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

2021年5月25日,時任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耶路撒冷會見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并出席新聞發布會。與美國關系是內塔尼亞胡的重要政治基礎。
6月13日,由八個黨派聯合組成的新一屆政府通過了以色列議會的信任投票,正式上臺執政。“新右翼聯盟”領導人納夫塔利·貝內特出任總理,中間翼政黨“擁有未來黨”領導人亞伊爾·拉皮德出任候補總理兼外長。這也結束了利庫德集團領導人內塔尼亞胡連續12年的執政,以色列政壇似乎進入了一個嶄新階段。
內塔尼亞胡首次成為以色列總理是在1996年。但由于在1999年大選中失利,直到2009年內塔尼亞胡領導利庫德集團重獲大選勝利,他才開啟了長達12年的執政生涯。內塔尼亞胡已成為1948年現代以色列國家建立后執政時間最長的總理,他主導下的以色列政壇也被不少分析人士稱為“內塔尼亞胡王朝”。
內塔尼亞胡的政治成功,有多方面的因素。首先,內塔尼亞胡家族在以色列國內享有較高聲望。內塔尼亞胡的祖父納坦·米雷科沃斯基是猶太復國主義的先驅人物;父親錫安·內塔尼亞胡是歷史學家;哥哥約納坦·內塔尼亞胡是以色列家喻戶曉的戰斗英雄,在1976年赴烏干達解救被綁架的以色列客機和人質的“恩培德行動”中戰死。家族的顯赫歷史成為內塔尼亞胡重要的政治資源。歷次選舉前,內塔尼亞胡都會向選民展示自己家族對以色列國家的貢獻,爭取更多民眾支持。
其次,內塔尼亞胡家族與美國猶太人精英群體關系緊密。內塔尼亞胡年輕時長期留學美國,并在以色列駐美國使團和駐聯合國使團長期任職,流利的英語幫助內塔尼亞胡俘獲很多美國猶太人的支持。這段經歷使他與一些美國猶太人家族建立了緊密關系,例如內塔尼亞胡與前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的親家庫什納家族關系就非同一般。此外,他與美國以色列公共關系協會等美國猶太人組織也來往密切。
第三,內塔尼亞胡的政治成功,還源于其靈活的政治策略和高超的政治手腕。一方面,內塔尼亞胡能夠根據時局需要調整政治策略,在不同政治黨派和政治力量間縱橫捭闔,尋找潛在合作伙伴。比如2009年大選時,內塔尼亞胡與中間翼政黨“前進黨”領導人莫法茲達成了聯合執政協議?!扒斑M黨”于2005年由時任利庫德集團領導人、以色列總理沙龍脫離利庫德集團后組建,該黨不少政治人物都曾是利庫德集團高層。因此與“前進黨”合作,曾在利庫德集團內部引起極大爭議。但是內塔尼亞胡力排眾議,決定與“前進黨”組成執政聯盟,最終上臺執政。2015年大選后,以利庫德集團為核心的執政聯盟在當時以色列議會中的優勢地位并不明顯。為了夯實執政地位,內塔尼亞胡主動邀請左翼政黨“工黨”加入執政聯盟, 并許諾給予時任“工黨”領導人赫爾佐格外交部長職務。雖然這一動議由于“工黨”內部高層的反對而作罷,但其凸顯了內塔尼亞胡的政治靈活性。2019年到2020年初,短時間內經歷了三次大選的以色列民眾對于政治動蕩十分不滿。在此背景下,內塔尼亞胡決定與主要政治對手中間翼政黨“藍白聯盟”共同組建聯合政府,雖然他曾攻擊“藍白聯盟”為“賣國政黨”和“極端左翼”。
另一方面,內塔尼亞胡會主動出擊,阻遏和打壓潛在的政治競爭對手。針對中間翼和左翼政黨領導人,內塔尼亞胡反復向以色列民眾強調其“缺少軍旅經驗”和“安全經驗”,無法保證以色列國家安全,甚至攻擊其“賣國”。在與同屬右翼政治光譜政黨領導人交往時,內塔尼亞胡往往注重防范“少壯派”領導人做大做強,對其形成挑戰。比如在利庫德集團內部,以吉德翁·薩爾為首的政治派別與內塔尼亞胡之間的矛盾日益明顯和尖銳。為了遏制薩爾影響力的增長,內塔尼亞胡在2015年后的多次政府部長職務分配中,并未給予薩爾關鍵的部長位置。同時,在2018年末宣布解散內閣之前,內塔尼亞胡還在議會中通過新法案,防止薩爾組閣上臺。

2021年6月13日,由八個黨派聯合組成的新一屆政府通過了以色列議會的信任投票,正式上臺執政?!靶掠乙砺撁恕鳖I導人納夫塔利·貝內特(左二)出任總理,中間翼政黨“擁有未來黨”領導人亞伊爾·拉皮德出任候補總理兼外長。
內塔尼亞胡一貫對政治對手奉行“先利用后打壓”策略,這使他在以色列政壇游刃有余。在右翼政治光譜內部,內塔尼亞胡曾拉攏右翼政黨“我們的家園以色列”領導人利伯曼和“新右翼聯盟”領導人貝內特,先后在2018年和2019年將兩人任命為國防部長。但是當兩人與內塔尼亞胡在具體的安全政策上立場相左時,內塔尼亞胡選擇逼迫兩人辭職。在2020年與本尼·甘茨領導的中間翼政黨“藍白聯盟”達成的聯合執政協議中,規定內塔尼亞胡先擔任總理至2021年11月,隨后由甘茨擔任總理。但是內塔尼亞胡并不愿意履行輪流執政的承諾,因此在以色列政府預算案制定、以色列對外政策等問題上刻意將甘茨邊緣化,進而引發“藍白聯盟”的極大不滿,聯合政府也因而陷入執政危機并在不到一年內宣告解體。
但是,內塔尼亞胡的政治策略也使越來越多的政治力量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最終給自己的政治地位埋下危機。首先是利庫德集團內部的“少壯派”對內塔尼亞胡極為不滿。2019年初的大選后,內塔尼亞胡之所以未能組閣成功,一個關鍵的原因就是利伯曼領導的“我們的家園以色列”,堅持不加入內塔尼亞胡領導的執政聯盟。薩爾也在2021年大選前宣布離開利庫德集團,成立“新希望黨”。2021年大選后,“新右翼聯盟”領導人貝內特、“我們的家園以色列”領導人利伯曼和“新希望黨”領導人薩爾聯合抵制由內塔尼亞胡主導組建政府,使得內塔尼亞胡的組閣愿景化為泡影。而內塔尼亞胡對待“藍白聯盟”的甘茨等政治領導人“先利用后打壓”的做法,也讓很多潛在的合作者心有余悸。經歷了與內塔尼亞胡的執政合作,“藍白聯盟”聲譽大跌,甘茨也被不少批評人士抨擊“太過軟弱”“無政治經驗”。在2021年的大選中,甘茨和“藍白聯盟”的影響力一落千丈,再也無力單獨挑戰內塔尼亞胡領導的利庫德集團。在最近一輪大選后,甘茨的“前車之鑒”讓潛在的合作者不愿也不敢與內塔尼亞胡聯合。最終,“新右翼聯盟”“擁有未來黨”“工黨”“藍白聯盟”等八個政黨聯合起來,將內塔尼亞胡趕下了臺。
雖然內塔尼亞胡失去了執政地位,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再無機會翻身。內塔尼亞胡領導的利庫德集團仍然是以色列國內最大的政治黨派,在以色列議會120個議席中擁有30個席位。與此同時,以色列法院針對內塔尼亞胡的貪腐審判宣判仍然需要時間,內塔尼亞胡仍然有機會繼續影響以色列政壇的走向。此外,由于自身的特殊性,新組建的聯合政府能否長期存續仍面臨諸多挑戰。
首先,執政聯盟缺少處理安全和外交事務經驗。盡管新的聯合政府總理貝內特曾經擔任過國防部長,但是新政府執政聯盟內部大部分領導人缺少安全和外交議題經驗,此前更多關注國內事務。盡管以色列當前確實面臨著較為嚴峻的族群矛盾上升、經濟發展乏力、房價高漲等難題,但是安全和外交仍然是以色列公眾最關心的政治議題,新的執政聯盟也需要向以色列民眾證明自己在這兩個領域的執政能力。
其次,執政聯盟內部存在很多政策分歧。以色列新政府的八個政黨涵蓋左翼、中間翼和右翼三個陣營。其中,左翼“工黨”領導人米哈艾莉是以色列著名的女權主義者;左翼“力量黨”領導人霍洛維茨是以色列同性戀群體權益支持者;以色列阿拉伯“拉姆黨”則支持改善以色列阿拉伯人社會和經濟境遇;右翼政黨“我們的家園以色列”是以色列世俗右翼政黨,領導人利伯曼要求減少甚至撤銷對以色列極端正統派猶太人群體的特殊待遇;中間翼政黨“藍白聯盟”和“擁有未來黨”則關注以色列經濟發展問題。盡管在“反對內塔尼亞胡”的態度上空前一致,但是這些政黨在如何處理敏感的政治和社會議題方面存在著原則性差異。例如,以色列阿拉伯政黨希望提升以色列阿拉伯人的社會和政治地位,這必然會遭到以約旦河西岸和東耶路撒冷猶太定居者為選民基礎的右翼政黨“新右翼聯盟”的強烈反對;左翼“力量黨”領導人霍洛維茨作為同性戀支持者,很可能會推動同性戀群體在以色列的社會和政治權利,而這必然會遭到反對同性戀的右翼世俗政黨“我們的家園以色列”的強烈反對;同時,右翼政黨“我們的家園以色列”和拉皮德領導的中間翼政黨“擁有未來黨”主推減少對以色列猶太極端正統派的財政和政策優惠,這很可能會觸及支持貝內特及其領導的“新右翼聯盟”的選民利益,因此很可能遭到貝內特的反對。鑒于新政府在議會120個席位中只有61個席位,任何重大分歧都可能摧毀執政聯盟脆弱的聯合基礎。
內塔尼亞胡的成功,源于個人魅力和政治手腕。但是他過于獨特的執政風格也撕裂了以色列政壇,疏遠了潛在合作伙伴。支持內塔尼亞胡的以色列民眾,將其視為以色列“國家安全的保衛者”;反對內塔尼亞胡的人將其視為“獨裁者”和“腐敗分子”??偟膩砜矗m然失去了執政地位,但內塔尼亞胡仍在以色列國內擁有較大影響力,不排除其在未來“卷土重來”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