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

王甲乾

孩 子

雨水長大后叫小溪

小溪長大后叫江河湖泊

江河湖泊長大后叫大海

他們都是云朵的孩子

這些孩子，離開母親

就會慢慢長大

這些一年四季漂泊天涯的孩子啊

想家了，就回到天上

他們回來時

看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代 替

我閱讀書籍，常常被

某個詞語、某個句子擊中

心動時，隨手勾畫幾筆，寫幾句批注

并將書頁折疊起來，方便過后查閱

時間一長，我在書籍上留下了數不清的

畫痕、字痕和折痕

這些痕跡里，裝滿了我半生的喜怒哀樂

而我常常忘記：這些讓我無比心動的書頁

曾代替我

歡喜過，悲傷過，疼痛過，也愈合過

紀念詞

有人在山上伐木

那是冬天，一場積雪剛剛融化

山石裸露，被伐光樹木的小山岡

褪去了雪白的肌膚

板著鐵青色的臉龐

只有野花還自顧自地開著

春天來臨，它們仍不肯凋謝

為了這一刻，它們已經等了很久

更多野花加入開放序列

走在山上，我和野花有著同樣的悲憫

我們都在春天一言不發

像是為那些早逝的事物，舉行一場

隆重的送行儀式

練 習

唯有寂靜，才配得上一只雛鳥

在夜晚練習發聲

已經四天了，它還在

重復著同一個單音節詞：唧、唧、唧……

偶爾會傳來幾個顫音，那是微風

正在議論，用一滴露珠，打開夜晚的喉嚨

這只雛鳥，還有很多語言沒有學會：

雙音節詞、三音節詞、四字詞語，以及

那些連它自己都費解的土語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也試著

模仿鳥語，用沉默的唇齒，反復咀嚼夜晚

像是卡住喉嚨的一粒石子正在滑動

一些話語憋在胸中太久

萌生了去人間收集回聲的念頭

窗 外

一百米外的風景，不外乎

連綿的群山，以及天空的一角

因為距離，我只能看清眼前的樹木

和翻越第一座山的電塔

最高的山峰把腰肢隱藏起來

只露出一角，盤坐在云端誦佛念經

我常常凝視電線上停歇的群鳥

某一刻，它們轟的一下四散起飛

總有一些飛向山巔，逐漸縮小成一群黑點

而我在意的，是它們即將消失時

折轉回來的那幾只。我的視線

沿著山腳爬到天邊，經歷了一次長久地

滑翔，又緩緩地降落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