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的備胎

楊順儀

備胎，一是動賓式理解，準備著胎，準備生養;一做偏正式理解，備用輪胎，防備輪胎突發事件。人們多從汽車備用輪胎去理解，張瑞明小說《備胎》（《短篇小說》2021年第2期）也不脫于這個基本的常識。

臘八那天，男主人公韓燈從宣城駕駛自己的二手捷達回沽水看望女兒，還沒到沽水，就在中途的半壩店，被紅梅輪胎店女老板發現左前輪癟了，不得不拋錨進行修補，可這個型號的輪胎沒現貨，紅梅只好叫人從宣城調一條備用輪胎過來，與題目“備胎”相扣。第二天一大早，備用輪胎給捎來了，紅梅幫他換好輪胎，并托他去沽水她家看一下她男人彭旺在不在，韓燈返回宣城再經半壩店，告訴她一切，但有一件，讓她一直蒙在鼓里，當日從宣城出發時，后備廂里就有一條備用輪胎，再扣備胎，前后呼應，不止脫榫。

既然有備胎卻不拿出來，顯然作品在言說捷達備胎的同時，似乎又在向人抖落另一種無形備胎，而作者把小說定名為“備胎”，無疑又讓不是備胎的一切籠罩在備胎的胎影之下，打上備胎的印記，引人從備胎背景中去理解作品中的一切。

結合小說進程，有這么幾重備胎意味：

最顯眼的，韓燈把備胎做備胎，不拿出來用，享受紅梅的備胎服務。

第二重，韓燈在享受紅梅的備胎服務的同時，回想著自己的前妻蘇染，卻將待客如家的紅梅當成了自己的備胎。

第三重，韓燈回想著自己的前妻蘇染，卻又心念初戀小雯，不知不覺讓蘇染成了備胎。

第四重，韓燈不想成為前妻蘇染的備胎，一年前蘇染卻另找了一個菜販相處，讓韓燈成了尷尬的備胎。

第五重，韓燈夜晚受寒享受著紅梅的抱團御寒，卻夢囈蘇染，紅梅只不過是夢囈恍惚中的蘇染，進不了韓燈的內心，永遠只是個備胎。

第六重，在臘八雪夜中，韓燈讓解其夜寒的紅梅做了自己的備胎，紅梅卻托他去看望自己的丈夫，讓韓燈明白，你也不過是我的一個備胎，替代不了糾結不去的彭旺。

第七重，韓燈反過來將紅梅一軍，從宣城出發時，后備廂里，就有一條備胎，言外之意，你拿我作你死鬼的備胎，你不也是我的備胎？

第八重，讓紅梅與韓燈活動的半壩店，未修高速前，副食店、旅店、修車店、洗浴按摩店，樣樣俱全，生意紅火，修了高速后，大部分車不走半壩店，紅梅輪胎店漸成了高速的備胎。小說正是借助這個外在的備胎場景，讓韓燈與紅梅上演了抱團御寒的一幕，演繹了備胎，主人，再備胎，再主人，以至無窮的心理動態，又結合人物的種種際遇，疊生出與蘇染、與小雯、與紅梅的多重交叉備胎關系，縱橫交錯，此起彼伏，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從小說視野看過去，備胎就是為他人、為自己喜歡的人和事提供被動需要，時刻準備著，聽從需要者吩咐，為需要者提供最佳服務，能取得需要者的歡悅，與之平起平坐更好，不能取得其歡心，能為其服務，提供自己的被需要，也好。可從小說人物看備胎，韓燈與紅梅，一者離婚單過，一者死了男人，即使雙方互受恩惠，也放不開心中的另一半，互把對方當備胎，絕不做對方的備胎，既想活自己的，又擺脫不了自己的社會性，在備胎與被備胎之間沉浮、置換。

活自己的，自己就是自己明天的備胎，時刻準備著，為他日大顯身手而備。活社會的，任何人又都活在備胎與被備胎之間，不是你選擇人，就是你被人選擇，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韓燈臘八拋錨半壩店，紅梅幫修輪胎，本只與二手捷達備胎相關聯的兩人，卻越過物理備胎，不知不覺成了各自的備胎。先前熱鬧的半壩店隨著高速的修通，逐漸冷落了下來，連開旅店的王老大都因冷落鎖了門，拋錨滯留的韓燈只好聽紅梅吩咐，在輪胎店湊合著過夜。起初，紅梅安排他在簾外睡沙發，把自家男人鋪蓋扔給他，不料臘八寒夜的透骨寒氣，凍得他起來，跺腳御寒。紅梅見了，笑著把他讓進里屋，韓燈受寒高燒后迷糊，紅梅又熬姜湯讓他服，更用自己瓷實軟綿的身體，抱團驅寒，韓燈受著紅梅的溫存，卻在迷糊中夢囈他不舍的蘇染，不成心讓紅梅做了自己的備胎。

一夜不見紅梅男人回來，讓自己受著不是男主人卻勝似男主人的待遇，韓燈自知不是紅梅的主。紅梅也識趣，托韓燈到沽水，順便看看她男人彭旺在不在，似乎就在向韓燈說明你也只不過是我的一個備胎，我有男人在，我們扯平了。誰知，韓燈按照門牌找到她在沽水的家，才知三年前其夫就因建筑事故摔死在綠園小區，那處房子是房產公司給她的抵押。從沽水再返半壩店，再見紅梅，韓燈編了謊話，說與紅梅，紅梅將計就計，哭喊著自己的死鬼男人，韓燈明知紅梅在變相告訴他，我需要你，可你還是我心中的備胎。誰是誰的備胎？最后韓燈在返回宣城的路上自言自語道，把我當備胎，就在我后備廂里，從宣城出發就帶有一條備胎，你也不是我心中蘇染的替身？正如作者所說，一個男人離了婚，一個女人死了男人，但兩個人都不死心，精神世界的慣性依然牽著前緣，藕斷了絲還連著，潛意識中又渴望通過另外的渠道治療和慰藉。還好，由于機緣巧合，男人和女人相遇了，就像兩面破碎的鏡子，各自尋找到陌生的另一半。

小說高明之處，在于以備胎提煉瑣事情節，演繹凡人生活，借助韓燈、紅梅一對男女的拋錨邂逅，游弋在作者的備胎與被備胎之中，以復雜多樣的生活邏輯，詮釋著備胎的種種情態，你是他人的主人，也是他人的備胎，介于主人與備胎之間，讓人從備胎一隅，洞穿復雜難言的男女情事，人際隱秘。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