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一盞明亮的燈

呂高排

如果不是事前了解，沒有人會感覺他與常人不同：襯衫潔白一塵不染，茶色眼鏡搭配深黑鏡框精致考究。還有干凈平整的板寸，依舊標準的軍人身材……怎么看都像一個精干的年輕人。

全國模范退役軍人、北京市懷柔區紀師傅盲人保健按摩中心負責人紀德勇就這樣進入記者的視線。

記者將《中關村》雜志遞給紀德勇。他雙手接過來，沒有打開，只是在封面上來回摸索。他的手指靈活纖巧，在雜志的四個邊緣徘徊，一圈又一圈。臨了，拿出一個15倍的單孔放大鏡，在“中關村”三個大字上一一細看。

記者突然感覺有些殘忍——將這種視覺產品送給一個右眼完全失明、左眼只有0.01視力的人。

紀德勇卻樂觀而豁達：“我能讀懂。”

不幸從天而降

爺爺、父親兩代軍人的基因，自然而然地傳承到紀德勇的血脈。中學畢業，他義無返顧地當了一名消防兵。

1996年12月，紀德勇當兵第二年。這一天，冰天雪地，氣溫驟降，但武警天津消防中隊的例行性消防演習照常進行。一幢居民樓噼噼叭叭地燃燒起來，滾滾的濃煙，灼人的熱浪，肆意地朝四面八方吞噬。18歲的紀德勇，勇敢得像他的名字。他提起滅火筒，打開消防栓，面向火海狂噴。大火在他手下偃旗息鼓。戰友們紛紛為他鼓掌叫好。

可是紀德勇突然感覺眼睛又痛又癢，像迷了沙子。之后，灼熱感一直無法消退。醫生經過反復檢查，遺憾地告訴他：因為意外接觸到化學煙霧，他的眼睛出現視神經炎癥，導致視神經萎縮，雙眼幾近失明。

好像被一面厚厚的磨砂玻璃天幕籠罩。自此，紀德勇的世界，一片混沌。即便光線再好，他也只能借助左眼的斜角，看到一個大概的模糊輪廓。一個年輕人的美好未來，突然被擊得粉碎。紀德勇處于焦慮和煩燥中。

就在紀德勇痛不欲生的時候，一把尖刀再次刺向他的內心——父母得知情況后，雙雙病倒。不久，他的父親突發腦血栓，母親突發心肌梗塞，雙雙離去，相隔僅僅?4?天！

紀德勇兩只胳臂戴著兩個黑色的“孝”字，去處理父母的后事，迎面的電線桿將他撞得頭破血流……

“對我而言，天崩地裂！”紀德勇說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突然低下了頭，一臉黯淡。

誓做有用之才

懷柔區東關，紀師傅盲人保健按摩中心就在馬路邊上，很顯眼。記者發現，這里地方不大，顧客卻不少，8名按摩師忙碌不停。顧客中，附近的群眾居多;也有沖著紀德勇名氣，從北京城大老遠趕來的;這里離懷柔影視基地很近，一些明星大腕，顯然是紀德勇的鐵粉，一進門就喊紀師傅。

紀德勇一邊照顧自己的生意，一邊跟記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1999年12月，紀德勇被評為一等傷殘軍人，正式退出現役。紀德勇每月的傷殘撫恤金8000多元，民政部門還為他分配了住房。外人看來，他完全可以享受著優厚的待遇，過安逸的生活。但紀德勇在經歷了痛苦的思想掙扎后，重新對自己做出定位：不向悲慘的命運低頭，即使身處黑暗，也要借助微弱的光，折射出自己的精彩！

在部隊時，紀德勇是衛生員，他決心把按摩作為主攻方向，幫助那些老弱病殘人員。他首先來到天津中醫學院和全國盲人按摩學校學習，快速掌握經絡知識;在中國殘聯下設的盲人按摩機構，他的10個手指磨出厚厚的老繭，其中6個紅腫、流血;為了尋求技術突破，他不分晝夜，整理盲文筆記、反復揣摩錄音資料……

2003年，紀德勇結識了懷柔有名的中醫師肖大夫，開始學習針灸。對于他這樣一個盲人來說，學針灸難以想象，因為銀針、穴位、深淺度全都看不見，只能憑著感覺用手摸著扎。為了體驗穴位的準確度，不能用病人練手，只能一針一針地在自己身上扎。他的手腳被扎得紅腫成一片，發炎流血。肖大夫見了，心疼地說：“這樣能吃苦不怕疼的徒弟，你是唯一一個。”

很快，14條經絡、361個穴位，紀德勇熟記在心。經歷了千萬次的練習和無以言表的痛苦之后，他成為懷柔區“盲人針灸第一人”。

創出一片新天地

一雙靈巧的手，讓身邊的親人、朋友逐漸擺脫了病痛折磨。親友的贊譽，又給了紀德勇莫大的鼓勵。他懷著極大的信心，嘗試著自己創業。這對于一個身處異鄉、舉目無親、又沒有任何經濟基礎的殘疾人來說，談何容易？紀德勇不服氣。2003?年8月，他辦下營業執照，在懷柔東關租了一間小屋，置辦了一張按摩床、兩把椅子，開啟了新的人生。

接待顧客、打掃衛生，洗衣、做飯，他全部親力親為。一次，他摸著電飯煲做米飯，突然發生短路，火花冒出來，將紀德勇重重地擊倒。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做飯。“這個按摩床，也是多用途的，白天給病人按摩，晚上加個枕頭，就是我睡覺的床。”紀德勇指著身邊的按摩床，回憶起當初的艱難，臉上掛滿微笑。

技術好了，口碑也傳出去了。顧客盈門的現象，讓紀德勇對提升醫治水平更加渴望。他放下生意，不遠千里去江蘇省投奔著名的老中醫范星康，到四川峨眉山拜訪86歲的老中醫張學文。漸漸地，他總結出一套獨特的盲人按摩理療方法，不僅為病人調理身體，還跟蹤他們的生活、飲食習慣，為他們配備保健方案。2018年，他取得中醫專長職業證書，之后又獲得了國家一級按摩技師的合格證書和國家技術鑒定委員會頒發的《高級考評員》證書。

不懈求學，墊高了紀德勇的醫術臺階，使他的行醫之路愈發穩健。他根據現代人普遍有頸椎、腰椎病的特點，總結出“二十字按摩治療運用法”。即：“有力大小法、滲透深淺法、均勻疏散法、持久定位法”。有一天，他為一位運動員做手法治療，客人褒獎有加，后來才知道是拳王泰森。再后來，很多明星都知道了他，紛紛找到他的小店求助，施瓦辛格、斯琴高娃等名人成為他的座上賓。雁棲湖國際會都凱賓斯基日出東方酒店作為世界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之一，專門請他做保健顧問。

紀德勇心里總有一個念頭，強烈而固執：反哺社會，讓別人也能感受到人間溫暖。他為望懷轄區老弱病殘義務按摩的事，也和他的醫術一樣出名。北到泉河街道，南到楊宋鎮，他自己也說不清義務按摩了多少次。記者隨機采訪附近居民，很多老人都接受過他的義務服務，為他豎起大拇指。

望懷社區的殘疾協管員周立虎是紀德勇關注的殘疾朋友之一，5年來，紀德勇每個月給他補貼家用，過年過節再給他一些額外零花錢。除此之外，紀德勇利用午休時間手把手地教他按摩技巧。一段時間后，周立虎成功通過考試，成為一名社會工作者。

今天的紀德勇，每天像個加滿油的馬達，不知疲倦地工作著。他說：“雖然我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但我心中一直有一盞明亮的燈，照亮我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