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全媒體記者 銀昕
仲夏的北京華燈初上、車水馬龍,北京海淀黃莊大街一反往年的喧囂,變得異常安靜。黃莊街道兩旁,往日被各種校外培訓機構廣告占領的燈箱不見了蹤影,被稱為校外輔導“宇宙中心”的3 座大廈——銀網中心、海淀文化藝術大廈和理想大廈里的校外培訓機構大門均緊閉。
自今年1月起,北京市叫停了所有線下輔導班。時至今日,部分線下培訓機構復課,但海淀黃莊的校外培訓機構幾乎沒有加入到復課行列。在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對新東方、猿輔導、作業幫等10 余家校外培訓機構頂格罰款后,教育部成立了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該司啟動會上,有關領導強調,要以“釘釘子”的精神推動“雙減”(減輕學生校內作業負擔,減輕校外培訓負擔)工作落地見效。“雙減”方案對校外機構的培訓時間、投放廣告、教師資質都將作出前所未有的嚴格限制。有消息稱,“雙減”最終方案將在今年暑期前后公布。

校外機構的蕭條使海淀黃莊往日的喧囂不在
《法人》記者了解到,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對某些培訓機構進行處罰的原因之一,便是夸大宣傳師資力量。比如,藍天教育宣傳“教研團隊超過85%的老師來自985、211 大學”,事實上121 名老師中僅有18 人描述屬實,所占比例不到15%;執法部門核實到新東方“名師風采”欄103名教師中有76 人的實際教齡與宣傳不符,虛假宣傳比例達到73.8%;納思書院宣傳王某授課時長2.4萬小時,實際授課時長不到六成;思考樂宣稱“培養數十名中考狀元”,卻無法提供依據。
“這是行業中公開的秘密。”中關村附近某一對一私教機構從業者小蒙(化名)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海淀區有多少高級教師和特級教師,都是有數的。如果真按照廣告所說,海淀區名師數量不知道要翻多少倍了。”
小蒙表示,為了擴大業務規模,很多校外機構會聘用一些無教師資格人員進行內部培訓后安排上崗。但是,出于對監管的忌憚,會讓一些無證教師離開教學一線,以助教身份出現在課堂及課后答疑中。“我們這里也有在名校任教的老師,但他們主要負責課程研發。即便上講臺,課時也不能保證,畢竟人家有主業,而且人數也不夠。”小蒙預見,若對教師資質進行嚴格審查,校外機構將會失去很大一部分師資。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同時出現的另一種情況是,有的線下培訓機構開始與在線教育“割席斷袍”,劃清界限。“我們沒有虛構教師資質情況,所有教師從業經歷和教育背景對學生和家長都是公開的。”海淀黃莊附近的雙榆樹居住區內,某線下培訓機構負責人木子(化名)對記者表示,在教師資質問題上,虛假宣傳是近些年在線教育興起之后才有的事情。“我們學校成立比較早,在教師資格審核和公開透明方面一向嚴格,沒有教師資質的人根本不可能上講臺”。
記者了解到,在線教育對傳統線下培訓機構的沖擊從2016 年開始,在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達到高峰。雖然即將出臺的“雙減”政策不區分在線教育和線下教育,被執法和處罰的校外機構也不對此進行區分,但線下機構普遍認為,他們與在線教育做的是兩種不同的生意。
“與線下機構相比,在線教育大規模復制和擴張能力更強,更容易得到資本青睞。”北京巨人學校公關負責人王立告訴記者,線下培訓做的是“回頭客”,靠的是學校和老師的口碑,比較注重實際輔導效果。而在線教育“玩法”完全不同,投資方看重的是業務增長速度和報名人數迅速擴張能力。至于師資是否真實,輔導效果是否好,資本根本不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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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看重的是大規模可復制,在這一點上,K12(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的課內學科教育)課程獨領風騷,是目前在線教育的主要發力點。統一的課程標準和明確的中考、高考考綱,使得K12 教育更容易實現標準化,獲得資本青睞。而興趣特長班遠遠比不上課內教育,標準化程度太低。”王立說。
正因如此,最初由吉他培訓班起家的巨人學校,目前興趣特長教育課程只占20%,K12 課程占80%。“興趣特長班,我們只保留了美術和書法。”王立向記者透露。
海淀區的孩子很拼,很辛苦。這一點,北京教育從業者有目共睹。海淀區和西城區是北京市的兩個教育重點地區,記者通過分析兩者教育資源分布發現,2020 年中考各項統計數字顯示,相比于海淀區,西城區在優質高中分布上更加均衡,中考的競爭激烈程度不及海淀區;在考生人數上,西城區為8620 人,海淀區為16044 人,是西城區的1.86 倍還多。但在優質高中數量上,西城區與海淀區基本持平(均為15~16 所),這意味著海淀區考生要經過更加激烈的角逐,才能進入優質高中校就讀。
據記者了解,西城區家長不僅看重小學階段的教育資源,更看重小學身后、競爭“不那么激烈”的高中教育資源。不少人更愿意成為“西城區家長”,而非“海淀區家長”。于是,競爭激烈的海淀區,聚集了更多的課外培訓機構。
記者查詢資料獲知,防止校外機構泛濫的政策在韓國曾經出現過,但并沒有起到預期效果。上世紀70 年代,韓國校外機構泛濫,在輿論壓力下,韓國政府于1980 年頒布了《規范教育和消除課外補習過熱的措施》,成立了30 多個專項稽查隊,取締校外培訓機構。
然而,韓國大學按照分數排名從高到低的錄取方式沒有改變,于是許多家庭開始聘請私教。經濟寬裕家庭聘請大量名師,而條件一般的家庭無法承受這種經濟負擔,造成考入名校的學生大部分來自富人家庭,這場本意是推進教育公平的措施造成了更大的不公平。
1995 年,韓國政府開始允許公立學校對有需要的學生進行補課;2000 年5 月,韓國政府最終決定允許校外培訓,給出理由是“禁止補習侵犯了兒童的受教育權”,校外培訓機構再次繁榮。
關于校外輔導是否應該被禁絕,王立對記者表示,如果被禁,校外機構和老師流向黑市,造成的后果不僅是教育不公平,還會加大執法監管成本。對大型機構執法的難度,遠遠小于對老師私下辦班的執法難度。比如,新東方、猿輔導、作業幫等機構不會短時間內全部“跑路”,但私下辦班的老師能以“游擊戰”形式與執法機構長期對峙。況且,私下辦班的分散程度遠高于校外機構,對執法資源是更高的消耗。
在王立看來,校外機構需要的是“擠水”,而不是“管死”。“要讓虛假宣傳和販賣焦慮的校外培訓消失,讓真正需要補習和提高的學生走進來,這才是強監管的目的所在。”王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