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

累倒了。

黃尾的太平鳥，

在我的車中做窩。

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

界——

沙漠、森林的偏僻的角落。

太陽烘著地球，

像烤一塊面包。

我行走著，

赤著雙腳。

我把我的足跡

像圖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進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類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鳴。

用抽屜鎖住自己的秘密

在喜愛的書上留下批語

信投進郵箱，默默地站一會兒

風中打量著行人，毫無顧忌

留意著霓虹燈閃爍的櫥窗

電話間里投進一枚硬幣

問橋下釣魚的老頭要支香煙

河上的輪船拉響了空曠的汽笛

在劇場門口幽暗的穿衣鏡前

透過煙霧凝視著自己

當窗簾隔絕了星海的喧囂

燈下翻開褪色的照片和字跡

點評| Zilin

蘇格拉底在被處死前曾對著渾噩的民眾留下一句振聾發聵的話：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一過的。如果不悉心體察，一天天流逝的日子，其實容納了多少易被忽視的細節？而天賦敏感的詩人，在生活中必然有許多時刻，會靜下心來觀照和內省，“透過煙霧凝視著自己”的那一霎，會突然發覺眼中閃過的與內心洶涌的，便是詩意的來源。

北島的筆觸簡潔、樸實、冷靜而又克制，寥寥幾筆刻畫出的場景，仿佛是訴說著他自己的一日，卻又讓人代入感極強。投遞的信件，閃爍霓虹燈的櫥窗，聽到的汽笛，乃至最后被窗簾隔絕的喧囂，傳遞出清冷安靜的氛圍，動作的主客體變換，讓詩歌中的節奏更為多樣，也讓人明了詩人的注意力是在自我和外界之間來回轉移。這首詩，可以說只是客觀地呈現了詩人的一天，一個帶著秘密、故事與回憶的人，在世界的包裹中，孤寂地生活著、感受著，這份靜觀默省的情感已經足夠有力量，直擊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