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人體畫的藝術特征

朱海雁

摘要：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人體繪畫，伴隨著人文主義的思想體系，提倡人性，用“想象和伴隨著想象的真實來再現真實”的古典法則，來描繪人體的繪畫主題已經成為藝術主流。隨著透視學的發展，解剖學的研究、造型術的完善、油畫顏料和畫布的應用，意大利人體繪畫呈現出創作主題的“世俗化”、創作來源的“幻象化”、創作技法的“鏡像化”，藝術形象的“理想化”等藝術特征。本文從當時的社會背景、民族素養、藝術本體等層面來探討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人體畫的藝術特征的成因。

關鍵詞：文藝復興 ?世俗化 ?幻象化 ?鏡像化 理想化

中圖分類號：J605

文藝復興（Renaissance）的原意是在古典規范的影響下，藝術和文學的復興。西方歷史上的14世紀至17世紀300年，代表意大利文藝復興的三個時期。早期的佛羅倫薩畫派的繪畫在基督教及神學思想的籠罩下，還停滯在象征與神秘的階段。隨著羅馬城市成為基督教藝術的中心，工業的發展，社會財富的增多，羅馬畫派的畫家們開始重視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活生生的人體，把對基督教來世的幸福期待回歸到對今生俗世快樂的追求。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都展現出他們的藝術才華。威尼斯畫派既是架上繪畫的現行者，也是商業與藝術的結合體。在喬爾喬內、提香、委羅內塞和丁托列托之后，意大利文藝復興的花朵就敗落了。

一、人體畫的主題背景——“世俗化”

文藝復興是一個獨特的時期，封建習俗與商業萌芽之間，原始本能與文明觀念之間。15世紀的意大利已經成了近代化商業萌芽的國家，美第奇家族掌權之后，市民安居樂業，忙著制造商品，做生意賺錢，佛羅倫薩呈現太平景象。“在意大利，一名旅店的服務生，一位農民，都能侃侃而談，有自己的見解，明事理，曉人情，能談論政治;他們運轉思維就像運轉語言一樣流暢，完全出自本能;他們談吐機敏，總是不假思索，卻十分得體。更重要的是，他們對于美有著自然的、熱烈的情感”。他們所觀賞到的具有藝術性的人體，其實就是頭腦中收集的生活中的美麗形象，滿足了心靈向往的原始本能。

意大利當時完全沒有司法和警察制度，社會生活充滿無序和暴力。殺人的習慣在當時的意大利是根深蒂固的，社會縱容了犯罪和兇殺，國王、貴族階層都認為私自動手報仇是挺自然的事情，實施報復的手段殘忍，人們喜好突然的極端決定，琢磨如何殺人和置人于死地。比如畫家安德烈亞，因為有人偷了他畫油畫的秘訣，他便把此人殺了。羅馬的生活既有尋釁鬧事，遭受毒害和暗殺的威脅，同時也有晚間聚餐、化妝舞會，各種新奇有趣的玩意，人們用充沛的藝術天賦去表演赤裸裸的戀愛，那種戀愛方式特別直接，沒有細膩與隱秘，就像那個時代佛羅倫薩和羅馬的人體畫作品。

這種社會現實影響到繪畫并產生了結果。人們為了自衛，精于劍術和短刀格斗，非常關注人體、肌肉、人體各種動態。其結果就是，在行動中和搏斗時一切體態，一切姿勢，都無形中印在人的腦子里。當時紳士所受的教育，有斗牛術、馬術、障礙賽、棍術、擲標槍等體育項目。這樣教育出來的人對于一切肉體鍛煉都有興趣和經驗，他們完全能夠理解繪畫中騰空而起的駿馬，彎曲的大腿，揚起的手臂，發達的肌肉，人體一切的舉動和姿態。這些都會喚起他們早已存在于內心的圖像。他們本能地去欣賞人體畫，面對美女和圣母的畫像，端詳肌肉發達的大力神或者上帝的形象，比現代人更能感受到美和肉體的完美。人們無需畫室教育，憑自然的情感就能欣賞米開朗基羅筆下英雄式的裸體、喬爾喬內有自然渾厚生命力的維納斯人體、提香畫像上的別具韻味的人體姿態，以及委羅內塞和丁托列托筆下的人們生活的狀態和運動的力度。

意大利的日照穩定，色調是固定的。一個月前調在畫板上的顏色，到一個月后仍與實物相符。因此意大利產生出偉大的、完美的人體繪畫。當時許多城邦都把人體畫像放進市政廳和教堂，生活里有數不盡的人體造型場面。當時的人們都是藝術的業余鑒賞家和創作者，人體畫不是存在某一特定時刻，而是在宗教儀式的慶祝活動中、大型宴會中、以及貫穿他們整個生命的愛好和消遣中，正是這些因素形成了時代的藝術環境。例如委羅內塞表現人在宴席中的享受，被稱為：威尼斯繁榮和富有的歌頌者。他喜歡表現歡快的大型宴會《加納的婚宴》《最后的晚餐》，現實中的國王貴族和平民、仆役在畫中，都是平等的沉浸在宴會的歡樂中。

二、人體畫的創作來源——“幻象化”

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是接近原始知覺的人。例如，當時的意大利人聽到“樹”字之后，他的大腦顯現一棵大樹的“幻象”：油綠搖曳的樹葉形成碩大的傘蓋，深咖啡色的枝干頂著蔚藍的天空，褶皺的樹干上隆起粗大的筋脈，樹根扎進泥土里抗拒著狂風暴雨的侵襲——這是活生生的生活景觀。他們毫不費力的抓住這些特征，使其重現。觀者對著畫面認真欣賞的時候，在心底對作品有似曾相識之感。畫面把他們引入日常生活和公眾儀式中，那些畫面正是來自于真實生活場景。

既然活躍的想象力都用到感官享受上，那么一個藝術稟賦優厚，修養充分的民族能夠欣賞并創造出登峰造極的人體畫作，也就絲毫不奇怪了。人在這種享樂中變得暢快自如，要在肉欲中宣泄，也在作品和行為中宣泄。他們想象出來的物體形象，是豐富的，整體的畫面;他們的念頭是色彩斑斕、栩栩如生的，他們總有“幻象”——有映在他們頭腦中的宗教形象，有其他時刻騷擾他們大腦的肉欲畫面，都是活靈活現的。

到了15世紀末期，整個意大利都出現了許多出色的藝術家，領軍人物：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喬爾喬內等。還有一批名聲斐然，技藝上乘的畫家，柯勒喬、索多瑪、丁托列托等，另外還有上百位名聲不甚響亮，都受過同樣的藝術熏陶，用同樣的風格進行創作的畫家。他們形成了聲勢浩大的隊伍，產生了大批的藝術杰作。在這個人才輩出、碩果累累的藝術大家庭周圍，還簇擁著無數的鑒賞家、藝術保護人和購買者。公眾的力量形成了一個大環境，不僅有文人和上等人，還包括手藝人、工匠、普通僧侶以及平民百姓。正是這種大范圍的藝術趣味和審美促使民眾也成為了創作藝術的參與者，那個時代的藝術品味和修養就成了自然而然的東西。

三、人體畫的創作技法——“鏡像化”

（一）透視法的影響

透視法，能在二維的平面中，營造縱深的三維視覺空間，使人物形象產生真實的立體感。“繪畫藝術創造的幻象是一種虛幻的景致”。文藝復興初期的喬托《逃亡埃及》這幅作品中，成功表現了一個縱深的空間，使觀者感受到，畫面中的人物是一個真實的人。這種透視法對以后的人體繪畫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文藝復興初期三杰之一，馬薩喬繼承和發展了喬托的人文主義，為了表現真實的人，特別研究人體結構和透視。在《逐出樂園》中不僅把兩個人物的身體結構畫的準確，比例勻稱，而且把他們的痛悔心理表現得栩栩如生。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中的維納斯不僅是美和智慧的女神，而且也是畫家理想中的女人體。意大利北部藝術家曼特尼亞的作品《哀悼基督》運用平面縮短透視關系，把神變成人，營造強烈的現場感。達芬奇的《天使報喜》塑造了一個真實的建筑庭院，人物，花草，都有縱深感的“鏡像”畫面。米開朗基羅的《西斯廷天頂畫》，空間透視，準確生動描繪的都是理想化的英雄人物。烏切羅的繪畫作品《圣羅馬諾之戰》，把透視法的效果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終生研究透視以促進繪畫的發展，忽略了人物形體的生動性，導致畫面的真實感都喪失了。透視是技術，不是藝術，過分的強調透視，反而會損害藝術。貢布里希指出：“我們決不能忘記藝術跟科學完全不同，藝術家的手段，技巧，固然能夠發展，但是藝術很難說是以科學發展的方式前進”。

（二）解剖學的研究

米開朗基羅為了畫好《創世紀》，他在修道院里解剖尸體，了解人體結構。達芬奇在解剖史上享有獨一無二的地位，他創立了研究和描述解剖的獨特方法，現在仍被廣泛采用。“這一女性人體解剖圖的繪制手法介于中世紀程式化畫法和文藝復興時期立體的逼真的人體解剖畫法之間”。他閱讀了前人的解剖教材，咨詢了當時的權威解剖學家，并自己動手解剖與研究，先后解剖30多具尸體，研究人體解剖長達40年。他提出了由內而外、層層有序地解剖研究人體。采用先界定再重新構建人體結構的方法，刀的解剖功能和筆的再現功能相互借鑒，相得益彰。在繪制人體結構圖時，他常常回憶解剖時所見到的人體標記和分界，藝術地再現解剖過的人體。從他的筆記中可以看出他觀察敏銳，見解獨到，即充滿了靈感，又富有創新。

盡管達芬奇了解到的人體構造不是完全準確，但他創立了一套全新的解剖學觀念和知識框架，從而使得這一學科向縱深發展。他是用頭腦在繪畫，他的作品是建立在想象力和客觀的解剖基礎上的。達芬奇撰寫了大量的筆記，并計劃寫一份人體專題研究報告。他去世之后，他的筆記在長達300年中鮮為人知，直到19世紀末期一經出版，就成為有史以來最好的解剖圖解，并對19世紀和20世紀的醫學領域和藝術領域的人體再現具有重大影響。

四、人體畫的藝術形象——“理想化”

在西方繪畫史上，文藝復興時期的佛洛倫薩畫派輕視和忽視風景，把人物作為主題，至于樹木，田野和建筑物，只是附庸品。“裸體，在西方藝術上——尤其在古典藝術上——是代表宇宙最理想的美”。在威尼斯畫派以前，自然不是審美對象。羅馬畫派不會為了關注內容而犧牲肉體。切利尼說過“繪畫藝術的要點就是巧妙的畫出裸體的男人和女人”。事實上，幾乎所有的意大利畫家對人體都很熟悉，他們的雙手都觸摸過豐隆的肌肉，彎曲的線條，感受過骨骼間的結合。這使得他們首先要展現的是自然的人體，即健康活躍，體力充沛的人體，賦予人體所有的野性和運動的力度。這是“理想化”的人體，與希臘的完美典范類似，各部分的比例極為勻稱均衡，經過精心擺放的姿態十分美妙，衣服褶皺與周圍人物錯落有致，這是藝術家們特有的“創造”。畫家創造了一個“完美”的種族，這個種族的人物都是氣質高貴，形態美妙的藝術形象。

喬托恢復了古希臘的繪畫原則：藝術摹仿自然。達芬奇苛求自己的作品完美，在長達半個世紀的藝術創作中，他僅僅完成12幅作品。他說“一個優秀的畫家應當描畫兩件主要的東西：即人和他的思想意圖。第一事做到很容易，第二件事情就很難，因為它必須借助體態和四肢的動作來表現”。拉斐爾的壁畫《雅典學院》以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為核心，眾多古希臘最著名的學者“理想化”的完美形象，在這座縱深的高大建筑里自由討論，洋溢著百家爭鳴的人間學術氣氛。

任何優秀的作品都是現實生活直接的或者間接的反映。提香是威尼斯畫派最杰出的藝術家，他的藝術作品是威尼斯畫派藝術的頂峰。查理五世只允許提香為自己畫像——《查理五世肖像》，提香不像其他畫家僅僅對外貌作精確的描繪，而且使用明亮的色彩來表現高貴精神，這是“理想化”的查理五世。提香說：“畫家應該在其作品中，尋找出事物的特征與主人的理念，這樣才能描繪出其不同的特質與心靈的感受，那才是吸引觀者的絕妙要點”。

五、結語

縱觀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幾乎所有的著名畫家的人體畫，都以全裸或者半裸的人體為主題，表現健康活力的人體，非常坦然的體現“以人為本”的精神。同時，在表現人體的主題里，他們的表現的是解剖分明、肌肉完美、氣質高貴、姿態魁偉的完美人體。他們認為藝術的價值是人體本身，所表現得人物是“理想化”的人。從文藝復興以來，人們的感官恢復了對肉體美的欣賞。他們的人物來自理想世界，藝術從現實走向理想的一大步，創造了完美的人體形象，這是理想化的人體。意大利文藝復興人體繪畫作品對后來的巴洛克藝術，特別對魯本斯，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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