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比錫的陷落

鴻 漸

當蘇軍和盟軍兵分東西兩路，分別劍指第三帝國的心臟——德國首都柏林之際，盟軍最高統帥艾森豪威爾將軍卻做出了停止向柏林進軍的決定。在把柏林這個大戰利品留給蘇聯紅軍之后，美軍改取他途，拿下了德國第五大城市萊比錫。

我們不去柏林

從諾曼底登陸開始，美國和英國的將軍和士兵們就都抱持著一個終極夢想，那就是有朝一日攻入柏林，在這樣一場象征性的勝利中徹底擊敗納粹德國。可是英美盟軍注定不會獲得這份榮譽了。

根據反法西斯同盟國“三巨頭”——美國總統羅斯福、英國首相丘吉爾和蘇聯最高領導人斯大林所達成的共識，戰勝國將在二戰結束后對德國實施“劃區而治”的政策，而柏林被劃在蘇聯控制區內。

按照這個邏輯，柏林理應由蘇軍去攻克。對此，艾森豪威爾將軍表示了理解，盡管柏林是納粹邪惡的象征物，但它實際上并沒有太大的戰略軍事價值。不進攻柏林？丘吉爾和蒙哥馬利怒吼著表示反對，但決定已經做出了：柏林將留給蘇聯征服。

希特勒青年團的孩子正在學習使用反坦克火箭筒

不過，前線部隊暫時還不知道高層的這個決定。4月1日下午13時左右，莫里斯·羅斯少將的美軍第3裝甲師與撒·懷特少將的第2裝甲師在利普斯塔特會合，從而完成了對第三帝國工業中心魯爾區的合圍。

德軍B集團軍群的30多萬士兵被包圍在“魯爾口袋”里，第15集團軍大部、第1空降集團軍的2個軍和第5裝甲集團軍的全都被包括在內，這意味著德軍在西線的最后一個大兵團已經末路窮途了。

也許是為了保持部下的戰斗精神，艾森豪威爾只對第12集團軍群司令布萊德利透露了自己不向柏林進軍的決定，而對其他幾乎所有的高級指揮官都暫時隱瞞了這一情況。艾森豪威爾讓布萊德利將軍留下18個師解決“魯爾口袋”，而讓另外30個師繼續向德國腹地進擊。第1和第9集團軍奉命繼續向東，穿過德國中部到達易北河；第3集團軍在巴頓將軍指揮下繼續向南行進，目標是德國城市切姆尼茨和捷克邊境；第7集團軍向奧地利邊境挺進，指向希特勒上臺后納粹黨舉行全國大規模集會的指定城市紐倫堡。

4月12日，第9集團軍已經在馬格德堡越過易北河，距離柏林只有80千米。第9集團軍司令辛普森將軍表示：“我們第一個到達萊茵河，現在我們要第一個到達柏林。一直以來，我只想著一件事：占領柏林，穿過柏林，去另一邊與俄國人會合。”

然而，當辛普森尋求向德國首都進發的許可時，他的上級布萊德利的回復讓他大吃一驚。布萊德利在15日打電話給辛普森：“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我不想在電話里說。”當這兩位將軍在威斯巴登會面時，辛普森正在敲定進軍柏林計劃的最后細節。布萊德利讓他不必繼續這項工作了，“你必須停在易北河，對不起，辛普。但情況就是這樣。”

“高射炮小道”

于是，正在行進中的美國軍隊紛紛接到命令，他們將在易北河岸一線停頓下來，并在那里與蘇聯軍隊會師。為數不少的野戰指揮官們對他們無法向柏林挺進感到沮喪，但他們只能服從命令。在和艾森豪威爾進行了確認之后，斯大林表示，盟軍最高統帥的行動方針“完全符合蘇軍大本營的既定計劃”。

戰斗間隙的美軍士兵

進軍柏林被叫停的同時，美軍朝德國腹地其他方向的行動則仍在繼續著，其中，霍奇斯將軍指揮的第1集團軍正向東朝德累斯頓和萊比錫進發。在這路人馬中，位于左翼的是勞頓·柯林斯少將的第7軍，由第1、第104步兵師和第3裝甲師組成；右翼是克拉倫斯·休伯納少將的第5軍，包括第2、第69步兵師和第9裝甲師。德累斯頓將在德國宣布投降后被蘇聯紅軍占領，而萊比錫則成了美國人的目標。

第1集團軍是在經過休整后，于4月5日開始向東面行進的，他們和當面之敵德軍第11集團軍發生了接觸，經過兩天的戰斗，擊退了第11集團軍中戰斗力最強的第67軍。4月8日，第5軍序列中的兩個步兵師在戈廷根附近越過萊恩河，第二天向前推進了15千米，一路上只遇到了象征性的抵抗，第69師奪下了海利根施塔特。

當第5軍的前鋒部隊伍開始接近薩勒河時，其側翼突然遭到了德軍高射炮的集中轟擊，德國炮手們被要求降低炮口，用高射炮打擊美國人的坦克。這樣的襲擊出乎美國人的意料，第9裝甲師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損失了9輛坦克。

所謂的國民沖鋒隊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很顯然，德國人在這一地區集中了如此多的防空武器，肯定不是為了固守薩勒河岸，而是為了確保附近的那座大城市——萊比錫的安全。萊比錫是德國第5大城市，也集中著眾多合成煉油廠和制造加工廠，算得上是一個必守之地。

實際上，自1944年春以來，德國空軍第14高射炮師的師部就一直設在萊比錫。部署在萊比錫地區的中型/重型高射炮多達374門，其中174門在萊比錫，另外的分布在萊比錫接近地的村鎮中。這些火炮以每12～36門為一組配置，火炮口徑在75～128毫米不等。

所有這些高射炮中，一批88毫米炮是最具威脅的，二戰開始以來，這種高平兩用炮就被證明是對付地面目標的有效手段，而萊比錫周圍平坦的地勢更是為德軍炮手提供了絕佳的火力場。這個地區被盟軍空軍稱為“高射炮小道”已有一段時間了，可是對于美軍的裝甲兵和步兵來說，他們還是頭一回吃到“高射炮小道”的苦頭。

“納粹高官”請降

雖然高射炮構筑的火網威力頗大，但是守軍缺乏其他必要的技術裝備，而在探明了萊比錫外圍防御工事的情形后，第5軍軍長休伯納將軍立即做出了針對性部署：第9裝甲師向東南方向前進包抄萊比錫，第2步兵師繼續向東急進，第69步兵師則從南面和西南面接近萊比錫。

與此同時，第69師在4月13日至14日的激戰中攻克了魏森費爾斯，擊斃和俘獲了1500名德軍士兵，然后從那里橫渡薩勒河。15日，第2師的先頭部隊攻占了梅爾塞堡，并在當日天黑后在一座鐵路橋上越過薩勒河。德軍在河對岸部署著一處高射炮陣地，第2師的步兵部隊悄然向其靠近，在無線電中向本方炮兵通報了德軍的坐標，呼嘯而來的榴彈隨即摧毀了這處高射炮陣地。

同一天，第9裝甲師的前鋒戰斗群成功突破德軍高射炮陣地的空隙，奔向萊比錫東南面的穆德河。次日，這支部隊開進科爾迪茨，釋放了被關押在臭名昭著的科爾迪茨城堡戰俘營中的1800名在押者。

第5軍各部的順利進軍，意味著美軍已經突破了萊比錫外圍的高射炮防御帶，并且收緊了套在萊比錫這座城市上的繩索。擁有75萬居民的萊比錫是德國的文化、高等教育、貿易和工業中心，長久以來，這座城市一直因其厚重的歷史和人文積淀而具有獨特的地位，備受希特勒尊崇的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納就出生在這座城市。

然而，在二戰的最后一年，除了外圍的那些高射炮，德軍能夠用來保衛萊比錫的力量已經是嚴重不足了。可供萊比錫駐防司令漢斯·馮·龐塞特上校指揮的正規軍，只有第14 高射炮師的部分力量、第107擲彈兵團的750人和1個摩托化營的約250名士兵。此外，就只有一些希特勒青年團成員和國民沖鋒隊的若干人員了，前者是男孩，后者是老人。

在萊比錫，還有一支準軍事化的部隊，那就是擁有3400人的萊比錫警察部隊。這些武裝起來的警察聽命于警察將軍威廉·馮·格羅曼，而格羅曼素來和龐塞特意見不合。格羅曼指責龐塞特在萊比錫部署國民沖鋒隊的舉動，認為這等同于謀殺。他也反對龐塞特炸毀市區多座橋梁的決定，認為此舉只會影響市區的供電和供水，對于城市的防御則并沒有什么用處。

而當龐塞特在萊比錫市政廳周圍構筑街道工事的同時，格羅曼開始尋求和平解決的可能性。4月18日，格羅曼出人意料地與美軍第2師師長羅伯遜少將通了電話，并提出了投降的請求。當這個消息沿著美軍指揮鏈一路傳遞到第1集團軍司令霍奇斯將軍那里時，霍奇斯回應稱美軍只接受萊比錫完全、無條件的投降。

萊比錫城區中的德軍俘虜

此后，格羅曼做出了一連串努力。他先是請美軍派代表來接洽萊比錫的投降事宜，然后自己驅車前去城外的美軍陣地中請降。據在場的一名美國上尉回憶，格羅曼“比其他人穿得更干凈，胸前掛著一長排勛章。他的臉又圓又紅，剃得很干凈，右眼戴著單片眼鏡，這副形象讓我想起好萊塢電影對納粹高官的詮釋。”

格羅曼確有投降的誠意，但他無法控制龐塞特。因此，盡管格羅曼和他的警察部隊停止了抵抗，圍繞著萊比錫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一些交戰。

化身堡壘的巨大紀念碑

4月18日下午，第2師和第69師開始向萊比錫城區攻擊前進。第2師在維斯埃爾斯特河沿岸遇到了一些抵抗，但由于大橋仍完好無損，美軍很快就取得了突破。在對岸，一些國民沖鋒隊和德軍士兵躲在一個由翻倒的電車構成的路障后面，他們抵抗了一陣，也很快就被制服了。

在大衛·茲韋貝爾中尉的帶領下，第777坦克營一馬當先，而第69師的步兵緊隨其后，于17時30分沖入萊比錫南城。當美軍至拿破侖廣場時，遭遇到了步槍、機槍和“裝甲鐵拳”反坦克火箭筒的襲擊，1輛“謝爾曼”坦克中彈起火，上前支援的步兵多人傷亡。

茲韋貝爾示意他的坦克手們沖過這條火線，“謝爾曼”加快速度，以每小時將近45千米的速度隆隆疾進，沖過拿破侖廣場向著市政廳方向駛去，由于速度過快，一些坐在坦克上的美國大兵被甩了下來！由于對城區地形不熟，“謝爾曼”沖進了錯誤的街道，天黑后，茲韋貝爾的坦克分隊只得撤向城郊。

第二天清晨，美軍的坦克和步兵再度沖擊萊比錫市中心，同駐守在市政廳中的德國士兵發生了近距離交戰。上午9時過后，在幾次試圖肅清該地區的努力都歸于失敗后，茲韋貝爾把一名特殊的俘虜——萊比錫的消防隊長送進市政廳，讓他帶去了讓守軍投降的要求。

消防隊長帶來了茲韋貝爾寫的一張紙條，內容是：如果你們不想挨重炮的轟擊，不想迎接一場坦克、步兵和火焰噴射器的全面進攻，那就趕緊投降吧，進攻將在20分鐘后開始。

勸降發生了效力。近200名德軍士兵高舉雙手走出了市政廳。而當美國人進入這棟堅固的建筑物后，在里面發現了萊比錫市長艾爾弗雷德·弗里伯格和他的妻子，市財政局長庫爾特·利索和他的妻子及女兒，以及其他幾名自殺者的尸體。

然而，萊比錫并沒有完全屈服，龐塞特上校和最后的守軍退出了城區，繼續堅守在萊比錫戰役紀念碑中，那里將上演萊比錫在二戰中的最后一幕。

這輛殘破的“豹”式坦克昭示著德國的失敗

遙想當年，在1813年10月，一支由俄羅斯、奧地利、普魯士、瑞典、薩克森和符騰堡士兵組成的聯軍，就在德意志城市萊比錫的郊外擊敗了拿破侖·波拿巴率領的法國大軍，大約有60萬士兵參加了這場宏大的戰役，此戰最終加速了拿破侖的退位和被流放到厄爾巴島。

一個世紀后，德國人民為了紀念這場被稱為“民族大會戰”的戰役的偉大勝利，于戰場遺址上修建了一座巨大的紀念碑。它是全歐洲最高的紀念碑之一，高度近百米，使用了差不多2.7萬塊花崗巖和成噸的混凝土及砂巖，主體建筑包括地下室和通往頂部觀景臺的500級臺階。

萊比錫戰役紀念碑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厚墻堡壘，而在1945年4月，當二戰臨近尾聲時，這座紀念碑真的成了一座堡壘。龐塞特上校帶領數百名士兵退守這座紀念碑，在那里對圍攻的美軍做最后的抵抗。

美軍在4月19日對紀念碑發動了強攻，但被龐塞特擊退。美軍發射的炮彈對紀念碑幾乎不起作用，而由于德國人掌握著幾十名美軍俘虜，使用火焰噴射器朝紀念碑內噴火的建議也被否決了。

戰爭到此為止

在雙方對峙關頭，美軍中負責審問德國戰俘的漢斯·特雷福斯上尉自告奮勇，愿意進入紀念碑勸說龐塞特停止抵抗。特雷福斯1921年出生于德國的法蘭克福，13歲那年才隨父母移居美國，在從紐約城市學院畢業后，于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加入了美國陸軍。從他的出身看，這確實是一名合適的談判使者。

19日下午15時，特雷福斯舉著休戰旗走近萊比錫戰役紀念碑，龐塞特和兩名副官迎上前來，雙方在紀念碑的禮品店入口前展開了交談。特雷福斯指出守軍已面臨絕望局勢，龐塞特則回應說他接到了希特勒“戰至最后一人”的命令。經過交涉，龐塞特同意暫時停火兩小時。

停火期間，特雷福斯獲準進入紀念碑內部，他同龐塞特的對話一直持續到午夜時分。龐塞特居然還心存幻想，覺得德國將會反攻蘇聯，并一直打到西伯利亞去。特雷福斯就勢順著他的話說：“如果真會這樣，那么你在今天讓這些德國士兵白白送命，不是很可惜嗎？”

被這句話“擊中”的龐塞特接不上話，到了4月20日凌晨2時，這名頑固的指揮官終于決定停止抵抗。槍聲漸息，德國士兵走出了布滿麻袋、外墻遭到毀壞的萊比錫戰役紀念碑，這意味著1945年的萊比錫爭奪戰就此結束了。

德國第5大城市掌握在了美軍手中。第2師和第69師的士兵們并沒有在此地過多停頓，而是急著去追趕已經進至穆德河岸附近的友軍的裝甲部隊了。負責確保城區秩序的部隊開進萊比錫的大街小巷，開始對這座城市實行軍事管理。

置身萊比錫戰役紀念碑內部的美軍士兵

對大多數美國士兵來說，整場戰爭也到此為止了。他們接下來所要做的，就是等待蘇聯紅軍前來勝利會師。1945年4月25日，第69師第273步兵團的阿爾伯特·科澤布中尉和情報偵察分隊的3名士兵乘小船渡過易北河，在岸邊遇到了屬于烏克蘭第1方面軍的蘇軍士兵——東西方的反法西斯盟友在第三帝國的廢墟中相遇了。

美國人對萊比錫的占據只是暫時的，二戰結束后的1945年7月，美軍便奉命離開這座城市，向西退卻到劃定的美軍占領區，萊比錫換由蘇軍進駐。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里，萊比錫一直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主要城市之一。

到了兩德統一多年后的2013年，為了紀念“民族大會戰”200周年，德國對被忽視和失修多年的萊比錫戰役紀念碑進行了大規模翻新，讓它重展雄姿。那時，這座雄偉的紀念碑已經被賦予了新的含意，不僅紀念戰勝拿破侖的那場戰役，也紀念此地在二戰中的最后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