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殺》講述了一個父親李維杰為了保護家人而誤殺他人的故事。在影片中,羊一共出現了7次,不但是影片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隱喻符號,更是一種情感的表達。
羊代表了善良與救贖等情感,導演通過羊這一意象對人類世界進行反觀,也是對于人物心理的一種隱喻,代表了群體和個人的一種無意識心理,以此映射李維杰的社會處境。
一、善良與救贖的羊
羊是食草類哺乳動物,由于溫順、溫和的性格以及可愛的外形,具有吉祥、祥瑞的象征,承載著人們美好的愿望。在古代,羊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系,并且具有很高的使用價值,不僅可作為肉類,以滿足人類的口腹之欲,而且其皮毛也可制作成保暖品,供人類使用。另外,古人祭祀時的“三牲”中含有羊。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執贄》中說:“羔有角而不任,設備而不用,類好仁者;執之不鳴,殺之不啼,類死義者;羔食于其母必跪而受之,類知禮者,故羊之為言猶祥與?”這寫出了羊身上所具備的溫順善良、仁義知禮等美好品質。在現代,羊依舊延續著吉祥與美好的象征。
由此可見,從古至今,羊都是善良與美好的象征,但同時,羊又是軟弱的,人們對它寄予了美好的期待,也把軟弱易欺的性格賦予了它。
《誤殺》的片名剛出來時,觀眾就聽到一聲羊叫,緊接著,影片正式開始,李維杰在寺廟前給僧人布施,僧人的身后就有羊群跟隨。此時的羊代表了善良以及對人類的救贖。作為祥瑞的象征,羊群被賦予了靈性,同時也象征著李維杰對善良與平和的向往,僧人在接受李維杰布施后說的“身體健康,充滿力量”也印證了這點。
李維杰回家后,為老婆摘了玫瑰花,家中鏡子上的“合家平安”,兩個女兒的名字——平平和安安,這些小細節突出了李維杰非常愛家人并且珍惜美好的生活。李維杰布施的行為也寄托了他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在異國他鄉打拼多年,生活終于有了一些起色,與妻子恩愛有加,兩個女兒聰明可愛,此時的李維杰對未來充滿向往和憧憬。
隨著劇情的深入,李維杰在處理了妻女的誤殺事件之后去寺廟懺悔,羊從他旁邊經過,此時,羊所代表的含義有了變化,它們非常軟弱,在祭祀中代表著救贖,一方面暗示著作為外來者的李維杰一家在社會中處于弱勢,另一方面也是李維杰對自己的一種救贖。
李維杰來到寺廟是對自己行為的一種悔過,但是他并不會因此放棄保護家人,想尋求神明對自己的認同,這是一種非常復雜、矛盾的心態,此時的羊折射出了他內心的想法,象征著善良弱小之人的悔過之心以及期望得到神明庇佑的心理。
二、替罪的羊
替罪羊的來源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來源于古猶太教,據《圣經》記載,上帝為了考驗亞拉伯罕對他的忠誠,叫他殺死自己的獨生子以撒,并獻祭給上帝。亞伯拉罕準備拿刀殺兒子時,有個天使阻止了他,讓他用一頭公羊代替,于是,亞伯拉罕便將小樹林中的公羊殺了,代替他的兒子獻祭上帝。另一種說法則認為“替罪羊”來源于《孟子》。《孟子·梁惠王上》記載,齊宣王因為不忍看見牛顫抖的樣子,就用更加弱小的羊來代替牛進行祭祀。可見,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替罪羊一詞早就有,并且它的指向往往是弱勢群體,指代人受過之人。
替罪羊在電影中有過兩次呈現,第一次是警察桑坤因為被投訴,與別人發生沖突,李維杰進行勸阻,隨之也與他發生了沖突,桑坤因為暴怒,掏出了自己的配槍,無處發泄的他打死了一只路過的小羊,小羊成為人類社會沖突的發泄口,成了名副其實的替罪羊。同時,羊的身上也反映了李維杰等普通民眾的社會處境。
警察可以為了破案捏造證據;警察局長的兒子弄傷了別人的眼睛卻可以全身而退,因為父母的社會關系就可以胡作非為而不接受制裁,只需賠錢了事;賠償金被克扣,10萬元的賠償金最后到傷者那里變成了6000元;警察局里存在嚴刑逼供現象,這些從側面反映了社會弱勢群體的處境,人們的沖突、矛盾發泄在羊身上。這只被警察桑坤打死的羊就是社會弱勢群體處境的展現,他們在社會中處于弱勢地位而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一直被剝削。
羊被打死之后,李維杰認識到了警察的暴虐,這也讓他心生一計。在開棺驗尸時,本該裝有素察尸體的棺材里卻躺著那只被警察桑坤打死的羊,李維杰用羊換了素察。
這只羊因為李維杰與桑坤的沖突而成為替罪羊,也成為李維杰一家“清白”的證據,幫助李維杰承擔了罪責,它象征著弱勢群體的犧牲。
影片中非常巧妙地運用了羊的意象,表達了多重含義,羊的犧牲也暗示最后李維杰為家人所作出的犧牲。
三、羊群與集體無意識
榮格在《論分析心理學與詩歌的關系》中提出,人的無意識有個體的和非個體(或超個體)的兩個層面。前者個體無意識對應的是情結,而后者就包括了集體無意識,集體無意識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無數同類經驗在某一種族全體成員心理上的沉淀物,之所以能代代相傳,是因為有著相應的社會結構作為這種集體無意識的支柱。集體無意識只是一種可能,以一種不明確的記憶形式積淀在人的大腦組織結構之中,在一定條件下,集體無意識就會被喚醒、激活。
影片的英文名為Sheep Without A Shepherd,意思是“沒有牧羊人的羊”,這是《圣經》中對于烏合之眾的描繪,烏合之眾就是一種群體心理,最終會形成一種集體無意識的狀態。這里的羊群指代普通群眾,人們因為各種各樣欲望的驅使,被卷入一股力量之中,成為羊群的一分子,最終演變成暴力事件。
影片《誤殺》中,警察第一次去到平平的學校找她時,教師正在講羊的視力不好,很容易離群,所以會被大型動物吃掉,這說明羊需要在群體里才能更好地生存。羊的視力不好,一方面指李維杰拋車時,有羊群經過,羊群看到了他拋車的過程,但可能因為視力不好,并沒有看清,這暗示了幫助李維杰作證的人們可能并不清楚事實,他們通過李維杰有意識的灌輸,形成了一種無意識的記憶狀態,并且他們是一起去的警局,彼此之間很容易相互影響,進而形成一種集體無意識狀態,在不知不覺間做了偽證。
勒龐在《烏合之眾》中認為,當某個心理達成一致形成烏合之眾后,便會具有高漲的情緒化和行動化。無論是什么樣的人構成了這個群體,不管他們的生活模式、職業、性格或是智商相同與否,他們成了一個群體的事實讓他們擁有了一種集體的思想,這使他們的感受、思想和行為變得與他們孤立時的狀態不同。
在警察帶著李維杰一家去墓地準備開棺驗尸的時候,群眾和記者非常多。當棺材中沒有發現素察的尸體,而是一只替罪羊時,人們的情緒高漲并且快速傳染,群眾與警察之間積蓄已久的矛盾由此爆發,群眾喪失了理性,憤怒地沖進來襲擊了警察,造成一片混亂,他們希望發泄平日的不滿,這是對社會公平正義的呼喚,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個相對平和的社會環境,就像影片最后的街頭采訪中說的“羊有草吃就足夠了,才不會在乎你有沒有薅羊毛”,說明弱勢群體只求生存的希望都很難實現,也暗示了這場暴亂是由積蓄已久的矛盾所引發的,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展現。
四、離群的羊與個體無意識
榮格認為人的無意識有個體的和非個體(或超個體)的兩個層面。個體無意識蘊含著所有與意識的個體化機能不相一致的心靈活動和種種偶然的經驗。它表現為一種自主結構——情結,具有自身的內驅力,宛如總體人格之中獨立存在的、較小的人格結構,對控制人們的思想和行為方面產生著極為強大的影響。而情結背后可能是陰影,陰影屬于原型。陰影的組成或是由于意識自我的壓抑,或是意識自我從未認識到的部分,但大多是讓人們的意識覺得蒙羞或難堪的內容。
影片中,李維杰的大女兒平平一出場,就展現出父女之間的隔閡,她說父親是葛朗臺、小氣鬼文盲,什么都不懂,這是對他們一家困窘的現狀和對父親文化程度低的嘲諷和不滿。李維杰不舍得給安安買鋼琴以及對于平平去夏令營的猶豫,都印證了這一點。
平平一回家就將房門關起來,可見平平與父親是缺乏溝通的。父女之間的不信任讓平平隨時想要逃離,父親的形象可能在無意識中已經成為平平的陰影,她不愿意成為與父親一樣的人。平平想去夏令營是因為很多貴族學校的精英都會去,可以認識很多人,機會很難得。
在平平的成長過程中,可能因為家庭條件的限制,有許多期待和需求沒有得到滿足,這種情緒和心理狀態很容易形成一種個體無意識狀態,導致她對父母產生疏離感和不信任感。平平參加夏令營,并受到素察的威脅時,她就像一只離群的羊。離群的羊很容易被大型動物吃掉,這暗示了平平的命運,她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告訴父母,而是自己默默隱忍,最終造成了悲劇的發生。
(長安大學人文學院)
作者簡介:楊子菲(1995-),女,陜西涇陽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影視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