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藕

黃磊

江南風味，源于草木之香。

香味是可以食用的，入味的香如同吃下一縷詩意。

玫瑰露、鮮竹汁、草莓醬、茅根香，再到菜肴的調味：蔥、姜、蒜、醬。自然的饋贈經人為的料理，去之糟粕，取之精華，留下香魂，余韻裊繞，流轉于下一個春夏秋冬。

桂花與藕分屬不同的味道區間，好似毫無瓜葛。

桂花是甜潤的，秋月之下，帶著一份嫻靜，脈脈含情。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桂花是清冷里的溫暖，起首回眸，淡掃蛾眉，清水雅然，又不失禪意裊裊，恣意于山野之間。

江南人為她找到絕佳的匹配對象。

藕塵封于泥土多日，在秋日里重見天日，沉穩內斂，獨有的品節高雅。藕的含蓄與桂的醇厚，看似毫無關聯，卻在人為的“撮合”下，相得益彰，互為扶持。

這是草木之緣，曠世之姻。

桂花當然不能如此簡單與藕相見，必是經久久錘煉，得來非凡。

戲文里會唱到女子與情郎后花園私會。已是多日不見，難免要熏香，對鏡貼花黃。一般女主有一段傷感身世，此時便會想到，在繡樓里長吁短嘆。直到丫鬟上樓來說道，公子即將要來，才驚喜忘憂……

桂花也是如此，將上好的桂花采來，風干，再做清洗，與白糖或麥芽糖清蒸，得桂花糖來，清甜爽口，香氣撲鼻。還有一種糖桂花的做法，則是用蜂蜜與風干洗凈的桂花層層鋪在干凈的玻璃瓶內，封好，靜置兩周便可食用。前者多少有些煙火氣，味道敦厚，后者則輕靈飄逸，如同洛神姑射，堪堪收了桂花的一縷香魂。

如此桂子便已晨起理梳妝，描眉化目，只等意中人來。

藕是物中君子，也便沒有那么怠慢。平日虛心，如今更是謹慎。

切開藕段前端，將七孔打通，洗凈，再用筷子一點一點將糯米灌進去，此時不得心急，手也不能太過用力，舒緩的，輕柔的，如同教育，要因材施教，切不可填鴨，不能太滿，滿了，后期蒸熟，糯米發脹，藕便會裂開，一切功虧一簣。更不可太疏，疏了，心中無物，來日便無可品味。

藕填好，再度用牙簽封口，遂與冰糖、紅曲米同煮，小火慢燉，藕在沸水中飛升開來，本身的軟糯與糯米融合在了一起，在沸水中，交換著神思。如同老君煉丹，此刻不能揭開鍋蓋，細細聽鍋里的聲音，內里如絮語，那是水火對藕的諄諄教導——如今即為桂花之夫，便是一份責任，如何能隨意？藕便聽了話，細細調理自己內心的情緒，等待與桂的相逢。

等揭開那一刻，藕香四溢，藕其形不變，紅曲米卻為藕上色，增添了一份紅色的喜氣——紅為洞房花燭。藕也變得柔和許多，用筷子一試，方知，雖形狀不變，卻已熟透，軟爛甜糯，這是藕對這門親事“修行”已達圓滿……

心急吃不得熱豆腐。

此刻還得繼續等來……

將煮好的藕置于一旁，慢慢冷卻下來，再取鋒利的刀來，緩緩切片。定要是鋒利的刀，才能將藕切得平滑，那藕片，順著刀片跌了下來，軟軟的，舒緩的，好似有些卷曲，又好似沒有，只是那樣柔和卻又不失其形落了下來——藕的風骨還在。孔內的糯米細膩而穩妥，整個藕片散發出一絲冰糖的甜香，色澤卻是粉紅色，惹人歡喜。

將藕片置于白瓷盤里，一個一個挨著疊放，順著鋪下去。

一切準備就緒，才有了最隆重的“拜堂儀式”，將桂花糖從花轎——玻璃瓶里請出來，均勻地撒在藕片之上，桂花的甜潤立刻散發出來，與藕片相得益彰，好一派月圓花好的喝彩。

桂花藕，甜、爛、軟、糯，水乳交融，只襯托于對方之美，成就對方的韻味，將其放大，最終則成就的是一個整體。這正是中式婚姻里的精髓，如何相處，一道江南的甜點已然說得清清楚楚了。