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男孩多大才不許進女澡堂

□ 亦 博

當你以為日本人在討論奧運會、新冠肺炎疫情或者供應鏈調整的時候，他們實際在討論的，卻是男孩多大才不許進女澡堂。

2020 年3 月底，東京都決定將大型洗浴中心里，兒童可混浴的年齡從現行的9 歲以下，調整至6 歲以下。法案最快將在6 月提交給議會，如果通過，將在大約6 個月后正式施行。

也就是說，若無意外，到明年這個時候，已經上了小學二年級的江戶川·柯南同學，就不能再名正言順、合理合法地跟著小蘭進女澡堂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最低6 歲，最高11 歲

東京都的修法，不是無緣無故的。

去年12 月，日本厚生勞動省更新了《公共澡堂衛生管理指南》，將男女混浴的年齡限制從10 歲以上降至了7 歲以上。東京都此舉，便是順應了中央政府的規定。

日本公共澡堂

一方面為了防止兒童遭受性侵害，另一方面為了消除國外的批評聲音，日本政府近年來一直在要求各“自治體”，也就是都道府縣們下調混浴的限制年齡。

雖然日本的家庭浴室早已普及、傳統的公共澡堂已經式微，但存量依舊不小，以休閑放松為主要目的的洗浴中心和溫泉旅館還在不斷增加。因此，母親帶兒子、爸爸帶女兒進大澡堂的情況，在今天的日本依然相當常見。

厚生勞動省的規定是“7 歲以上不許”，也就是“6 歲以下才行”，這是絕大多數日本孩子開始上小學的年齡。畢竟，孩子們在學校都有單獨的衛生間和更衣室，上游泳課也會穿泳衣，怎么能允許他們在大澡堂里坦誠相見？

想象一下，如果正在上小學的女兒回家和你說，她在浴室的池子里遇見了班上的男生，你會作何感想？妻子回家和丈夫抱怨，今天在浴室被一個已經那么大了的男孩直勾勾盯著看，丈夫心里又會是什么滋味？

不過中央政府的規定并不是強制性的，各地對混浴的年齡限制也是各行其是。京都府的規定早已是6 歲以下，是全日本最低的。這個標準，東京都得到明年才能趕上。愛知縣、滋賀縣等地是7 歲以下，大部分地區目前是9歲以下，北海道、巖手縣、山形縣、栃木縣、岐阜縣等地則大方地允許11 歲以下的孩子跟著異性父母進澡堂，是全日本年齡要求最寬松的。

個別地方還有各種各樣的“豁免”，比如滋賀縣允許家庭浴池，一家三口進包間小池子泡澡，沒有年齡限制；有些地方，比如佐賀縣干脆就沒有在縣條例中規定年齡限制，大阪府也只有“一般9歲以下”的行政指南，而非法令。不過大阪府知事吉村洋文對雅虎日本表示，他認為允許這么大的孩子混浴“是不對的”，當地想盡快把年齡限制降低到6 歲以下。

禁止混浴上千年

日本第一次明文禁止男女混浴，是在公元797 年的平安時代。

這個多溫泉的國家自古以來就有混浴文化，天然溫泉為人工浴池取代后，男女老少依然習慣于在同一個池子里“歡聚一堂”。當然，江戶時代的富家小姐去“錢湯”（付費的公共浴室），也得用兩個老媽子前呼后擁，以防性騷擾。

這種混浴男女之間的“博愛”行為，連沒怎么受過儒家文化熏陶的日本都忍受不了。797 年的禁令，就是針對奈良佛寺浴池中的和尚和尼姑而發的。一千年之后的1791 年，德川幕府也頒布了混浴禁令，無奈民眾和以前一樣壓根不買賬，禁令每隔三年五載就會發布一次，但全都收效甚微。

傳統的力量，在日本異常強大。隨著黑船來航、日本開國，以美國準將佩里為首的“友邦”對日本的混浴風俗大感驚詫，直指日本為淫蕩的民族。急于挽回面子的明治政府遂于1868 年嚴令禁止混浴，可惜百姓才不管你是天皇還是將軍，依舊我行我素。日本歷史學家下川耿史就寫道：

“（二戰）戰后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鄰村的公共浴池仍然是男女同堂。然而，東京都政府為申辦1964 年奧運會，頒布條例禁止了10 歲以上的男女混浴，因此混浴的情景在50 年代大大減少了。在異性面前裸露身體的尷尬，又加上了違法的恥辱感。”

“移風易俗”的里程碑是1948 年，當時出臺了兩部法律《旅館管理法》和《公共浴池法》。這兩部法律均要求公共浴池采取措施維護公共道德。1956 年《反賣淫法》通過后，厚生省決定明確禁止男女混浴。該法律不具有追溯力，所以現有的混浴浴池和溫泉仍可以照常營業，但新的一律不許開業，現有的混浴也面臨著公共衛生機構越來越嚴格的監督。根據《日本時報》2016 年的統計，日本的混浴場所已經從上千家跌至當時的不到500 家了。

日本的社會風氣也在變。人們對“鱷魚男”深惡痛絕——這指的是那些像鱷魚一樣只把頭露出水面、在水中潛伏好幾個小時，等待偷窺女性浴者的猥瑣男。“不禮貌的顧客”越來越多，原本普通的風俗幾乎變了味，臭味相投的人會成群結隊地前去混浴場所觀看不雅行為，還有人在那里拍攝成人視頻。2015 年6 月，栃木縣的頂級景點露天的混浴浴場“不動之湯”溫泉就因發生私自拍攝成人視頻等“敗壞風紀的行為”而被無限期關閉。

法律和文化的灰色地帶

混浴成了“瀕危物種”，兒童成為幾乎唯一的例外。

世界各國的媽媽可能都會辯解說，小孩子懂什么，看你兩眼又何妨？何況日本父親普遍工作繁忙、無暇帶兒子前去洗浴，自然得辛苦母親。這本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太過分，多數人想必都能接受。

可這個“過分”的界限卻很難拿捏。去年2 月，日本女作家和栗惠就發文抱怨了自己的一次遭遇：

“一次我去泡溫泉。女池里有十來個人，大家正享受著。突然，一位母親和她的兩個兒子出現了。一看到他們，浴場里的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兩個男孩一個看起來像是小學中年級，另一個怎么看都已經是初中生了。那位母親顯然也被周圍的氣氛嚇了一跳，沒有先清洗身體就和兒子們一起進了浴池。隨后，她走到了一邊的熱水口前，開始用熱水給兒子們洗臉、洗身體。

“嘖嘖嘖……多不懂事的人啊!”人們紛紛抱怨。一個老婦人帶著一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東西”的表情離開了浴室。和栗惠看著兩個男孩，年長的那個面無表情地被母親擺布，小一點的那個則在按照媽媽的吩咐洗臉。

作家忍不住了，警告那位母親：“請不要再在浴池里洗臉了。”

“母親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懊悔，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和栗惠寫道。“于是我試著問她：‘你的孩子多大了？’那位母親二話不說就從浴池里出來，直奔更衣室。（長得像）初中男生（的孩子）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跟在媽媽和弟弟后面匆匆離開了。”

按照東京都的新規定（如果能順利通過的話），如果那位母親再次這么做，接待她的澡堂就會被指控違反《公共浴池法》，她本人也可能被指控妨礙營業。當然，前提是她的兒子真的超過了6 歲。

可問題是，誰能一眼看出孩子到底多大呢？

順民意，還是一刀切？

2020 年1 月，香川縣宣布正考慮將禁止混浴的年齡從12 歲以上降至10 歲以上。縣政府表示，現行條例是1953 年實施的，距今已經半個多世紀；至于為什么以12 歲為限，則因未有資料留存而無人知曉。負責人員對《朝日新聞》表示，“這也許是考慮到孩子能夠安全地單獨洗澡的年齡。”

可眾所周知，孩子一般會在10 歲左右迎來青春期，盡管心理上還是兒童，生理上卻開始出現第二性征，這一階段也是讓孩子形成男女有別意識的關鍵期。帶著這個歲數的孩子進異性的浴室，真的沒問題嗎？很多人對此憂心忡忡。

“有的時候，父親會強迫孩子和他們一起進浴池，孩子（女孩）說：‘不，不，不，我想去女浴池。’看到這一幕，我覺得有點悲哀。”東京都公共澡堂業消費者健康協會的會長近藤和之對媒體記者說。

在厚生勞動省對兒童進行的一項調查中，比例最高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在6 歲時就開始對混浴感到尷尬，哪怕是和父母在自己家的浴缸里。雅虎日本2019年2 月的一項在線投票也顯示，53.3%的人認為將公共場所的混浴年齡限制在6 歲以下最合適，哪怕是在自己家中的“親子混浴”，最好也就到9 歲為止。

“我記得當我告訴孩子們，他們在10 歲之前都可以和父母一起洗澡時，很多人很不高興，說‘不行’，所以我認為應該把年齡再降低一些。”近藤和之說。

性犯罪低齡化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

“過去我曾經為青少年制作過一本雜志，我問讀者和模特：‘你是在什么年齡開始進行性活動的？’”和栗惠說，“令我驚訝的是，我發現剛剛9 歲、10 歲的孩子就已經和異性發生了性關系。”

正因為此，有些日本澡堂和溫泉不僅設定了混浴的年齡限制，還設定了身高限制。東京臺場的大江戶溫泉物語明確規定，“9 歲以上或身高120 厘米以上的兒童應分男女使用浴場”。大阪府狹山市的SpaHILLS 表示：“由于性犯罪的年齡較小，男女混合洗浴僅限于115cm 以下的兒童。”

也有人反對這樣的“一刀切”。

“我的兒子是一個有智力障礙的自閉癥兒童。我是一個單親媽媽，所以去溫泉旅館的時候，沒有丈夫能陪兒子洗澡。”一位受訪者對雅虎日本說，“因此，雖然兒子已經上小學了，但我還是想帶他去女浴池，而旅館的工作人員警告我說：‘請帶孩子去男浴池!’”

“如果這個（調整至6 歲以下的法案）被頒布……在地震或臺風等災害發生時，有時無法使用家中或附近的澡堂，那么，一個單親家庭，或者一個有父母在災難中受傷的家庭，就只能帶著孩子去很遠的陌生的澡堂，讓一個年幼的小學生獨自洗澡。你瘋了嗎？東京都政府？”一位網友在推特上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