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丹寧
摘? ?要: 杜甫一生,“仕途坎坷”,根本原因是其“恃才傲物”“自由散漫”等個性化行為。因為唐代社會對詩人的追捧,“恃才浮挺”成了詩人的通病。從積極的方面來看,這是詩人自由浪漫氣質的表現;從消極的方面看,作為朝廷官吏,這種恃才傲物、輕慢他人的性格是一種潛在的危險,是造成其仕途坎坷的潛在威脅。
關鍵詞: 杜甫? ?恃才傲物? ?官任蹭蹬
杜甫生活于唐朝由盛轉衰的時代,出生在一個世代“奉儒守官”的家庭,杜甫于747年參加全國“通一藝者”通考后落選,不得不客居長安十年,到處奔走獻詩賦,到處尋求舉薦入仕途的機會。終于在天寶十年(751年)正月,杜甫所獻的《大禮賦》得到唐玄宗的賞識,并在天寶十四年(755年)得到右衛率府兵曹參軍一職(負責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門禁鎖鑰的低級官職),此時,杜甫已44歲。其后,杜甫一直處于不被重用或貶謫狀態。乾元二年(759年)夏天,關中大旱,杜甫幾經輾轉來到成都投奔四川節度使嚴武。正是嚴武舉薦杜甫為檢校工部員外郎和節度參謀,賜緋魚袋,這也是他一生中最高的官銜。
按理說,杜甫應當從此步入坦途,在好友嚴武的屁護之下施展治國安邦之策,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從史書記錄的資料來看,杜甫在成都做官并不順利,甚至還差一點在嚴武手里丟了性命,本文試分析造成杜甫官場跌仆的原因。
一、杜甫與嚴武的關系
許多史書都說杜甫與嚴武是世交,所謂世交,指的是杜甫的祖父杜審言(官至修文館直學士)早年曾與嚴武的父親嚴挺之(官至右拾遺)同朝為官,情誼深厚。從這一點來看,杜甫應當是幼年時代就認得嚴武,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小伙伴”。世交加上小伙伴,二人的情感有了牢固的基礎,正如《新唐書·嚴武傳》記云:嚴武“最厚杜甫”。成年之后的杜甫與嚴武同出于房琯門下,都受到房琯推薦才進入仕途,政治上屬于同一陣營。青年時代二人詩作唱和不斷,如嚴武早年曾作《軍城早秋》詩云:“昨夜秋風入漢關,朔云邊月滿西山。更催飛將追驕虜,莫遣沙場匹馬還。”杜甫評價其詩云:“詩清立意新。”除此之外,杜甫對嚴武的詩還有更華麗的評價,譬如“新詩句句好,應任老夫傳”(《奉贈嚴八閣老》)、“賈筆論孤墳,嚴詩賦幾篇”(《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兩閣老五十韻》)、“閱書百氏盡,落筆四座驚”(《贈左仆射鄭國公嚴公武》)等。從現存記載來看,杜甫不僅贊美嚴武的詩,還夸贊他的為人,在杜甫詩集中,有關嚴武的詩竟有35首,占杜詩總量約四十分之一。《全唐詩》僅錄嚴武詩六首,其中就有四首是“寄題”“酬別”杜甫的,可見杜甫和嚴武的交情確實不一般。
杜甫和嚴武往來時間很長,杜甫比嚴武長了十四歲,論年齡應該算兄長,但論官職,杜甫一直是下級。嚴武任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時,杜甫在嚴的資助下幽居于成都草堂中,從《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可以看出,基本經濟狀況并沒有改變太多。那時的嚴武常去草堂拜訪杜甫,攜酒饌到草堂與杜甫對飲,一同“元戎小隊出郊坰,問柳尋花到野亭”。就在這段時間嚴武還被召入京中做官一年多,離開成都時杜甫依依相別,一直送到離成都三百余里的綿州,并作詩辭別,可見二人情意深厚。一年多后,嚴武又以劍南、東西兩川節度使的身份第二次鎮蜀,杜甫回到成都投奔嚴武,嚴武上表薦舉他工部員外部、賜緋魚袋,給了杜甫一生最高的官銜,也給了杜甫相對穩定的生活來源。
在成都生活的這些年里,一開始,嚴武自然對杜甫高看一眼,《舊唐書·杜甫傳》記載:“上元二年冬,黃門侍郎、鄭國公嚴武鎮成都,奏為節度參謀、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武與甫世舊,待遇甚隆。”說明杜甫和嚴武很念舊情,二人距離這么近了,自然是出雙入對、相見恨晚。有詩為證:“恩榮同拜手,出入最隨肩。晚著華堂醉,寒重繡被眠。”(杜甫《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兩閣老五十韻》)在這段時間里,杜甫或為嚴武出謀劃策,或協助嚴武進行軍事訓練,嚴武多次到草堂里看望杜甫,和他把酒言歡,所以有人戲稱這個時期是杜嚴二人的“蜜月期”,也有一定的道理。
二、把邋遢的生活習慣帶到辦公場所
好景不長,很快,杜甫的一些個性化極強的行為開始成為二人交往中的障礙,首先表現出來的是杜甫的不良生活習慣。杜甫出生于河南鞏縣,這是一個干旱缺水又貧苦的地區,使他養成了邋遢的生活習慣。再加上長時間生活于貧困與戰亂之中,特別是在安史之亂中,杜甫經常衣食不濟,生活無著落,只得以衣履不整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如杜甫在《述懷》詩中曾寫道:“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又從“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詩句中可以看出,杜甫家中的衛生很差。自從來到成都進入嚴武的府邸工作之后,成都炎熱潮濕的氣候再加上杜甫拉沓的習慣,他的穿著更加隨意。古代成年男性出門必戴頭巾或帽子,但史書中記載有一次杜甫正在家中休息,嚴武突然來訪,杜甫竟散著頭發出來迎接,“嚴武過之,有時不冠,其傲誕如此”。這種失禮的舉止難免讓嚴武心中不快。
杜甫還特別欣賞陶淵明的做事風格,據《宋書·陶潛傳》記載:陶淵明嗜酒,“郡將侯潛,值得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過濾)酒,畢,還復著之”。杜甫很欣賞陶淵明“葛巾漉酒”的瀟灑,認為這種拉沓的作風是“真率超脫”。杜甫直接把陶淵明比作隔世知己,有《可惜》一詩為證:“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此意陶潛解,吾生后汝期。”詩仙李白對陶淵明持贊賞的態度,其《戲贈鄭溧陽》云:“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無弦,漉酒用葛巾。”白居易更是敬重陶淵明的為人,任江州司馬時特地拜訪陶淵明故居。從這些言行中可以看出,唐代詩人大多以陶淵明的生活作風為瀟灑之舉,在官場中,特別是在嚴武這樣高官的官衙里,官吏都衣著整潔得體、舉止謹慎文雅,陶淵明的那一套適合鄉村野夫的舉止著裝,在這里顯得非常不恰當。所以,當杜甫以衣衫不整、頭發蓬亂、醉醺醺的模樣出現在高檔辦公場所時,儀表端莊的同事們一定會對他側目而視,杜甫卻認為這正是“熟不拘禮”,沒什么大不了的。所以說,正是不檢點的生活習慣、時時醉酒的惡習,再加上一口難懂的河南鞏縣土話,直接導致杜甫與同事們之間產生了隔閡,這成了杜甫在嚴武幕府中受排擠、最終不得不離開成都四處漂泊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酗酒成癖不遵守工作紀律
杜甫的詩里常提到酒,他留下的1400多首詩,有300首吟酒詩,如杜甫的《壯游詩》:“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場……性豪業嗜酒,嫉惡懷剛腸……飲酣視八極,俗物都茫茫。”可見杜甫從少年時代就開始飲酒;《曲江二首》中云:“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可以看出他是以酒宣泄人生不得志和生活的潦倒窘迫;即使在投奔四川的艱辛路途上,杜甫也是“莫辭酒味薄,黍地無人耕……歌罷仰天嘆,四座淚縱橫”;當聽到官兵收河南河北時,更是以酒慶賀:“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因為杜甫和嚴武交情太密切,杜甫經常出入嚴府,二人一起喝酒,直到喝得爛醉。酒醉中的杜甫常會失態,“甫性褊躁,無器度,恃恩放恣”。“恃恩放恣”的意思是仗著與嚴武關系熟嫻,就有了放肆之舉。比如有一次杜甫竟然趁醉登上嚴武的臥榻,還呵罵嚴武。《舊唐書·杜甫傳》記云:“嘗憑醉登武之床,瞪視武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新唐書》評論杜甫此舉時云:“武亦暴猛,外若不為忤,中銜之。”“銜之”,即懷恨在心,說明嚴武在杜甫辱罵他時,表面上沒有太生氣,內心卻是非常反感的。又如《唐摭言》卷十二記云:“杜工部在蜀,醉后登嚴武之床,厲聲問武曰:‘公是嚴挺之子否?武色變。甫復曰:‘仆乃杜審言孫兒。于是少解。”在古代,直呼父祖名字,乃是大不敬之舉,有違唐代以孝治國的基本倫理,也就是說,杜甫碰觸到了嚴武的道德底線。雖然杜甫后來的這句裝瘋賣傻自我辱罵的話使嚴武的怒氣消解了一些,但對于杜甫的怨恨,或許一直在嚴武的心底埋著。這一點,杜甫與他的祖父杜審言非常相似。史書記載,杜審言憑借自己才能過人,為人高傲,經常羞辱同僚蘇味道等,被眾人忌恨。杜審言曾說:“我的文章會讓屈原宋玉成為我的部下,我的書法會讓王羲之為我磨墨。”正是杜審言的自負傲慢給自己招來了牢獄之災,還導致兒子杜并丟掉了性命,但杜審言至死也沒有認識到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他的這種傲慢的官場作風很大可能傳給了杜甫。
除了在工作場所散漫無禮之外,杜甫在成都時還時常“與田畯野老相狎蕩,無拘檢”,史書中用“狎蕩”“傲誕”“無拘檢”這些生硬的字樣評價杜甫的言行,可見記史者對這些行為也是反感的,這些言行都是官場中的大忌,是下屬對上級的嚴重冒犯。杜甫后來雖然也作有《敝廬遣興奉寄嚴公》一詩,盼望嚴武再次光臨草堂,但是從此再也看不到杜甫入嚴府赴宴的詩,也看不到嚴武曾來“席門”的痕跡。從此情此景中可以看出杜嚴二人的關系緊張,正是這個時期,杜甫一再要求離開嚴武幕府,更使嚴武頗為心寒加心煩。
四、對上司熟不拘禮屢有冒犯
杜甫散漫成性,常常在上班時飲酒,帶著醉意上班,有了杜甫酒后對嚴武失禮的可能。當時成都最大的官員是“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充劍南節度使”嚴武,嚴武的官邸也是成都的最高府邸。杜甫和嚴武兩人友情甚厚,本可以相互照應,但是杜甫過于散漫的作風一直未改變,還因為杜甫與嚴武太過熟悉(從小就認識),再加上杜甫在嚴武面前以長輩自居,即使不飲酒,時時流露出對嚴武的不敬。從嚴武角度來看,他出身名門又少年得志,官位高于杜甫,自然會“頗自矜大”,為人倨傲,聽不得侮辱輕慢的話。細讀杜甫這一時期的作品,能感到杜、嚴之間是有矛盾的,否則難以解釋杜甫為什么那么堅決地辭去嚴武的幕職。特別當嚴武暴病死亡時,杜甫只是以一篇禮節性的《哭嚴仆射歸櫬》了事,可以看出杜甫與嚴武之間不但發生過“睚眥”,事情還很嚴重。可能正如《新唐書·杜甫傳》所云:“武中銜之。一日欲殺甫及梓州刺史章彝……”據《新唐書》記載,嚴武是“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可見杜甫對嚴武的冒犯不止一次,嚴武對杜甫的記恨也非常深刻。
因為“熟不拘禮”和自由散漫,再加其他一些失禮的舉止,杜甫的言行已在四川節度使的官府中對嚴武造成了不良影響。反過來也成為其官任不利的原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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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歐陽修.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2.
[3]王定保.唐摭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