憶構建的公共空間組織利用方式。未來社區公共空間可采用散點式設計,避免大體量現代建筑對社區肌理的破壞,形成具有活動導引、精神延續的連續公共空間網絡。鼓勵市民主動參與空間的經營和維護,通過品牌運營、租金減免等方式形成互惠互動。培植未來社區共同的生活目標,讓家庭中不同世代能在公共空間里發掘出獨特的價值,強化社區身份。
鑒于集體記憶的模糊性,本文從空間維度和時間維度兩個方面探討傳統社區集體記憶的存在基礎和未來的再生趨勢。傳統社區的空間邊界呼應了集體記憶的社會關系核心—具有親疏關系的血緣在自然條件的制約下綜合成資源共享的地緣,從而保證了共同意識和共同行為的誕生和自我更新。傳統社區的公共空間體系和街巷格局高度重合,社區之間的溝通和交流不斷強化著公共空間的主導地位。考慮到時代變遷引發的社區需求變化和空間變化,集體記憶呈現出對日常生活景觀的依賴,尋求通過更加多元的活動形式和包含更多公共服務的空間組合,以達成對既有經驗的創新和對記憶的延續。解讀傳統社區集體記憶的空間關系,集合社區力量參與生活場景的規劃建設和管理中,具有通過集體記憶構建提供社區營造新思路的重要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