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錯過了多少感動

西門必得

1970年代，電影放映隊每月都來我們村放一場露天電影。我喜歡看打仗的電影，《地道戰》《地雷戰》《鐵道游擊隊》等游擊隊英勇抗日的打仗電影，我看得很過癮，南斯拉夫猛片《橋》和《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更看得我激動不已。雖然來來回回就是那一二十部電影，我喜歡的電影，看了又看，還是很喜歡。

《英雄兒女》的前半部分打得猛，我也很喜歡。王成一個人在山頭上跑來跑去，時而用機槍掃，時而用手榴彈炸，時而用石頭砸，把美國鬼子打得鬼哭狼嚎，最后拉響爆破筒，與敵人同歸于盡，其英雄氣概深深地震撼了我。語文老師讓我們寫觀后感，我使用了許多優美詞語，老師在“氣壯山河”下面畫了圈，表揚我用詞恰當。

我還學會了電影中的經典臺詞，在與小伙伴們玩打仗游戲時，亂喊亂叫：“851，851！我是延安，我是延安！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為了勝利，向我開炮！”

《英雄兒女》后半部分，說的是王成的妹妹王芳，怎樣跳舞，怎樣打快板，怎樣歌唱王成，又怎樣遇到了“老工人的爸爸”和“老革命的爸爸”。我覺得沒什么意思，不愛看，看到王成抱著爆破筒和敵人同歸于盡之后，我就不怎么看了，會跑開，與小伙伴們追追趕趕，喊打喊殺。

玩累了回到我媽身邊，看到她看電影看得淚光閃閃，我很奇怪，我媽為什么老這樣，看《白毛女》也流眼淚，看朝鮮電影《賣花姑娘》，世界上最沒勁的電影，她更是眼淚鼻涕一齊流。我覺得我媽太不可思議，就沖她做鬼臉，我媽嫌我掃興，就會在我頭上鑿一爆栗。

許多年后，我成了中年男人，厭倦了好萊塢打打殺殺的電影，偶然看到電影頻道的黑白電影，感覺很是親切。也突然發現，有一些當年被我鄙視的老電影，其實很不錯，比如《英雄兒女》后半場。

重看《英雄兒女》，我才知道，電影是根據巴金的小說《團圓》改編的。1952年初，全國文聯安排巴金率領一個17人訪問團赴朝，深入前線7個月，采訪普通戰士，也采訪了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1953年8月，“板門店停戰協定”簽訂以后，巴金再次赴朝，待了4個月。前后近1年的采訪，加上8年的沉淀，醞釀成中篇小說《團圓》，1964年在《上海文學》發表后，被長春電影制片廠改編為電影《英雄兒女》，成為讓我媽那一代人流淚的紅色經典。

《英雄兒女》的故事梗概是這樣：1930年代，地下黨員王東在上海被捕，兩歲的女兒王芳由工人王復標收養。戰火中，王東與王復標失去聯系。朝鮮戰爭爆發后，王芳與哥哥王成加入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而當年的王東，成了志愿軍某師政委。戰斗中，王成英勇犧牲，王政委讓王芳寫一首《英雄贊歌》。由王芳創作歌曲，帶出電影主題，在各自的崗位上努力工作、默默奉獻的人，都是英雄。最后，王復標作為慰問團成員來到朝鮮，王芳與兩個爸爸團圓，新的戰斗開始了。

電影中的王成和王芳，都有生活原型。王成最初的原型是于樹昌和楊根思，王芳的原型是解秀梅。在《英雄兒女》的傳播過程中，卻發現越來越多的“原型人物”，正好與電影主題相呼應。

《英雄兒女》的高潮是王芳演唱《英雄贊歌》，當她唱到“為什么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我不知不覺潸然淚下。

上大學的兒子陪我一起看的《英雄兒女》，見我看電影看到落淚，兒子說：“爸，你老了。”

我想起自己當年對媽媽眼淚的疑惑，吃了一驚，難道，只有當我們老了，才能被真情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